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的拉面变成了浅浅的褐色,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夕颜,她吃面的样子很豪爽,一改平时的矜持,大口吃喝。发现他的目光,她怔了怔,问:“你为什么不吃?”
他微微一笑,将碗中的牛肉全都拨拉到她碗里:“你喜欢吃牛肉,多吃点。”
夕颜漆黑的瞳仁中,闪过一丝黯淡。
以前和苏航拍拖时,他们常来这家面馆。他每次都将牛肉挑出来,夹到她碗里。现在,同样的一句话,却出自另一个男人之口。
“快点吃吧,发什么愣?”翟清涟提醒说。
她望他一眼,勉强笑笑,埋头吃面。长长的发丝滑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
翟清涟一阵心悸。
他知道她一定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否则,她的目光里不会盛满哀伤。
那是一种失去了爱人的眼神,他也曾经有过这种眼神。
走出小吃店的时候,翟清涟自然地牵起了夕颜的手,她没有甩开。
他拉着她的手,沿着长而宽阔的街道走了很久。最后,夕颜发现,他们一直走到了江边。
傍晚时分,沙滩上有许多人。准备下水游泳的青年,乘凉闲聊的老人,情话绵绵的情侣,和欢笑嬉戏的孩童。
“你还记得这里吗?”翟清涟问身边沉默的她。
夕颜的心蓦地一动。
这是他们小时候常来玩耍的地方。下午放学后,她总喜欢和乔轶在这里堆沙做游戏。波光鳞鳞的江面,洁白闪亮的沙滩,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耳边似乎有谁在唱: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
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
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他们在江堤边坐下。夕颜望着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江水,双眼迷迷蒙蒙。
“夕颜,我曾经到紫竹巷找过你,可惜你家已经搬走了。”翟清涟轻声地说,“他们都不知道你们搬去了哪里。”
“哦。”夕颜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16岁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外婆那年过世了,我非常难受,从她的葬礼上出来,就一口气跑到了紫竹巷,我想要见见你。”
夕颜收回目光,怜惜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忧伤,同时也轻叩着她的心房。
“我也是我爷爷带大的,他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他过世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也死了,和爷爷一起死了……”
她突然顿住,咬住下唇。那时候,她是死了,至少心已经死了。
翟清涟看着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意沿着手掌,从夕颜的心底泛上来,她觉得他是懂她的。
“夕颜,我和你一样,我们的童年都不快乐。”他温柔地说,眼中有些闪烁的东西,“孤独、忧郁,被人排斥,缺少温暖。但所幸我们都走出来了。现在回头来看,我还很感激那段时光,让我学会了珍惜、包容、理解、感恩,也更经受得住挫折和打击,看待人和事的眼光,都和那些一帆风顺的人不一样。而且,没有那样阴郁的童年,我怎么会认识你呢?那时候,你是我唯一的阳光。”
夕颜的心蓦地沉下去。她也曾经有过阳光,只是那束阳光,稍纵即逝,彻底消失,让她重新感觉到黑暗和寒冷。
她在怔忡间,听到翟清涟说:“夕颜,以前我等你长大,现在,我等你爱上我。”
夕颜抬起头,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眼底是恳切的光芒。
“为什么是我?”她轻轻地问,“这么多年的执著,为何偏偏是我?”
翟清涟的眼光掠过她,投注在微澜的江面上,耸了耸肩,缓缓地吐出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夕颜怦然心动。
夕阳为他镀上一层耀眼的金黄,他浑身都发着光,像一尊完美的雕像,在她晶亮的眼眸中,荡荡漾漾……
太阳沉入幽暗的江底。绚丽的晚霞被夜色吞没,深蓝的天幕只剩下闪烁不定的满天星光。
“我们回去吧。”夕颜站起身,长发在江风中恣意飞舞。
翟清涟点点头,拖起她的手。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在柔软的沙滩上踩出一个一个脚印。
不远处传来欢呼声。寂寂的江面上,突然腾起数道亮光,在半空中耀眼绽放,又如星雨一般纷纷落下。
是烟花!夕颜迅速甩脱他的手,朝前奔跑起来。她一直跑进了人群中,仰头望着天空。烟花点亮了黑暗的夜空,是绚烂至极的美丽,像拼尽全力开放的花,然后又一朵朵迅速地凋零。
层层光影压下来,周围是陌生而躁动的人群,她霎时有种孤寂的感觉。一个高大身影走过来,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夕颜仰起脸,翟清涟无比接近地站在她面前,一双俊目映着漫天流火,那么深,深得轻易就让她沦陷。
他将她拽入怀中,吻着她,暴风一样狂烈。
她在天地的旋转和周遭的喧嚣里,忘了该怎样呼吸。所有的矜持和抵挡都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只有亲吻、拥抱,火热而令人窒息。
“以后,不可以再随便松开我的手!”他使劲抱着她,使劲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闭着眼睛的夕颜忍不住笑起来。她已经许久未曾爱过,几乎忘了那种叫爱的感觉,刻骨铭心还是撕心裂肺。
但是,这个夜晚,她好像又重新找回来了。
人山人海,漫天烟花绽放。夕颜偎在翟清涟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感到从未有过的安稳甜蜜。
在无限广阔的天地里,他们并肩而立,仿佛只认识彼此,整个世界别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