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风,在向哪个方向吹。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被烈日晒了一天差点脱皮的九歌看着对面酒楼的屋檐,日光透过大槐树叶子留下了斑斑驳驳的的光影,吹在吊在房檐下的铜质风铃上,丁丁当当的响声传入耳中:想当初还做过当资本家的美梦,怎么一转眼儿就成了劳工,当上了被剥削的人了呢?忽然,一股念头在脑子里浮现,虽然还不很清晰,但却像一股清新的风吹过湖面,虽然还没惊奇惊涛骇浪,但是已经足够激起阵阵涟漪了。
九歌兴冲冲地往里院儿跑,一边跑一边使劲儿地擦把毛孔堵得严严实实的胭脂,她跑得太快了,一下子撞到了给客官端酒水的柳红姐姐。柳红娇呼一声,靠在了旁边的官爷身上,一壶酒被扬了起来,扣了刚刚下楼的客人一头一脸。柳红吓了一跳,可是佳人在怀的客官想必喜欢美人投怀送抱,把柳红楼得紧紧的,柳红递给九歌一个眼色,九歌立刻上前给那个客官施了一礼,不由分说地拿起自带的小手帕给来人擦脸:“哎呀,你瞧我这个莽撞的,污了您的褂子,我们这里的姐姐心思细,让我们给您洗洗吧,趁着功夫看看有没有看着合眼的姐姐也好啊?您看――”手里擦着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能哄得客人高兴就不计较自己的冒失。虽然心里面觉得自己实在是肉麻,可是――谁说过她是良家女子了?
偷眼一瞄,九歌却呆了,这个不是一大早就来“吃早点”的那个馄饨店里头见过的老爷子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老爷子被酒水杀得眼泪直流,也顾不上被自己轻薄了。九歌眼尖,看到这人胡子根儿起了条印儿,一缕缕胡子眼看就要掉下来,眼角的皱纹儿也被自己的手帕一擦,也慢慢模糊了起来,老人斑被酒水一淋,也不太明显了,九歌心念电转,又大力地擦了起来。没擦几下,手就被握住了。九歌抬头一看,咦,原来这位公子不用人扶的时候,有那么高啊!
“这位姐姐,在下这里有替换的衣服,这位爷看起来还有事情,请你行个方便吧。”看着塞在自己手里的铜板儿,九歌还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咦,自己的帕子一股酒味儿,之前惊慌没顾上注意,怕是也被酒打湿了。
看着眼前一老一少两个人客客气气,九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刚刚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就是想不起来,直到两个人分道扬镳走得远了才缓过味儿来,咕咚咚地跑近来有跑出去,把工作服换下来,就跑去找离香了。
离香正在给小包洗褥子,球棒似的洗衣棒子敲在青石板上咚咚地响。九歌冲口而出:“离香,你知道第一笔资本是怎么积累起来的么?”
离香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用旁边的清水涮涮手,擦干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直了直身子。
“离香,我们恐怕要对不起别人了。因为,第一笔资本,是要用别人的血换的。”
离香的眉毛跳了一下,看着九歌,没说话。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救国匡民的材料,所以,这种事情你是不会做的,所以,那就由我来,你要是不掺和,我也没话说。可是,话说回来,你也知道,这事情,只我一个人,是做不来的。以后要遇到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可是,绝对不是什么平坦的路。”
离香的面貌变得很温和,九歌很希望她能说点儿什么,可是,现在只能咽咽口水,继续说下去:“我不想总靠别人活着,也不想总怕着什么人,我觉得四周都不安全,所以,不管是无聊也罢,贪心也罢,我想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么,你想过没有,只是为了这个,你会变成什么样儿?”
……
“我见过宏夫人,她跟传说中――很不同,不像个怨妇,倒像个奸商,其实说奸商都客气了:凡事都计较,遇人都揩油,我只见过家里没壮劳力的寡妇买菜时候有那个劲头。我其实――不想咱们变成那个样子。而且,商不入仕,小包没爹没娘,跟了我们,终身不得为官,我怕他将来恨你。还有,父亲一生清正,爱惜自己的名声,军营里一直清清苦苦,我不知道你在商言商,能做到哪种地步,但是,在世人眼里,这毕竟不是正途,我怕父亲气急了跟你翻脸。还有,”看着九歌惨白的脸,离香叹了口气,“既然你都说了刀口见红,就留心别让别人先放倒了,先把本事磨厉害了在说大话吧,事到如今,我也不干盼什么别的了。只要你和义父都平平安安的,低人一等的活计,我也认了。”
九歌早就泪光盈盈,这要是放到男女之间,就是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典型啊!想想小时候一直的梦想,如此机会怎能放过,九歌立刻捂着胸口对离香说:“离香啊,你要是嫁不出去,养我一辈子可好?”
离香眼翻了翻:“就冲你们两个,一个糊涂虫,一个鼻涕虫,我要不找个人来帮忙,怎么养的了你们?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女大当嫁,迟早有人收得了你。”
洗衣棒又敲了起来,九歌总觉得要是两个人有个分工,也是轮到自己去做这种家务活儿啊,自己记忆中的离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过――算了,现实让人低头,偶尔兼职一下,也不算受委屈。
想想又走回来了:“离香,你知道有没有水洗不掉、逢酒就化的颜料么?”
虽然长安城秋天雨最多,可是夏天也会偶尔下场雨。九歌看看打算盘打的正高兴的账房师傅,叹息自己的假日又被剥夺了,理由很充分――数目不对,有几笔帐对不上,现在章师傅打算盘,九歌念数目记录,一边的柳红姐姐负责沏茶倒水打扇子监工。
等到茶换了三四次,终于清点完毕,账房师傅长叹了一口气。柳红乐颠颠地多来问:“怎么样?”
“是几张赊欠的出了问题,没什么要紧的。”账房师傅站起了身。
九歌心里“咦”了一声,先沉了沉脸,看了看账房,账房看了她一眼,垂下眼没说话;再看看一脸疑惑的柳红,不知道她到底在急什么。想开口问的冲动一下子就没了:看来其中花巧不少,还是少说少错的好。
回到住所喝着水,还是想不明白。
“离香,要是有笔钱说是张三儿欠下的,他也没有否认,可是实际上却是家里的李四借了个名目扣下了,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家里的李四,有什么别的营生么?”
“这倒是不清楚……哦,那么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