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晓坐在咖啡色的大桌对面,不停的摸着鼻头。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会让面试官对自己的智商产生怀疑,所以马上补充说:“其实我叫马义主要是因为我妈生我的时候,我爸爸一直在玩一只蚂蚁。”
谭晓对我的回答很吃惊,想了一下说,“那你对蚂蚁这种动物有什么感觉呢?”也许是因为刚毕业的我并没有经历过太多面试的挫折,所以还不懂得对面试官百依百顺,竟然在回答问题前先纠正了谭晓的一个低级口误。“蚂蚁是属于昆虫,不能称为动物。我觉得蚂蚁是最有团队精神的生物,蚁后、工蚁和兵蚁大家分工明确,无论觅食还是有强敌入侵,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也许一只蚂蚁无法撼天动地,但是一群蚂蚁就能做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可见团队的力量是巨大的,而我可能自身的能力需要锻炼,但是我相信自己将成为团队中的合格一员。”
当时的侃侃而谈让谭晓刮目相看,特别是一番关于蚂蚁的言论使我成功的进入了现在的公司。
而现在距离那时已经有五个年头了,谭晓也从最初的统领八个人变成了现在的两个。其他和谭晓一起进入公司的同事如果没有外出创业,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部门经理或者是总监级别,高出谭晓两三个级别。这也就是一年来他遇到大的项目需要开协调会的时候,都将我推向前台,据著名职场研究师王思思分析,谭晓可能是因为需要向一些资历比不上自己的人汇报工作而感到心中憋屈,从而丧失了积极向上的进取心。
过了两天,当我正在埋头整理对一个在线销售方案的设计稿修改意见时,jojo站在我身后怯生生的问我:“蚂蚁老师,你给我分配点儿任务吧,我这两天都没有事情做。”直到这时,我才意识过来现在手下有个实习生能让我用。我皱着眉头说:“那你这两天没有事情做,怎么都不主动找我申请?”她脸都有点儿红了,仿佛要哭的感觉,说:“我我我看你挺忙的,没敢打扰你。”我摆摆手,“这次算了,下次一定要主动申请工作,及时给我反馈。”她咬着嘴唇,卖力的点了点头,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个表情有些诱人,我决定下次找机会再训斥她一顿。
我摇了摇脑袋,把一切私心杂念赶走,将昨天就应该做完的一个用户分析数据包发给她,然后跑到她旁边一点点儿的告诉她格式、分析办法和注意事项。当我讲完后,已经口干舌燥,直起腰,jojo一脸诚恳的对我说:“蚂蚁老师,你真有耐心,谢谢你。”
就在我准备谦虚两句的时候,桌上的分机犹如催命般响了起来。抓起话筒,谭晓用那不紧不慢的声调说:“蚂蚁,三分钟内赶到12楼的会议室。”我抱起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拔腿就往外跑,王思思在背后幸灾乐祸的说:“现在着急了吧,给jojo讲课讲得连开会都忘记了。”
赶到会议室的时候,设计部主管kevin,此项目的页面主设计师一休,谭晓都坐在那等我。谭晓一脸不耐烦的说:“怎么搞的,连开会都要催?”我一边手忙脚乱的开始连投影仪,一边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儿事情耽搁了。”
我们四个人对着页面开始讨论我提出的修改意见。我指着屏幕,说“整个页面大气有余而精细不足,特别是黑色的金属拉丝背景其实跟客户的整体形象风格是有出入的。”还没等我说完,一休就打断了我的话,不满的说:“客户最初提的页面要求就是要有国际大牌官网的风范,简洁但是又很酷,我没觉得我用黑色有什么不好。”
我微微一笑,从电脑中调出同一客户在往年以及在其他对手那里所做的页面,无一例外都是青绿色风格。我指着一休所做的黑色页面说:“其实我能理解一休的想法,特别是这种有光亮质感的黑色,看起来是比较酷,也比较符合现在的世界设计潮流,但是可能在客户那里,他们保持一个统一的形象色彩非常重要。”
我的话里,已经给足了一休面子,为他回去重做搭好了梯子,但是他居然激动的站起来,甩甩那一头摇滚青年似的秀发,大声说:“你们真的理解设计吗?我觉得我的作品没任何问题,这也是这一个月来我觉得自己做的最用心的一个case,你看到这导航条上的点光效果了吗?光这一个细节,我就调整了半天时间。”
kevin连忙站起来按住一休,让他坐下来,“有意见好好说话,激动什么,喊什么喊?”一休仿佛找到了倾述对象,对kevin说:“领导,你说,凭什么他们一句话,我们就要重新做?”
没想到一直沉默的谭晓居然站起来,皱着眉头,冲一休说:“你喊什么喊?你做的东西不符合要求你倒有理了?我们要对网友负责,我们也要对客户负责,如果是你的个人网站,你爱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我也不想管。但是,这个项目,必须照我们的说法改,回去立刻马上改。”
我们三个人都呆呆的看着谭晓,至少我很少见温吞水一般的他用这样的口吻对其他部门的人说话。不久前因为一个项目的进程被耽误了,我的嗓门稍微大了点儿,谭晓都教训我说一定要以德服人。
谭晓说完后,拿起笔记本推门而出。一休反倒没脾气了,小心翼翼的对我说:“蚂蚁,我说话真的有那么过分吗?怎么以前我感觉到谭晓就是个老好人,怎么他也会发火啊?”kevin瞪了一休一眼,说:“看,都是被你气的。对了,蚂蚁,你回去最好关心一下,我觉得谭晓情绪不太对劲。”
我点点头,“那今天的会议记录我还用发给大家吗?剩下的几条修改意见还用在这里说吗?”一休连忙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先把整体风格调整完之后,我们再随时沟通吧。”
刚回到座位,我就迫不及待的将刚才的事情讲给王思思听,王思思皱着眉头,一副终南山老道的模样,先斜眼看看谭晓并不在座位上,然后才大刺刺的说:“贫道游离四方,途径贵宝地,突见贵处鬼气冲天,实乃不祥之兆啊。”我忍住笑,配合她说:“请道兄救我。”王思思板着脸,继续开玩笑说:“女施主。”略一停顿,接着却一本正经的说“把你的photoshop安装文件再给我发一次吧。”
我正在一头雾水的时候,这才从余光看到谭晓进来。王思思转过头去,在msn上跟我说:“女施主,我能听出头儿走路的脚步声,怎么样,牛吧?”我想起了网上的一个著名的黄段子,说,“那大师能否听一下我是否有凶兆?”王思思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人家岳飞背上刻着精忠报国,我看你的背上完全可以刻上‘金钟凶兆’。”
我一转头,突然发现jojo不在座位上,并且电脑也关机了。我看了一遍邮箱,又确认了一遍qq,msn众多即时通讯工具,都处在寂寞的状态,并未受到jojo的任何信息。我拨通了jojo的手机,当我问她在什么地方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她居然非常迷惑的说:“我已经下班了啊。”我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尽量用委婉的口气说:“jojo,你现在工作了,上下班跟在学校不一样,你必须要做完自己的工作,并且给我反馈,然后才能下班。而不是看到时间到了六点,就马上起身走人。”
jojo一连串的道歉,过了十五分钟,跑的小脸通红的她站在我面前,不好意思的说:“蚂蚁老师,对不起,下次一定不会了,今天晚上我一定做完再走。”
地铁,拥挤的地铁,人头攒动。我挤进车厢,站在门的最外面,努力的吸气将自己近年来有点横向发展的小肚子如同国家贷款一样尽量收紧收紧,避免被那冰冷的地铁门夹着自己可爱的小肚腩。就在红灯亮起,地铁的工作人员卖力的阻止一个彪形大汉往上挤。门缓缓开始关闭,我为自己又一次赢得了每天早上八点钟的胜利而庆幸,松懈下来后长出一口气,调整站姿,小肚腩弹出。
就在门只剩下半米左右的空隙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快的钻了进来,直接投进了我的怀抱,人刚刚进来,门就狠狠的关上,地铁缓缓启动。所有人都对这样的身手和情景习以为常,毕竟现在全民健身是主旋律,所以,《武林外传》里的不传之谜“指如疾风势如闪电”几乎成了挤地铁的必备技能。我将思绪从剧中的可爱的无双拉到了怀里这位姑娘的身上,长长的秀发,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沁人心脾的香水味,银白色的小耳环,加上黑色的小包,穿过她的黑发的是一根白色的ipod耳机线,随着耳机里的音乐声正在微微的摇着脑袋。
也许是因为和我贴的太紧,所以有了心电感应,她感觉到了我正在端详她,用略带嫌弃的目光瞟了下我的小肚子,然后调整了一下站姿,将后脑勺留给我了。我不禁有些气闷,如果不是我那小肚子的缓冲作用,按照质量守恒定律,她刚才很容易被人墙弹回去。在我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本都市言情小说中,似乎在地铁上的男女主人公很容易从陌生人开始搭讪,开始两情相悦。每次看到这种情节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作者拉近早上八点钟的西直门地铁站,看她或者他在挤车之外还有没有谈情说爱的兴致。
就在我站在地铁里,蹭着听面前姑娘耳机里的孙燕姿《第一天》的时候,突然塞在牛仔裤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小心翼翼的往外掏,生怕碰着前方姑娘的pp而被无辜挂上地铁色狼的招牌。我看了看来电显示,居然是王思思的,她一向都是短信达人,很少直接打电话。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架起胳膊,将手机高高的举起来,刚一接通,就听到王思思压低后仍然很大的嗓门有些变调,“蚂蚁!大事不好了。”
我笑着说:“怎么了?下个月部门出去玩的计划被驳回了吗?”
她有点儿沉默,不知道是在斟酌语句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王思思,你快点说,我正在地铁里做三明治呢,还有一站,一会儿就没信号了。”
“蚂蚁,你快点来吧,头儿好像得绝症了。”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机械的重复着,“你说什么?头儿得绝症了?你确定吗?喂,喂……”
中国移动的信号覆盖率让我手机里传来了盲音。这一刻,我的脑海也跟着手机一起短路。
地铁到站,我没有说“让一让”,也没有说“对不起”,就那么横冲直撞的出去,前面的女孩一点也没有生气。就在车门要关闭的时候,站在站台上的我听到车厢里传来一个人的哀叹,“要是我老板得了绝症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