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菌子的老朋友不来了,伤透了她。
办公桌的电脑旁边的日历本上在二月的第二个星期四标了个星星,可是现在快过愚人节了,还是没动静。菌子想想坐不住,又去厕所确认了一下,对方的确失约了。别开这种玩笑,老兄!看着马桶旁边的废纸篓里露出的别人用过的粉色的卫生巾的包装纸,菌子悼念起那个每月都让她腰酸肚子痛的朋友。
午餐的休息时间,菌子去了公司附近的书店。一进大门,扫描了一遍店堂,没有同事或者疑似同事。她走过畅销书,拿起本当代文学看看,又去研究了一会儿兰花养殖,最后才挪到生殖健康,快速地抽了一本背过身看着。大学里要学马义毛想邓论,公司要学企业文化和员工手册,菌子习惯了有理论指导实践的生活。
但是没有一本有可操作性!尽是些网上都查的到的青春期卫生知识!卵巢的构造啦,月经的由来啦,黄体素的作用啦,菌子想知道的是how,看到的却尽是what。她气得扔了书走路,却又惯性的回头再把书压平塞进书架里。
为了消除流言对效率的影响,员工手册里有这么句话:未经多方证实的消息,都是谎话。菌子反反复复的对自己说这句话。可是,街边的童装店橱窗里有卖嫩黄的蓬蓬裙还有草绿色的帽子;一个老奶奶领着孙子排队买糖炒栗子;办公楼的大厅里一个孕妇摇摇晃晃地追电梯。菌子替她挡着门,她说谢谢十二楼。电梯门开竟然是家玩具公司!
其他的东西仿佛都被屏蔽掉了,只剩下与谎话无限接近的真实自动地弹出,一遍又一遍地恐吓着菌子:恐怕是的,恐怕是的……她像吃着撒满胡椒的披萨,怎么咬都有点呛。
菌子的手头要负责十三个客户,每天要打三到四个小时的电话,再写二三十封mail,九点上班六点下班。要是有急事需要处理或者回复,又或者有客人来访,那就不知道几点能完了。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才从assistant转正,因为要学端茶送水,要学接电话留口信,要学点头不哈腰,微笑不露齿,还要学怎么用电脑做出老板和同事看的懂的表……等所有的培训都完了,菌子才开始见客。她习惯了有手册可看,有流程可查的日子,所以现在的问题有点棘手。接下来该进行什么步骤呢?
同事当然是不能问的。环顾四周,这些真正和自己朝夕相对,同吃同住的人彼此之间却并不了解。菌子不知道大部分人的中文全名,只知道mike张或者henry李,不知道他们在家里做不做饭,只知道上了台面,哪些人喝红酒哪些要白的;她也不知道他们爱看书还是爱打球,只知道给a的文件不能早于十点,给b打电话声音要一定要轻。所以,当malisa在msn上问她,喝茶不?菌子只好回她,没胃口。
朋友呢?菌子的朋友好像“我的文档”里按照项目排序的文件夹。吃川菜的朋友,去健身的朋友,走川藏线的朋友和逛街看电影的朋友。他们都分门别类地归档在手机号码簿里,互相之间没有交集,谈天说地却亲密有间。
菌子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走廊的拐角里,她打了家里的电话。
妈。
小菌啊。
嗯。
有事?
没有。
身体好吗?
好。
春节能回来吗?
看情况了。
哦,那你忙吧。
那什么……你们自己当心身体。挂了啊。
哎。
徒劳无益的一通电话。菌子无力地垂下脑袋。妈妈的声音遥远又模糊。好多年前,从菌子会用鸟语说三刻油的时候起,妈妈也好,爸爸也罢就自动地退回灯塔的位置任由菌子在学海里扑腾了,父母和孩子都把对方看做是伟大领袖,自己是红小兵,但是隔着高中大学教育和二千多公里的距离,再崇敬的心情也有些疏离了。
举目无亲的菌子走出大楼,满街都是叫不上姓名的陌生人。他们的口音柔软松脆,完全不像她家乡爽朗顿措的音调。在菌子看来爸爸牵着儿子,妈妈靠着女儿,同学们和同学们,大家都结伴前行。她只得逃进街边的便利店,想买一瓶冰镇的橙汁润润嗓子。
三块五。
菌子掏出钱包,停住了。
有没有不冰的?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