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痛苦与沮丧,在我做医生的经历中,这是首次死在我的手术刀下的患者。人们把医生比作‘白衣天使’,这时我发觉我不是,因为天使可以起死回生。有好一阵子,我总梦见那个孩子呼吸时的样子:先是急促的,接着渐渐地徐缓下来,接着每两次的呼吸的间隔越来越长,再接着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那样子就像一个调皮玩儿累了的小男孩睡着了似的——那是再也不会醒来的睡眠!而更惨的是,孩子的母亲神经失常了,她紧紧地抱着已经停止呼吸的孩子不让任何人靠近,那情景真是令人心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流了泪。
“后来我一拿手术刀手就发抖,我们主任安慰我,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每个医生都有这样的经历,心里都不好受,况且这次抢救你及所有在手术台上的医护人员都尽了全力。主任让我休息一段时间,说慢慢地把心理调整调整就会好的,而我以为我再也做不了外科医生了。其实,我明白我们主任所说的‘调整调整会好的’这话的含义,那就是做医生的要习惯死亡,必须习惯死亡,否则就做不成医生。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一般的小病小灾在医生看来不算什么,为什么做医生做久了性情会变得冷漠,甚至变得被人称之为‘冷血’。
“我开始有点儿后悔当初在填报志愿时的选择,我为什么没去念师范学院呢?做一名教师,一年两个假期,那不更适合一个女孩子吗?要知道我有这种机会,我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任我来选择,甚至去念北京师范大学的。唉!总之那阵子心里整天都乱糟糟的。一天我去了北陵公园,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阳光暖暖的,我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柳树上闭着眼睛……”
“同时在听这首《回家》,是吗?”梅森问。
“是的。可是听着听着我猛地联想起了那个死去的男孩子,这孩子不也‘回乡’了吗?回到了那必然的归宿——死亡的故乡。多么年轻的归客啊!一想到这,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了出来,后来捂着脸干脆哭出声来了,为那个早逝的孩子,也为我们脆弱的生命。最后还是一位老大爷使我止住了哭泣,那张脸我至今想起来都历历在目。他逆光地站在我的眼前,头发、眉毛、胡子全是雪白雪白的,真的是鹤发童颜,一时间我以为是一位仙人。他俯身和蔼地对我说,姑娘,摊上啥事都要想开,这人哪就没有担不了的事,所以凡事都要往前看,挺过这一段就好了……”
梅森在丽馨的眼睛里看到了有亮亮的液体在眼圈漾动,他被这欲滴的泪水感动了。于是他冲动但很自然地抓住了丽馨的手。那纤手在我的手里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调整过来的?拿起手术刀手不再发抖?”
“我在选择当外科医生的时候,我们班的男生嘲笑我们女生说,你们这些小女孩连解剖小白鼠手都会发抖,更不要说是给一个大活人动手术了,还是去干内科去吧!外科是咱们男子汉的天下。我当时对他们讲,别得意得太早,咱们走着瞧!看咱们谁能第一个独立主刀完成一个大手术!后来我做到了,我们班的第一个。我后来又想起了这件事,我想我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让他们嘲笑我。还有,那位老大爷说得对,人没有担不了的事。于是我就给我们主任打电话,说我要停止休假马上上班,上手术台。
“说来也巧,我终止休假回到医院做的第一例手术竟还是开颅手术,不过这次抢救的是一位英语老师,男性。手术前,我们主任鼓励我说,小徐,你就安心做手术吧,我给你当助手。在我动第一刀前,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切下去。当我打开颅骨的那一瞬间,由于颅压太高,迸出来的血溅了我一身……”
“手术一定很成功,我想。”
“是的,非常成功。”
“我听说做过开颅手术的人多多少少都要落下一些后遗症,这位英语老师术后来怎么样?”
“你听我说呀!”丽馨听梅森这样问禁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往后发生的事简直把我给笑死了!这样的病人术后都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的。你猜怎么着?这位英语老师在昏迷的时候一会儿满嘴地说英语,一会儿叨咕着几个女人的名字,可唯独就是没有提到过他妻子的名字,而他的妻子就守在他的病床前,心急火燎眼巴巴地等着她的丈夫醒来……哈哈,你说是不是很幽默?”
“是很幽默,但不免幽默地过了头。”梅森笑了笑说。
“是啊,当时我也这样想。”丽馨敛住了笑,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许久说:“可过后仔细想来,这种幽默实在是过于残酷了,太不公平了,对他的妻子。”
“好了,我们现在换一个轻松一点儿的话题好吗?”梅森轻声建议道,然后用力把丽馨的手握了握:“你的手好凉!”
“都怪这个曲子,怎么说着说着扯到了手术台上,请原谅,在这样温馨的夜晚我实在不应该提到血呀,还有手术刀什么的……”丽馨抬起头来呓语般地对我说:“梅森,请我跳舞吧!”
丽馨把头依偎在梅森的胸膛上,两手围拢圈住了他的腰。在一瞬间,他觉得在他怀中的躯体显得那么娇小,那么孱弱,那么需要庇护,他不由得拥紧了这温热的躯体。
“靠着你胸膛的感觉真好,很踏实!”过了一会儿丽馨轻声地说,“和我原来想象的一样。”
原来?原来想象的是什么样?梅森有些不解,但他没有问。
梅森感觉到丽馨的身躯开始泛起一阵轻微的颤栗,他捧起丽馨的脸庞,细细地端详着。丽馨的眼睛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那么妩媚,薄薄的双唇轻轻地翕动着,展示着已经掩饰不住的渴求。他俯下头热烈而轻柔地吻去,那温热而湿润的嘴唇微启着迎和了上来。
许久,丽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梅森,有句话我想告诉你……”
“什么?”他问。
“唉,细胞每天都在一分一秒地衰老,白白地浪费了那么多的好时光。你知道吗?其实……我应该早一点来找你的!”
“我也有和你一见如故的感觉。”他定定地看着丽馨的眼睛。
“一见如故?说得好!可是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我不知道?”
“我和你的那位铁哥们儿刘明是好朋友,你也许不相信,或许会感到奇怪:像刘明那样的浪荡公子怎么竟会是我的好朋友?可世间的事就这么怪,我愣就是刘明的为数不多或者说是唯一的异性知己。他和我第一次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想,能被他这样一个清高自傲、自命不凡的大男人喋喋不休地夸耀的梅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有好几次,刘明想把你介绍给我,都被我拒绝了,我讨厌那种生硬的引荐,我想,两个人能否相识一切都随缘吧!
“可是有时和刘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拐弯抹角地打听关于你的一些事。有一次我问的……太露骨了,差点儿没让刘明看出来。对了,我还是从照片上认识你的哪!”
“从我的照片?你在哪里见过我的照片?”
“就是你送给刘明的那本诗集《蓝色的倾诉》呀!”
梅森这才想起来,刘明确实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说他认识一个当医生的女骇,说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特有性格,还问他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