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但天空还是晦暗得很,分不清到底是清晨还是黄昏,只见一片灰蒙蒙的天际,本应该早起的太阳还在东边的云层中羞答答地若隐若现。
看着地上的日本兵血肉模糊的脸,宫本的心情犹如这天气一般阴云密布,阴沉的吓人。陈德在一旁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谁都看得出现在宫本就好像拉了环的手雷,一碰就炸开了,他可不想去触这霉头。
可这拉了环的手雷偏偏往他身上砸了过来。
“陈德,你昨天不是说中了八路的埋伏吗?”宫本双眼快要喷出火来,转过身,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陈德。
陈德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昨天说错了什么话,只得硬着头皮,嗫嘘着道:“太……太君,昨天我,我……也没看得太清楚,只是听到一声爆炸后,就跑回来跟您报告了。”说到这,陈德觉得自己受伤的屁股好像又疼了起来,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啪”
宫本狠狠甩了陈德一个巴掌,怒吼道:“混蛋,你的意思是说,你昨天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一个八路?”说完,觉得不解气,又一巴掌甩在了陈德另一边脸上。
“我,我……太君,我”陈德用双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不知所措,想说些为自己开脱的话,可一看到宫本那择人而噬的眼神,顿时如焉了的茄子,只得老实交代道:“是的。”
宫本听了这话更是狂怒,恨不得立刻拔刀杀了他,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动手,陈德现在留着还有用。不过宫本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踏前一步,单手抓起陈德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冷冷道:“自己抽自己嘴巴。”说完,使劲把他推向了一边,免得看了心烦。
陈德不知道刚才自己已在鬼门关打了个圈,只是一个劲在心里抱怨自己倒霉,怕什么来什么,可宫本的话他不敢不听,只得哭丧着脸,左一下右一下刮着自己的嘴巴。
一旁的大牛现在早已神情憔悴,面如枯槁,眼中充满了血丝,嘴唇也干得裂了开来。也难怪,这两天一直受着非人的待遇,想精神好点都难。可是现在,当大牛见到陈德这副脓包样时,心情却是大佳,本想帮着喝喝彩,尽尽兴,没想话到喉咙却变成了干咳,一天没喝水,大牛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快冒火了,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心情,还是饶有趣味地看着陈德表演。
陈德觉得自己的脸已经麻木得不是自己的了,可又不敢停下,只得是高举轻落,雷声大雨点小似的有一下没一下拍着。
终于,
“好了,你过来。”
这声音对陈德来说犹如天籁之音般,听着是那么舒服清爽。当下也不敢怠慢,停下手来,屁颠屁颠的跑到宫本面前,低头哈腰,硬是在肿得好似猪屁股的脸上挤出了点笑容,如果那还算是笑容的话,恭敬道:“太君,有什么吩咐。”
宫本微微转了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尽量使自己不看那恶心得已经惨不忍睹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陈德,你去问问那支那人,那天村子中还有谁没到场。”
陈德听着不由一呆,疑惑道:“那天不是都就地杀了吗?”帮着外人来屠杀自己的同胞,居然还说得这么若无其事,真真是无耻卑劣到极点了。
紧接着,陈德像是突然醒悟般,脸露惊容,失声叫道:“太君,你是说这两天杀那些士兵,追我们的,有可能是那村庄的人来报仇?”
如果说察言观色是做汉奸的基本准则,无耻卑劣是做汉奸的信念,那举一反三就是做汉奸的较高境界了。陈德无疑有这样的潜质,只听了宫本这一句话,却想到了这许多。
宫本也想不到这长着个猪脑的陈德,居然也能想到这里去。见他问起,也难得好言好语回答道:“这也是我的猜测,吉川现在还没回,估计也凶多吉少了,而且从正雄的死状来看,敌人应该只有一个人。”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尸体。
陈德扭头看了下那面目全非的脸,心里大感震惊,如果宫本说的是真的,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单枪匹马干掉了自己六个人,而且下手还这么狠,连死人都还要毁容,想到这,不由打了个寒颤,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陈德担着心思,心不在焉的来到大牛跟前,蹲下身子,把大牛扶了起来,和颜悦色道:“小兄弟,你说说看,那天除了到场的人,你们村子还有谁呀?”
大牛却不买他的帐,满脸的鄙夷,只是拿眼狠狠地瞪着他。
这有如实质的目光让陈德第一次有了羞耻的感觉,接着却是恼羞成怒,什么和颜悦色,什么好言相劝,统统被抛在脑后。站起身来,随手拿过一个日本兵的长枪,用枪托狠狠地抽打在大牛的身上。
大牛也是硬气,嘴角都咬出血来了,却没有吭一声。
那天眼看着全村在自己眼前被杀,大牛心里也是悲痛欲绝,只是求生的本能让他没有做出什么傻事来。而何平和大牛的爹去镇子置货,全村的人都知道,大牛当然也知道,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年迈的老爹和那看起来憨厚老实,连老婆都怕的何平能来救自己。这两天日本兵陆续被杀,大牛也一直以为是八路军干的,现在听陈德的语气,这两天的事居然跟何平有关。这让大牛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爹和何平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担忧的是,怕他们一不小心连自己搭了进来。现在听得陈德问起,大牛当然是打死也不会吐一个字的。
看到陈德打人,宫本在旁也没制止,只是淡淡说了句:“别打死了,我们还要用他把暗处的支那人给引出来。”如此风清云淡的语气,仿佛一条人命对宫本来说,只是案板上的猪,价格合适了,随时可杀可剐。
陈德听到宫本的声音,先是一惊,续而一喜,停了下来,哈着腰讨好道:“太君放心,我保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于是,不应该有的喘息声又接着响起,那应该有的求饶声,痛呼声却没有出现。
在离宫本不远处的地方,有一棵双人和抱的大树,不过现在已经枯死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树干仍顽强地横立在这天地间,满地的枯枝落叶。
何平是被自己饿醒的,昨天那场殊死拼杀耗尽了身体所有的气力。现在只记得昨天跌跌撞撞找了这个地方藏身,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包扎伤口止血后,就昏了过去。
何平艰难地坐了起来,从衣服贴身处拿出最后一点干粮,慢慢地啃着。想起昨天的那场搏杀,何平现在才有点后怕的感觉,差点就把自己交代在那了。还好福大命大,只是手臂受了点伤,别的都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应该就好了,现在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有点虚弱而已。
整整一个上午,何平都躲在树洞中没有出来,一边养精蓄锐,一边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何平本也是富足人家的孩子,因为日本鬼子而家破人亡,何平侥幸逃了出来,从此衣食无所,过起了流浪的日子,后来参加了八路军打鬼子,没想才当了几个月兵,自己所在的部队却遭了埋伏,幸而被翠娟所救,活了下来,接下来是何平幸福的开始,和翠娟结为夫妇,两人过着简单而充实的生活,这是何平一直向往着的平淡生活,可两天前又是日本人让自己家破人亡。这让本来憨厚老实的少年心里充满了仇恨,本来平淡求活的性格,现在却整天想的是如何杀人。
有的人其实很容易满足,他只要饿的时候有东西吃,冷的时候有衣服穿,困的时候有床睡,累的时候有家回,这就够了。若是连给他一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他,也会反抗,也会杀人。犹如那压到极致的弹簧,反弹更是凌厉非常,更是防不胜防。
做人莫做绝,留人立足地,留己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