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理解苏柏然的内心。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既然他提到生死存亡,我便不得不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
“柏然,我以为你是不问世事的人,但现在你既这么说,我只好说你是在玩幻想。最近北方已经打起来了,上海那边的局势已经相当吃紧。我看,日本人在乎的绝不仅仅只是东三省和北平,只怕眼看就是一场大战。这战火什么时候燃到重庆来,谁也吃不准。最近军队里的气氛也紧张得很,我很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调防。我那老爸手腕再硬,怕也是阻挡不了把他的独生子派上前线。不过呢,我也还能再陪你胡闹上一段时间。走一段算一段吧。但是柏然,你难道能在这东禾园里躲一辈子?真以为这里会是一辈子的乐土?还是躲在这儿幻想你的立方体建筑物?等着国也破家也亡了再来搞个文艺复兴?”我哑然失笑。
苏柏然眼神专注地看着我,“少华,你不要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我们可以来分析一下,我这么个人,能够在国家的生死存亡面前做些什么?好吧,你让我扛着枪上前线,那除了多一个炮灰多吃军队一份口粮之外,也就是多浪费日本人一颗子弹。一枪就可以嘣了我,我还能有什么用呢?”
好一个钻牛角尖的家伙!我没好气地回答道:“谁说让你从军去啦?我只是看不惯你成天躲在家里搞些莫明其妙毫无用处的研究。你上战场大概真没什么用,但你这样了不起的数学头脑,难道不可能想办法投身金融战场,为军队牟集资金?”
“这倒是个好建议。”苏柏然笑出声来:“不过这也用不着我,你看我父亲一天到晚往上海往香港那边跑,那是他的本行。”
我冷笑:“你父亲就真的是在为军队筹集资金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视金钱如粪土。若是换成你父亲,那天见我捣乱把那么大一笔钱送还给赌场不气急才怪呢。”
“那你倒也太小瞧我父亲了。那笔钱,他还瞧不上。”他叹了口气:“不过你也说得对,人各有志,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我也看不怎么明白。但有我这样的人留在后方想些莫明其妙的点子未尝不是好事。或许有一天,这些莫明其妙的点子就会派上用场。反正我还是留在家里比较适应,你知道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我又不是明允。”
这是柏然第一次提到他还有个弟弟。虽然我早知道有苏明允的存在,但在东禾园里,这三个字仿佛是某种禁令,没有任何人会主动提到。我这个人虽然好奇心重,但向来粗枝大叶忘性极重,虽然偶尔也觉得奇怪,倒也想不起主动去问及苏明允其人其事。不过现在既然提到了,当然免不了问上两句。
“你那个弟弟,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他人?”
柏然颇有些不情愿地回答道:“他没跟我们过重庆来。”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家里人从来不提到明允?”
我这基本上是在刨他苏家的根底了,大致也与我无关,但对于柏然与他的家庭,我竟然有种奇怪的求知欲,仿佛知道得越多,就越能占有苏家大公子内心的秘密。因此,竟是用着某种江湖宵小般的窥探之心来等待着他的答案。然而苏柏然的回答是干脆利落却又轻描淡写的。
“明允跟父亲有些不和,很久以前就离家出走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反而不好问下去,只得嘿嘿干笑两声,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听说他跟我同岁?”
苏柏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同岁是同岁,不过不像你这么话多。”
一瞬间我真有恼羞成怒的感觉。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说,面红耳赤地坐着,望着苏柏然纸上的傻瓜乐园发愣。
柏然的声音变得柔软下来:“明天你能开车陪我去一趟码头吗?我的姨妈也就是我妈的小妹子要到重庆来,我奉命去接她。”
苏柏然当然是数学天才,只怕对建筑机械之类的东西也相当在行,不过说到开车或是任何一种需要用双手来扭动方向盘的行当,他立马打回原形变成白痴一类的生物。而说到我的开车技术,那可不是盖的,只怕没几个家伙能够及得上(毕竟我是洛阳航空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就说倒车吧,我能用不少于70码的速度将任意一辆破铜烂铁倒进任何一个直径不小于车尾的空地里,并且在一秒钟之类就让它立定行礼。而倘若能让我把车头正过来,那就算让它当场玩玩跳火圈之类的杂技也不在话下。说到这一手,我大概能算是重庆驻军当中的。不过我也能把车开得平平稳稳,就像是大姑娘头一回上轿一般。所以自从苏太太有一回坐过我的车并且听我瞎侃过一通之后,但凡东禾园里要来什么要紧客人需要柏然陪同接送的,她都老实不客气地让我当上了义务司机――东禾园的正牌司机老赵反而闲极无聊――好在我巴不得替他家多做些事,也乐得能与柏然一同消磨时光。于是苏太太的小妹子、苏柏然的小姨子范文嘉的司机,我是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