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千百年来岷江之水滚滚而来,河床上自然淤积了无数泥沙。这泥沙一旦将河床抬高,转眼便将灾害临头。于是当年李冰定下一个岁修的规则,并在江中放下石人,以此作为测量水位的标志。每年水量最小的霜降时节,用一种叫杩槎的物事,在外江截流,把江水全部引入内江,此时淘挖外江和外江各灌溉渠淤积的泥沙。等到第二年立春前后,外江岁修已完毕,此处又将杩槎移到内江,令江水从内江流入外江,再淘挖内江河槽。至清明前后,内江岁修完毕,便撤除杩槎,放水灌溉。”
“这清明放水,延续了千百年,成为都江堰一带最盛大的民俗,人称‘放水祭’。到时水闸一开,岷江之水便滚滚而下,随引水渠灌入川西良田。因此在这放水之日一前一后,此地景貌判若两样。此乃官祭。每次必在将军庙前鸣炮三响,鼓乐喧天,堰工拉倒杩搓放水。当即主祭官需立即离座策马直奔成都府,祁求人快水多。堰工们则要用竹午打水头,告诉流水,不要冲坏了桥梁,要为民造福。嘿嘿,这些年来兵荒马乱,放水之祭也早有荒废,但也偶有为之。”
“有一年的4月,我看距离如今大约有13个年头了吧。那一年恰好遇上都江堰重开放水祭,于是那天我兴致勃勃驾机出发,为的就是要拍一组放水前后的变化。那都江堰一经放水,内江立即江水滔滔,而外江原本丰盛之水却一泻而下,实在是洋洋大观。当时我一边赞叹,一边航拍,不知不觉间竟耗了大半天。直至半夜回到后山家宅,将照片连夜洗出来晾干,自个儿欣赏数日,此后便分门归档,与我那其余数以万计的照片一同收藏了事。时日良久,我的记性也不大清楚,不过是许多年前随手拍下的一组照片而已罢啦。”
“现在便要说到那出《水漫金山》,说来是我熟得可以自演自唱的戏码,今晚拿出来宴宾,不过是礼数上的事。凑巧适才演到白蛇青蛇与那和尚法海斗法,竟令滔天洪水淹没金山寺。我心念一动,忽然间想到下午苏大公子你请教我之事。说句实话,当时我也有些许觉得眼熟,思忖半日,一无所获,心想这只怕是我的错觉。但这《水漫金山》一出,终于让我想到了13年前的那次航拍。这似乎与放水前内江岁修时的哪一处河段颇有相似之处。只是内江灌溉渠成百上千,即便距离宝瓶口就近之处我也拍过上百张,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来是哪一张,因此赶紧进来确认一下。”
这番话说到最后这两三句,竟如石破天惊一般,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声道:“钱老板,柏然竟真没料错,果然是找对了人。您可否将那组照片拿出来让我们也看一下。”
钱可凡不禁有些得意,圆圆的脑袋轻摇了两下:“好,你们等着。”
十几分钟后,钱可凡将一本沾满灰尘的照相簿放到我们面前,扑了扑灰,小心翼翼地翻开。果真已是十数年前的老片子,已尽皆泛出暗淡的黄色,不过画面仍清晰可辨。匆匆翻到一页,钱可凡右手往写字桌上一拍,低声嚷道:“这就是了。”惊喜之色顿时溢于言表。
果然如此。
一段枯干的河床,自照片左上角直往右下角横亘而过,河岸嶙峋参差,河床亦崎岖不平,中间被一块巨石隔成两段,并不见江水的影子。
那河岸的线条,河床的起伏,巨石的身形,竟与柏然画在笔记本上的图案像了个十足十。
我问道:“那么说这段河床便是在玉垒山宝瓶口附近?”
钱可凡点头:“确然无疑。我只是无法确定是哪一条灌溉渠,但距离宝瓶口的距离不会超过一里路。”
柏然站起身来:“那我们立即去宝瓶口。”
钱可凡这次却又摇头:“不过却有一个为难处。今天是农历6月12日,清明放水祭早已过了。此刻的内江江水充盈,若想在河床上找到什么奥妙,只怕是门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