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一更)
对于明主来说直臣是宝贵的财富。胡广是个正直的老臣,但不代表他是个老榆木疙瘩。他在大是大非上绝不含糊;对于梁帝心里的小九九,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只要目的达到了也就罢了,这也是他屹立六朝的一个秘诀。
早上穿朝服的时候,看见前衣襟上飘落的白胡须,走路时腿脚也哆嗦了,胡广知道自己老了。他前几天看见了一个年轻人,正直勇敢,意气风发,就像年轻时候的他。他决定要向皇帝推荐这个年轻人,让国家代代有直臣。
于是这位受人敬重的老臣离席长跪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事禀告。此为国家大计。”
“相父不必多礼。朕早已准相父‘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相父却屡推而不受,更是恪己礼恭,何其难也!”梁帝看着白发苍苍,走路都有点颤颤巍巍的老臣动情道,“相父当为万世人臣楷模!”示意小黄门上前搀扶胡广。
胡广坐回自己的席位,长身道:“臣要举荐一人,南平侯之子王勃!”众臣中有的隐约猜到了原因;有些消息闭塞的还是稀里糊涂,怎么刚才还有人弹劾他的罪状,一下子不但翻了案,还有功怎的?
梁帝微微动容道:“相父快快请讲!”大家都知道胡广是起了爱才之心,怎么看梁帝的表情,似乎正该如此一般,难道……有心思灵巧的已经猜到了几分。许靖的脸不由得抽动了一下,虽然是前些天发生的事,但鬼才相信你会不知道。
谁知胡广并未从此事讲起,而是像叙述家常一般,从王勃的祖母讲起,所有人听得头大:这是唱得哪一出?虽然王老夫人还是朝廷的诰命淑人,但是这事和她犯不着关系啊?
梁帝的耐心不知是奇好还是装出来的,反正看他正经高坐地听胡广讲,众臣也只能将埋怨藏进肚子里,装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好在答案马上揭晓了:原来是王家小子发明了一种给瓜子剥壳的机关!
提到机关之术,人人首先想到的都是秦始皇墓里那些层出不穷的杀人利器,而墨家机关术在普通人眼中也大多和武器有关,很少有人将之应用于生活,可是王勃,年纪轻轻竟然做出了一代宗师般的创举!
而梁帝更欣赏的是另一点,神情肃然道:“果然如此,那王勃纯孝可嘉!”
大梁最重礼法,以孝治国,民间郡县长官有职责也有权利推举治下的孝子为“孝廉”,这身份相当于进士,可以直接释褐授官,在乡间享受的赞誉也是极高。眼下王勃孝名上达天听,那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然而胡广不给众人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他又细细将西码头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说道:“王勃将一百家丁送去柴桑抗周,此乃义举;他在西渡的演说慷慨激昂,更是体现了忠君爱国的思想。如今我汉人江山倾颓,正需要年轻一代奋进!陛下,老臣窃以为这样德才兼备的年轻人他日必将堪当重任!”
众臣一听,好嘛,这是哪一出,弹劾变成表彰会了。更有有心人听出了胡广的潜台词,心中大惊。
胡广趁热打铁,将王勃“大作”念出:“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首诗,在历经沧桑的老臣口中念出,别有一番风味,这是战士的檄文,胡广虽老,尚能饭!
胡广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臣都被王勃的爱国情怀所感动,梁帝怎能无动于衷?梁帝龙心大悦道:“杨忠,传旨,擢王勃为侍中,明日觐见!”
众臣再吸一口凉气,侍中原为正规官职外的散官,品秩较低,虽说无职务、无官署,但是常侍从皇帝左右,“备切问近对,拾遗补阙”;说不好以后外放就是州刺史这样的大吏;甚至有深得帝心的,一步一个脚印,混上九卿,再混上三公的!
大家想到梁帝肯定会看重王勃,但他人未及弱冠之龄,最多给点嘉奖,没想到居然直接授官,还是能平步青云的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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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时,许虔凄凄惨惨步履沉重地一个人走着,他这下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恨不得大嘴巴抽自己。本来他的人缘就不好,何况此时更显人情冷暖。而许靖这时也不好在皇城与他过于亲近,容易落人口实。
王峙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想避开人群,他知道此时的他,无疑是焦点人物。等前面一群人都散去了,他才慢吞吞地下台阶,忽然听到后面叫喊:“王大人,中丞大人,等等。”回身一看是太常韦旭,心下一动,难道他是专门等自己?
王峙停步等韦旭追上来。韦旭是个胖子,胖得站着看不见自己脚尖的那种胖子。他紧走几步就喘得不行,说道:“王大人,恭喜王大人啊!有如此佳公子,南平后继有人啊!”脸上的肥肉笑得堆起来,偏偏让人看了很温和,不反感。
王峙礼貌地笑道:“韦大人说笑了,犬子只不过十六的懵懂少年,何喜之有?”他和韦旭同殿为臣,但是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韦旭出身江左名门,而王峙是渡江后新近崛起的新贵,不过二十多年时间,本就不受到世家名门的待见。
当然韦旭现在来示好,王峙也不好打笑脸,但是还是有点防范之心。摆出一副“不要打扰我”的态度。
韦旭敏锐地捕捉到王峙笑容中的含义,情知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作是他,也不敢这样轻易对一个之前没有什么交情的人敞开胸怀。
韦旭也不以为意,反而欣赏王峙一点,他恭维道:“王兄真是好福气,令郎文才非凡,更兼忠君爱国,实在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人才啊!我看定是王兄平素的言传身教,加上尊夫人持家有方,才能教出这样的将门虎子来!”
他装作没听出王峙的意思,顺杆上爬,从“王大人”到开口闭口“王兄”,仿佛两人私交多亲密似的。
听着韦旭拙劣的谎言,王峙哭笑不得:“韦大人,首先王勃这小子不习武艺,绝对称不上‘将门虎子’,要说武艺,还是我二儿子王助强些;其次,拙荆已经过世五年了。”
韦旭脸上一滞,片刻时间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打着哈哈笑道:“下官孟浪,这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触及王兄伤心往事,那就不要再提了。我看王勃贤侄自幼就聪慧,一直是喜欢得很呐。下月初三,老夫颜做寿,到时还请王兄大驾光临。”这等小事之上王峙当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答应又何妨。
而韦旭还不忘加一句:“一定要带王勃贤侄来啊,人多热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场面,就是一场家宴,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开开心心的多好!我那小女年方十四,对我那贤侄可是仰慕的紧呐!”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很诡异很猥琐。
王峙被韦旭那最后一个笑容恶心到了,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但韦旭当他默许了,也知道朋友相交要慢慢来,不能一下打得太火热把人烦死,所以再寒暄几句就告辞,心满意足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