女儿泪就是那勾魂的锁,一旦挂在你心头上,无论是挣扎、是撕扯、是千百万个不愿意,你总逃不开的。裕妃花样年华,是春日里破阳的嫩蕊,是盛着葡萄美酒的夜光杯,雨虹的赤橙黄绿蓝靛紫,哪有她含泪的眼眸瑰丽多彩。“大人,救我……”凄凄切切一声大人,武隶的心就酸得象泡了五百年的山西老醋,既凉又暖湿润在他眼眶里汩汩泉涌。
“娘娘且起来说话!娘娘且起来说话!”武隶不能接触裕妃身体,不便搀扶,作揖稽首。见她还不肯起来,武隶急了,“娘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如此岂非折杀微臣了?”
“武大人,我就要步冯姐姐后尘了……”裕妃仰起脸孔,红通通的眼珠,那泓秋水荡在他眼睛里,仿佛秋风乍起,扬一片金黄落叶,如飞天稠舞似的旋转翻滚,落在他几乎凝固的心湖上,一圈又一圈涟漪,荡出了无穷怜爱,荡出了万种风情。“呀!”裕妃一个翠玉琢磨的琼鼻翁张,如扇动的蝴蝶的翅膀,武隶看在眼里,灵魂出窍。
“武大人!武大人……”钱福顺看见武隶神魂颠倒的丑态,连声唤他。“我这是作什么了?”武隶惊出一身冷汗,唐突皇妃,献丑宫廷,可是罪可处死阿!武隶啪啪的连抽自个儿七八个耳光子,“臣该死!臣该死!”裕妃处境险恶,身家性命全仰仗武隶,哪里会责怪他唐突佳人,尚且有一个羞喜的念头闪过脑际,对武隶的企盼愈发的浓烈,安慰道,“武大人切莫如此!”钱福顺见武隶已入瓮中,心里稳了半分,因说道,“娘娘和大人且速谈片刻,老奴在前头挡住闲人。”
裕妃止住流泪,兰花指轻拭粉腮,声如流莺,婉约清漫,“大人,仙儿命在旦夕,请大人施以援手!”武隶不敢看她水光涟涟的眼眸,裕妃真美,美得让他胆战心惊。从前武隶以为瓶儿和霓儿美,后来见到梦蝶,惊为人间绝色。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大大的错了。
说什么王权富贵,道什么戒律清规!这一刻,他只想在这个四处是死亡陷阱的地方,天长地久的这么把她看下去。于是她说什么,他觉得,仿佛都是嫦娥在桂花树旁唱歌。仙音仙曲、这样的天籁,凡人无法领会也要赞叹的。
“大人!”裕妃又见武隶神魂颠倒,不能言、不能动,她蹙眉娇嗔,“且听仙儿说话哩。”霎时间,武隶只觉得仙子嗔怒、怪罪责备,一个惊魂醒过来,自卑之心猝然剧增。“这样的玉人也是你看得的?”武隶头脑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至于她皇妃的身份,早忘到沼洼国了。
“大人,仙儿怀了皇嗣,奉圣妇人意欲加害,将我软禁别宫,绝我饮食,已生生七日了,若非买通了守卫,仙儿……仙儿已死去……多时了!”
武隶闻言,先听她说怀了孕,一时转不过弯来,后又知道她被幽于深宫,性命不保,一时真情流露,浑然忘记了身在内宫,大喝道,“大胆奴婢,竟敢加害娘娘!”清晨时光,万籁俱静,别宫僻处一角,可闻呼吸,武隶一声怒喝,无声处惊雷炸响,静湖上忽起狂澜。裕妃惊吓之下,竟伸手去捂他的嘴。武隶看见一个白晃晃的肉掌迎面贴来,软软粘在自己的唇上。那种销魂,融得他骨酥筋软,站立不住,一个踉跄后,朝前半跪着跌走半步,心慌意乱中,一把抱住了裕妃的身子。
钱福顺被武隶一声大喝吓个半死,跑过来看,却见到裕妃捂着武隶的嘴,武隶搂着裕妃的身子。好个大胆武郎中,竟敢亵渎宫廷!钱福顺却知道有求于他,只当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心里想裕妃自有分寸,于是蹑手蹑脚的走开。
其实两人搂在一起的时候,裕妃和武隶都懵了。一个软活活的身子抱在怀里,武隶的心儿飞到了九霄云外,忘情得懵了。裕妃却是吓懵的,做了皇帝的妃嫔,她就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被其他男人抱。沙漏的流沙一颗颗的往下坠,清风拂过发迹,将一缕青丝扬得飘飘洒洒、婀娜多姿;衣带飘起,坠饰的玉玩叮当脆响,有如风铃。裕妃腰纤细且圆润,武隶就像握着一团滑溜溜的棉花。
“呀!”裕妃喘着粗气,挣脱他怀抱,“大人请自重!……”随即她一脸凝重,“我被困别宫,死,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只是……只是……”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可怜我没出世的孩子,难道就这样与我一道去那……阴曹地府?”两颗硕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复又看着武隶,神色凛然不可侵犯,决绝道,“我与皇嗣性命皆悬于汝手,汝肯相救,自然感激不尽。若趁我为势所逼,轻薄污辱,那我与皇嗣便是一死罢了!”言罢竟不回头,自回去囚殿。武隶呆呆看她走远,伸手去抓。只有五股清风打指尖滑过,消散在大气里。“我……我……”他想要解释,此情此景,又怎么说得出半句话来?
“武大人!”钱福顺一声叫唤把他拉回人间,武隶擦擦湿漉漉的眼角,勉强笑笑。钱福顺躬身引路,“大人,请御花园朝圣……”
……
木制滑翔机,朱由校远比武隶积极。连夜弄来了既轻又韧的绵竹和桐木,武隶还没到时,朱由校已搭起了一个大大的支架。
“微臣拜见皇上!”
朱由校见武隶来了,心里很高兴,便要拉着他一起干活。转眼看见他面有泪痕,目光笼雾,因问道,“爱卿为何哭泣?”武隶摸摸脸,心想我这哪里是哭泣,纯粹是感动得!当然不能说自己私会了皇帝的老婆,想到个由头,便笑道,“还不是我家那母老虎么?皇上知道的……”说起张氏,武隶忍不住猜想起来,要是让她知道了今天自个搂过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会把他大卸八块还是十几二十块的,零碎丢去喂狗?朱由校常听他说起家有严妻,他生而为皇长孙,顺利继承大统,一生之中,还没有遇到过忤逆他旨意的事,不了解武隶过的水深火热,还觉得很有趣呢,因调笑道,“卿堂堂男儿,只管大出老拳,一振夫纲就是了。”“一振夫纲?”武隶苦笑,心道她没伸出来一根手指,把自己象蟑螂样碾死,那就烧高香吧!
一笑而过,卷起袖子挽起裤腿,炒起木工就跟皇帝一道动起手来。
“这个是流线形,喏……”干了半个时辰的活,武隶大出一身汉,端起茶水喝一口,继续说道,“打个比方吧,水里的鱼流线型游得快,木纸鸢要在天上飞,气流除了会托着它,也会阻着她水平的速度,当木纸鸢慢到一定速度,就要掉下来了。”“这个孤晓得!”朱由校也有自己的观点,“只是流线有尖有钝,几何上同样表面积,圆球体积最大,要做个能飞的木器,当然要圆钝一些才能在空中浮起来么。”“不要忘记了速度,速度!”在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朱由校的心态是相当开放的,武隶也敢与摆权威的架子,“没有速度是没法飞的!”
这厢里,皇帝和武隶正干得热闹非常,那魏王体乾又悄悄走来,“皇上,御史汪泗论弹劾……”
“好了!”朱由校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道,“孤知道了,汝好为之。”王体乾闻旨,得意的起身,心想,“这群不识时务的书呆子,敢弹劾厂公和客氏,看爷爷我弄不死你们!”原来此刻,一群王公大臣正聚集在午门,因客氏和他联手把持后宫,戕害皇嗣,胁迫宫妃,祸害皇后,要闯宫面圣,弹劾阉党的累累罪行。他命内操将士将人挡在宫外,手里捏着的奏章,却不敢隐瞒,在御花园角落里等了老长的时间,他象往常一样趁皇帝兴头上奏事,只道就这样蒙混过去了。历史上,此次文官弹劾客氏魏阉,最终失败。十几位大臣受廷杖,几个在午门当场被打死,、魏忠贤由是从千岁厂臣而为九千岁,祠堂遍布天下。
此时,武隶却见他神色慌张、喜怒形于色,心道机会来了,便对皇帝说道,“皇上,也不知道御史要参哪个哩,莫不是参微臣?”王体乾闻言大惊,心想这时候出来个要命的武隶,不识坏我大事么?见皇帝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抽出两道弹劾武隶的奏章,道,“武大人果然慧眼如炬……”“拿来孤看看!”朱由校见有人弹劾武隶,便起关切之意。待看过奏章,他哈哈一笑,递给武隶,道,“迷惑圣听,哼!他们当孤是黄口稚童么?陈词滥调!”又看到王体乾手上抱了一打奏章,因说道,“拿过来,孤一封一封的看,到要看看他们说些什么。”王体乾浑身一震,心知糟糕,拖延道,“皇上劳累,待老奴……”朱由校把手一伸,喝道:“拿来!”王体乾不敢怠慢,将奏折呈上,片刻冷汗涔涔而下,心里冰冷,脑子里各种念头纷繁复杂,想来想去,思量着如何辩解脱罪。肃立在边上的心腹曹化淳见皇帝看到了奏章,大急。附耳谓王体乾曰:“可要请示厂公,调集内操?”王体乾闻言大怒,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骂道:真是一头蠢猪!内操那些花拳绣腿,做做样子还成,若真打起来,能是午门外大臣亲兵家奴的对手?况且京师三营会坐视禁卫混乱么?说白了,太监好比是附生在皇帝身上的寄生虫,若是害了主人,自个离死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