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乡村马路上。大哑巴和弟弟正在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看见有人拉一满车西瓜,在一段坡路上正吃力地爬行着。他急忙跑上前去,在板车的一侧帮忙推着。那人回头一望没说什么。等爬完坡路后,大哑巴便放开了双手。他朝后看了一眼,只见弟弟饿得像是没有力气走路了。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准备跟那人讨要一个瓜给弟弟充饥。谁知那人停稳板车后,居然来到车后看了看车上的瓜,然后才回头朝大哑巴点了点头自己走开了。
大哑巴见那人如此看待他,仿佛怕他偷了车上的瓜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本来与外界交往就很少,也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歧视和侮辱。但他没有吱声,只是用脚尖将路面上的一颗石子踢飞出去好远好远……
又到了近午时分,俩兄弟来到一个人多车多的地方。他们也不识字,只是看着那显露着古色古香的门坊顶部“山南镇”三个大字赫然醒目。紧挨着“山南镇”匾牌的下部是“山南开发区欢迎您”的横幅,也是十分地显眼。
哑巴兄弟走近这门坊时,一直是走在前面引路的黑犬却摇着尾巴跟在了主人的身后,东张西望,不敢再随便乱走乱跑了。
踏入山南镇门坊,哑巴兄弟依然处在迷茫中而不知所措。他们对眼前的街市十分陌生,也不知道该怎样与这些人交往……
从前,大哑巴除了种好庄稼外,就是出门砍柴、挖药。他挑着柴禾或背着药篓来到山下集镇,总是把柴禾和草药卖给父亲联系好的那些老客户,然后把卖的钱带回家全部交给父亲,很少独自到集镇上去逛逛。父亲将这些钱保存起来,省吃俭用。有一次,父亲到街市去买日常用品,顺便带些肉包子和花卷回家,哑巴兄弟先是欣赏、比较,然后二人都抢起花卷来吃。父亲指着肉包子说它好吃,二人见里面包的是肉,又都抢肉包子吃。父亲在一旁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几个城里人来山上游玩。他们带着相机四处拍照,并在大哑巴家门前休息。那伙人不仅与大哑巴全家拍照、合影,还在哑巴家吃饭,把他们带的干粮给一部分哑巴家。吃完饭,他们让大哑巴做向导带他们到处去观赏风光,离开时还给大哑巴一百元钱以示酬劳。大哑巴拿着他们给的一张百元大钞回家交给父亲,父亲又惊又喜,直朝他竖起大拇指夸他有本事……想起这些,此时此刻的大哑巴,只是怅然若失地叹了口冷气。
眼前这镇上只有一条街,两边全是二层的瓦房。一楼为门市,门市后面及楼上全是住户人家的生活区。街市两头还有些摆地摊的在做些零星小买卖。
哑巴兄弟未进入街市,只是怯生生地走到一家门口地面铺有水泥的富裕人家。大哑巴在门前举起手准备敲门时,又将举起的手缩了回来。实在是饿得有气无力的弟弟把他扯到一旁,自己上前去敲了几下大门。
没一会儿,年纪大概四十冒点头、上身穿着花t恤、略显富态且有些秃顶的冯定坤打开了大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哑巴就上前比划着“啊啊”地说讨点吃的。
冯定坤走出大门来,看着大哑巴笑咧咧地说道:“他是你弟弟,是哑巴?你大概不会是哑巴吧?……啊!你也是哑巴哈?哑巴讨饭比会说话的人要容易些,是吧?大家都同情哑巴嘛!可我就不同情哑巴,给我滚吧!”话音一落,一只脚也踹到小哑巴的身上了。
小哑巴本来就体弱,又是饥饿加疲惫,顿时便被踹倒在地。黑犬立即恶狠狠地叫了起来。大哑巴急忙上前扶起弟弟,还没来得及转身与其说理时,冯定坤说道:“还装哑巴?好吃懒做的,可见的多了!”说完,就用力地关上了大门。
大哑巴气得手里的关节握得“叭叭”响。小哑巴从裤兜里掏出弹弓,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将挂在冯定坤家大门上方的灯笼射破一个大洞。他还想捡石子再射时,被大哑巴制止了。他知道,俩兄弟现在是流落他乡,不能随便跟别人以斗气来争高低,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尽可能地忍下去。
于是,他俩继续往前走着。一伙人正在路边的屋檐下打麻将。其中一人不慎将一张牌搓落在地,刚好弹到大哑巴的脚前。他本能地弯下腰来从地上拾起牌,顺手放到桌面上,还朝打牌的人微微地笑了笑,就走开了。
那弄掉麻将的人见大哑巴一身邋遢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有毛病吧?”
有人一边码牌,一边很随意地朝那人说道:“人家帮你把牌捡起来,你还骂人家有毛病?”
那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走他的路,关他屁事!我输了钱的啊,没有你那么好心情!”
当哑巴兄弟快走到集镇的尽头,路过一户旧土砖屋子的人家门口时,只见三十多岁的兰花正站在屋檐前面的一根木橼子上,双手在吃力地朝上拉着一圆筐布瓦。屋檐下面,十三四岁的洪兰和十一二岁的洪强,分别在用竹篙将瓦筐朝上顶。因二个孩子可能是用力不均或者用力的方向有偏,导致圆筐一会儿歪斜,一会儿在空中打转,情形相当危急。这时,大哑巴快步跨上架在屋檐边的楼梯,登到屋檐上,接过兰花手中的绳子,三五下便把瓦筐拉了上去。
一时间,兰花是很惊讶又很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哑巴。大哑巴也朝她笑了笑,然后比划着对她说:他替她把屋顶漏雨的地方整修好,让她下去给他弟弟弄点吃的。兰花半天还没弄明白他比划的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二人还在重复比划时,她儿子洪强在下面说道:“妈妈,他是说让你下来,给他弟弟做点吃的,他在上面替你干活。”
兰花这才明白了大哑巴的意思。她在有些犹豫中朝他笑了笑,然后便走下楼梯。她走进灶屋赶快给哑巴兄弟下面条。她不知道这俩哑巴是什么人,只觉得是在给自己做事情,讨点吃的并不过分。她顺手拿出了二个鸡蛋,可很快又将鸡蛋放回原处。她用锅铲搅动着锅里的面条,想了想又去拿出鸡蛋打入锅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正在家里午睡的冯定坤被后院家禽的扑腾、鸣叫声给吵醒了。他莫名其妙地从竹床上坐起来,打开后门,看见是哑巴带来的那只黑犬正咬着一只野兔往院外跑。他立即跑到前门追赶了出去。
他跟着黑犬一直追到兰花家。哑巴兄弟正在吃面条,兰花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进行交流,只见黑犬从外面冲进来,将咬死的野兔就丢在了大哑巴的脚前,然后十分畏怯地趴在大哑巴的身后,朝大门外轻声地哼了二句。
冯定坤追进屋子来,一看是哑巴兄弟,就十分恼怒地冲着兰花说道:“这人畜一般的东西,不会是你家的亲戚吧?”
兰花知道冯定坤的为人,便有些嗔怪地笑着说道:“坤哥,这狗子咬死你家的野兔子,可人没有碍你家什么吧?你怎么说出这样人畜不分的话呢?”
冯定坤不满地瞪了兰花一眼,显出有些厌恶地说道:“我……我懒得和你这婆娘哆嗦了。说吧,这事该怎么样了结?”
兰花……事后,就连兰花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自己居然会在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走进里屋去,拿出钱来,从地上拾起野兔递到冯定坤的手上,然后较慢地伸出拿有一张五元纸币的手。她朝冯定坤瞟了一眼,见他是嫌少的样子,便只好将另一张五元纸币一起气乎乎地拍在他的手上,又气乎乎地说道:“只有这么多了,可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哈!”
冯定坤将钱塞进裤兜里,朝哑巴兄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提着那只已被咬死的野兔子转身离去。
大哑巴十分愧疚地朝兰花笑了一下,之后站起身来,从墙边拿起竹篙子便要打那只黑犬。兰花急忙上前阻拦了下来。
谁知这时,小哑巴从小板凳上一下子歪倒在地,全身在颤抖中蜷缩成了一团。这突然的状况可把所有人给吓懵了。大哑巴忙蹲下身子来,用一只手托起弟弟的后脖子,另一只手拉住兰花的手贴放在他弟弟的额头上。兰花瞬间象触电般缩回手来,说道:“好烫啊!洪兰,快去卫生院喊医生来!”
兰花示意大哑巴快抬起弟弟来到里屋,慢慢放在床上。她又从立柜里拿出一床旧棉絮压在直打哆嗦的小哑巴的身上。
不一会儿,医生进来了。他先给小哑巴把了把脉,看了看舌头,接着量了体温后说是“打摆子”,给了几片药,收了钱后便又匆匆离去了。
医生走后,大哑巴便蹲在大门的内侧,双手抱着头,一脸神情沮丧的样子。兰花从里屋神情漠然地走出来,屋子里一下子多出来二个不大不小的男哑巴,心里直打鼓,说不出下步该怎样是好。见大哑巴这副模样,又觉得让人很同情,所以她只好垂下头来,屁股靠在墙上,二只眼睛只是盯着脚尖前面的地面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上前拍了拍大哑巴的肩胛,边比划着边说道:“别这样,没有关系的。你总不能把个病人背着走吧?下午你在家看护他,我上山去修路……修路,你懂吗?”
正在兰花说话的时候,大哑巴看见不少人扛着挖锄、挑着土筐、还有人抡着铁锤,陆续往后面山上的方向走去。
兰花也顺手从大门外侧拿起扁担和土筐,微笑着跟大哑巴点了点头准备出门去,却被大哑巴从屋里走出来接过扁担和土筐,并和她比划着说他替她去干活。兰花先是一愣,后来觉得这样也行。于是,她便给路过的一个人说道:“顺哥,你把这哑巴带上山去,告诉镇长,就说他是去顶替我干活的。”
大哑巴跟着镇上的人来到修路的工地上。一位手里拿着花名册的人正在点名,点到“兰花”时没人答应。过一会儿,那位叫“顺哥”的人忙说道:“洪镇长,兰花来不了。那位哑巴是来顶替她的。”
不远处的代镇长洪福林朝陌生的哑巴望去,见他一个人正站在一处岩石上,用一根铁撬杆在撬那已被炸裂的石头。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点完名后再去干活,只有那大哑巴一个人在干着。刚才他上山时听顺哥说是修路通车,让城里人好上山去游玩,他就知道上山是要干哪些活儿了。洪福林笑道:“那他比兰花强多了。”
一时,大家都围绕着“洪寡妇家来了个哑巴”的话题,开始猜测、谈论了一会儿,接着便各自干起活儿来了。
大哑巴见一中年男子抬起一石头,两次用力都伸不直腰来,他便跑上去替那人抬,那人点头向他表示谢意。
大概干了一个多小时,大哑巴看见几部拉土用于填方的板车被搁在一旁,多数人都在休息。他便放下肩上的土筐,上前将几部板车都装满土,然后一个人逐一拉去填方。休息的人在他的影响下,也都自觉地站起身又接着干了起来……
到了山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已是夕阳西下,余晖满天。
山上,修路的人们都开始陆续地回家了。唯有大哑巴还站在一处新修的路基上,两眼望着对面的虎腹崖发呆。他想起了那次在他家附近去游玩的那几个城里人,就只喜欢到一些山洞、石壁、古树和沟壑的地方去游玩、拍照。所以,当他看到眼前那数十米高的虎腹崖有泉水往下流时,他就很自然地联想到顺着崖壁冲泻而下的瀑布;看到离虎腹崖不远处的老鹰洞口,他也就想到要是让许多人能够进洞去观赏,那又该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