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集
1.甘井沟口大路上。
赵老爷指挥村里的后生壮汉拆卸牌楼。这是一座巨大的刻有‘赵左甘井’村名的黄沙岩石材建筑。众人用几十根七米长、碗口粗的大木杆绑成三角形的高支架、中支架、低支架,利用五个滑轮上五条胳臂粗的绳索,四十多条壮汉喊着号子齐用力,把牌楼稳稳分解提起、拉离、再稳稳下落。
“一二――起!一二――起!一二........”
“一二――拉!一二――好!”
“一二――落!一二――落!一二........”
.............
(画外音:小时侯,这块巨大的牌楼唯一值得我多看一眼的,是四根立柱下面的一前一后的八个石狮。据说那玩意能镇唬邪,脸朝外是要镇住外鬼不敢来,脸朝里是要唬住家贼不敢往出带――我从来就不信。我只担心,有一天它会不会分崩离析突然掉下来,恰好砸着我和我的赵慕文。)
离地三尺的石牌被缠上三条红布。
胡老管家颤巍巍高声道:“赵、左两家儿女,跪!”
随着老人的号令,赵老爷、哑巴老大、傻吃鬼老四,左家的四个兄弟三个姐妹等一大片老的小的全都哗啦给石牌跪下。
胡老管家:“赵、左两家儿女随吾诵念:赵左甘井。”
众人:“赵左甘井。”
胡老管家:“赵左甘井。”
众人:“赵左甘井。”
胡老管家:“赵左甘井。”
众人:“赵左甘井。”
胡老管家:“赵、左两家儿女随吾诵念:大宋靖康丙午立。”
众人:“大宋靖康丙午立。”
胡老管家:“大宋靖康丙午立。”
众人:“大宋靖康丙午立。”
胡老管家:“大宋靖康丙午立。”
众人:“大宋靖康丙午立。”
胡老管家:“上供,祭酒,奏乐。”
一把条案摆上,活猪活羊被宰,一坛子老酒洗刷着石牌上的千年尘埃,唢呐手鼓着腮帮子吹奏:
<<全家福>>。
胡老管家:“赵、左两家儿女,一叩首,起;二叩首,起;三叩首,起;礼毕。移――牌――!”
石牌落在直径寸八的圆滚木上,四十条壮汉,暴着青筋、拧着浑身的肌肉疙瘩,抬着杠子喊着号子“嘿吆嘿吆”一寸一寸往前........
(画外音:沧桑的历史巨石向前挪动,重新耸立在二里多地之外的赵家沟口。赵左甘井是一条沟,紧挨着的石棋御村是另一条沟。炮声隆隆大敌压境,石棋御村的那位赵老爷把他的沟买给了赵左甘井的这位赵老爷,签字、画押、担保、县府大衙盖章等等等等。一切完毕后,石棋御村的那位赵老爷卷着乱世的黄金逃难,而赵左甘井村的这位一直信奉土地比生命还要金贵一百倍的赵老爷,也有声有色地又一次完成了他的扩张。)
2.赵老爷拍拍身上的土,直直累酸的腰,问一直陪伴着他的胡联成等四人:
“你们几个的说话都订正一样了吧?”
左大叔:“都订正好了。就按胡管家教的,就说是日本飞机扔炸弹,他俩都被炸蒙了,我们就把他俩顺车都捎回来了。”
赵老爷赞许低点头:“这样好,不显山不漏水。一路上没再出什么纰漏吧?”
胡联成等人相互看看:“没有吧?哦,就是快到蛤蟆沟口的时候,碰上俩逃兵劫道........
(胡联成的回忆)
深夜,蛤蟆沟外的大路上。
左大叔的马车在不紧不慢地往前赶,刘炮手和张马贼的手都在腰间的枪把上握着,四个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左右前后。借着朦胧的夜光,不时看见有背道相象的难民,他们大多拖家带口,有的在歇脚,有的在缓慢地往县城的方向挪。
大车拐进黑漆漆的山坳后,路上再也看不见逃难的难民了。左大叔勒住缰绳让车停了下来,
“吁――!”
左大叔跳下马车:“你们也都下来吧。前面就进蛤蟆沟了,路窄了,得小心翻车。我得在前面牵着马,你们在后面跟着车。听着,一定要跟在车的屁股后面,千万不敢走在车的两边。一不小心车就要把你们挤掉沟里。”
胡联成:“车上这两........箱子怎么办?”
左大叔:“拿毛巾垫开个口通通气。我小心点慢慢走,就二十多里地了。咱豁出来再慢点儿,天亮前安安稳稳回到村里就是了。”
“嗷――呜!”远处山顶上传了群狼嚎叫。众人一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啦。
胡联成紧张了:“这上上.......面有有........狼?”
左大叔:“有狼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土豹,那家伙扑上来咬人是又轻巧又快,一点声响没有就到你背后了........”
刘炮手张马贼掏出抢来打开了保险。
左大叔:“还有野猪。可别小看那畜生,它要是咬住人,不把人咬死不松口。”
胡联成:“左大叔,这条路你晚上赶车走过吗?”
左大叔:“走过。咋能没走过呐?可也走的不多。没急事谁疯了黑灯瞎火爬这沟沟坎坎的。”
胡联成:“那你碰到过野兽吗?”
左大叔:“碰到过........”
“站住――!”喊声来自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大山石后。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左大叔几个人哀叹:这是又遇到山贼了!今天真是倒霉倒到家了。
左大叔豁了个大胆,朗声问道:“山上的好汉有话请讲。”
“会事的留下钱财,不会事的山爷爷我要你的命!”山贼的声音。
左大叔:“山不转水转。我听好汉的口音也是本乡本土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不行!”山贼的声音。
左大叔:“那好。两头壮骡一头骏马外加一挂新马车,好汉尽管拿去。请好汉容我卸下车上的两个大箱......”
“箱里装的什么?”山贼的声音。
左大叔:“俩个死去的娃。”
“不行!”山贼的声音。
左大叔:“好汉请报个名号,我好拿钱赎货。”
“没名没姓,过路的逃兵丘八。识相的快滚。”山贼的声音。
对答了几句,对方光说不练,左大叔来劲了。他知道后面的刘炮手和张马贼已做好了准备,胡联成手里也握着赵老爷的勃郎宁,那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左大叔:“握着刀见个光,扛着枪听个响。好汉下来露个脸吧。”
“........”
左大叔一舞鞭子,“吧――!”一声脆响。
左大叔:“我前面过去的是兵,我后面跟着的有将。个个百步穿杨,人人飞檐走壁。来吧,藏着的好汉。我是赵左甘井的车把势老左头,赏个老脸吗?!”
“是左家大叔?”山贼的声音问。
左大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赵左甘井的车把势老左头。山上是谁?”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我是里沟赵士琪家的老二。”
左大叔跳脚大骂:“你个狗日的!我操你十八辈祖宗!快滚出来。你和你大哥不当兵去了吗?”
大山石后面站起一个拿枪的黑影:
“打败了,回来了。哥,你也别藏着了,是咱村的左家大叔。”
马车后面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也闪出一条拿枪的黑影:
“左家大叔误会了。小侄这里给你赔罪。我爹我娘他们好吗?”
左大叔嗤之以鼻:“好啊,好得很呐。天天推牌九打麻将,给你们哥儿俩一人赢了一套大院子,还给你哥俩每人赢回个白白胖胖的媳妇呐。快回家嘎几嘎几日去吧。”
正在这时,从白岩掌村大路口方向走来了四、五十条黑影。那些黑影一边走着,一边还跟着为首的一个人默祷着:
“‘当你临近一城要进攻时,应先向那城提议和平;若那地给你和平的答复,给你开门,城内所有的人民就臣服于你,给你服役。如不与你讲和,反愿与你作战,你就围攻。几时上主你的天主将城交在你手中,你应用利刃杀尽所有的男人;至于妇女、婴儿、牲畜和在城内所有的一切,算是你夺得的胜利品,你可享用你由仇人夺得的胜利品,因为是上主你的天主赐给你的……’”
胡联成擦着头上的冷汗问左大叔:“这……又是些……什么人?”
左大叔松了一口大气:“他们不打紧,是前、中、里左家疙梁村的,俺们老左家的那帮子汉子后生们结伴回来了。”
胡联成:“他们在默祷什么?”
左大叔:“他们信奉‘打了左脸,再把右脸伸过去让人打的’什么耶和华呀还是什么耶酥。结伴在娘子关包下了阎锡山晋绥军的防御工事,干了活儿阎锡山欠他们工钱不给,他们成天追在晋绥军屁股后头要帐……“
...........
(回忆结束)
赵老爷叹口气:“回来唠回来唠,外头混不下去就要回来。该回来的回来,不该回来的也回来唠。”他转身问左大叔,“你说那哥俩都带着枪?”
左大叔:“都带着,还牵着一头驴。驴上驮着什么东西没看清楚,离的太远。我们着急往前赶,那哥儿俩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等我们进了甘井沟,就再没有看见他们。”
赵老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还是未雨绸缪?啊?”他把讯问的目光射向他的新管家,“你说呐?胡师爷。”
胡联成谦虚地向赵老爷拱拱手:“老爷抬举。小的认为还是未雨绸缪的好。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赵老爷:“好。有空我给你好好唠叨唠叨我们老赵家这点破事。昨儿个你们四个,活儿干得不错。暴雨、冰雹、飞机炸弹还他娘遇了劫匪,我听的都心惊肉跳啊。得了,晚上我犒劳你们四位有功之臣,每人烧酒三盅,白面油烙饼两张。”他压低声音,指着条案上牺牲的猪羊,“猪肉羊汤管够。”然后,赵老爷高喊小梅,赶紧回去张罗做饭。
3.里沟通往赵老爷家的路上。
赵士琪趿拉着鞋,耳根夹着一根洋烟卷,手里玩着两个当啷当啷的铁球。他的俩个儿子――昨后半夜的俩个山贼――各背着一只长枪,跟在父亲的身后。
赵士琪:“呆会儿去了赵逾彩家,别充什么老辈。要知道,咱是去求人家的,求人家赏你们俩一碗饭吃。懂了吗?”
赵士琪的老大:“按辈分,赵逾彩叫你爷,我们叫他什么?赵老爷?这不胡闹吗?我们叫他声逾彩,满抬举他了。他该叫我们声叔才对。”
赵士琪:“不合适。你们叫东家,对,就叫赵逾彩东家。人家现在富,咱家现在不如人家吗?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啊?”
话说到这儿,三人就来到了赵老爷的大院门口。
朱门紧闭,门外的两头石狮子怒目而视。
赵士琪的老二上前敲门,没人应,就拍门,还是没人应,就开始擂........
院里的狗狂吠不止。
赵士琪的老大:“肯定有人。”
老二:“废话,没人院门该外面上锁。现在里面插着。”
老大来气了,他卷着手掌冲院里高喊:“赵逾彩――!赵东家――!你爷爷赵士琪来看你啦――!”
4.赵家厅堂,只有赵老太太孤单单的一个人。听着院门外的大叫大喊,赵老太太焦急地在厅里转圈。无奈之下,老太太干脆盘坐在蒲团上,手捏佛珠念诵:
“竹影扫节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
5.院门外,赵士琪老二气鼓鼓的嚷:“聋了!听不见敲门吗?”
赵士琪乐着:“他家还就是有个又聋又哑的老大,你忘了?”
赵士琪老大:“一个是聋子,也不见得全家人都聋了都死了吧?”
赵士琪更乐了:“嘿,我说好儿啊?你可又说对了,他家老二被炸死了,在代州。不几天的事噢。”
老大:“就是在太原当营长的那个?”
赵士琪:“正是。听说是被日本的飞机,嘿,炸了个稀巴烂呐,啥啥都找不着了。”
他的俩个儿子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门头和门两侧原来贴红对联的地方都被蒙上白色的毛头纸。
老大:“就是说,这家人也快倒塌了?也快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