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线断勾脱 25_霜重叶更红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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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线断勾脱 25(2 / 2)

“他兄弟,这你就放心,不会连累你。”老人十分惦念儿子,“不知在里边受了治没有。”

胡森两只獾眼眨巴着,虚胖囊囊的脸一拉:“你想想,听说头都被打破了,伤势要轻,还能把他转到医院里?唉,又疼又饿,不知折磨成啥样哩。”

“那,我得去瞧瞧。”老人慌了神,在屋里打了个转:“唉,家里啥也不现成。”

这里刚解放,土改还没顾揭盖儿,天灾加战乱,老百姓生活还很苦,三间破草屋,盆盆罐罐尽是些粗糠烂菜。胡森看在眼里,暗自一笑:“陈公真乃料事如神。”“大娘,咱也不是外人,当年我没少沾了太弟的光,家里还有几升面,回去叫他嫂蒸几个馍,先带去看看再说,天不早了,我回去准备下。”约定了时间、地点,移动起油篓身子就走。

“看,连口水也没喝。”老人无限感激地道着谢,把他送出村口。

老人一夜未眠,心被复杂的感情交织着,是甜是苦、是酸是辣?也许都有。他想的很多,也想得很远,因没能保护住淑菲,好端端个姑娘,挑上灯笼也难寻呀!却被恶霸活活逼死。她痛不欲生,把王太拾来的那双鞋,贴到胸口,放在心上,一遍又一遍地轻呼着淑菲的名子:“孩子,大妈对不住你呀,年轻轻的,就走到黄泉路上,老天为啥不长眼,让我老婆子代替……”她哭啊哭,哭干了泪,哭花了眼,多少个夜晚,孤独地坐在汇江河畔,怔怔地,一双昏花的老眼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一动也不动,一坐就是半夜。是盼着淑菲能突然从水中冒出来?是冀希淑菲出现在汇江河畔?不,她清楚,人死不能复生。但好象只有在这儿坐半夜,单影守孤魂,才能减轻自己罪过,多少得到些慰藉。有时,见淑菲盈盈走来,高兴得她满眼含泪地抖索着干柴似的手去拉,倏忽不见了,醒来原是南柯一梦。她的心死了,麻木了,村邻们来家,痴呆呆的,连声招呼都不知道打。

不久,更大的灾难又落到身上,王太烧了贾家宅院,去向不明,三亩薄田被收,家又劫如洗,并派人四处捉拿儿子。她想儿子,又怕儿子回来,就这么苦撑苦熬,度着辛酸的时日……

两年来,她日日盼,夜夜想,社会几经变故,日本走了国民党来,整个世道鸡飞狗跳,乱乱嘈嘈的不安宁,恶人还是那么凶,穷人还是那么苦,没有出头之日。儿子是否还在人间?夜里一声风吹树晃,都要把耳朵贴到破窗纸上听半夜。然而,一次次失望了,盼望儿子的心化为灰烬。

解放了,贾仁跑了,人们敲锣打鼓满街满巷庆贺时,心里又燃起儿子生还的欲念:‘现在回来,再没人敢欺侮了’她拄着棍子,四处打听,逢人就寻,遇人便问,然石沉大海,连一星影儿都没有。她终于死了这个念头,拿了叠黄纸到汇江河边烧化后,痛痛地、放声地哭了一场,抒发着心中的郁闷。

然而,在她绝望之际,却送来这样一个消息,心里说不出是股啥滋味,脸上纹理更深了,象是嘴嚼隐疼,又象是在凄楚地微笑,鸡叫头遍就上了路。

夜,漆黑,星星全被灰白的云天隐没,天阴地暗,疾风呼啸,北国寒风阵阵,一身破衣鼓鼓的,灌满了风。为了儿子,她恨不得一步跨到,拐着双小脚,坷坷绊绊地走着,天刚亮,就在约定的地点见了胡森,十分感激地叫了声:“他兄弟。”就语不成声。

胡森把馍塞到她那破布包里,安置说:“大娘,千万要交给太弟,只怕转来转去到不了他手里。有救的话,甭久停,赶回去叫村干部帮个腔,咱家是穷人,有村干部垫句话,兴许能早日出来。”说着,走着,胡森见离城不远,把汇江医院地址及田光的名子说给他,买了张公共车票安置她上了车:“我等你,天晚了,也好送一程”……

老人从医院出来,做梦也没想到淑菲还在人间,并且还是这儿的医生,出脱得更俊俏了,对她母子一往深情。两年的熬煎与痛苦,她那一声儿大妈,被驱得烟消云散,立时身轻气爽,活脱脱变了个人,象一下年轻了许多。她计算着,到家不过三更天,干部兴许睡不了。早告诉他们,好早一块进城保他回家,又有淑菲在里边,准没事儿。走着,想着,‘有人民政府在,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人常说,福不双至,我这可是双喜临门哟!’脸不觉笑了,笑得那么舒心,‘太儿一出来,就送他参军,去打反动派,捉拿贾仁那伙吃人的狼。然后,然后……让两个孩子完婚……再往后,再往后,我在家抱娃娃……’她想着,不觉笑出声儿:‘真是因祸得福呀,要不,去哪寻他呢?’用手拎了拎散乱到前额的一缕银丝,两腿生风地走着,蹬上了出城的汽车。

她下车不久,就见胡森从斜刺里走出,东张西望了阵,象没看见她似的。她上去拉住胡森的手:“他兄弟,太儿看来没事,如今政府不比从前,和和气气的……”

胡森没容她絮絮叨叨说完,两只小獾眼瞪得溜园,迫不急待地问:“那馍……?”

“硬叫我逼着吃了个。”老人说着,又感激地:“多亏了你,唉,也是他嫂贤慧。”

胡森一听吃了馍,不敢久留:“大娘,他嫂想叫你到家歇歇脚。”

“不啦。”老人救儿心切,归心似箭。

胡森急了:“大娘,他嫂这点心意……况又是顺路,反正我还去送你呢。”眨巴着双小眼,几乎在祈求。

老人犹豫了:“咋好负人家一片心?”很难为情地:“那就打扰他嫂子了,这叫我咋报答呢。”

“别见外。”胡森满脸高兴:“说那里话,不和我的事一样。”领着老人朝豫先筹划的地点走去。

寒风阵阵,横扫着地上枯叶,戏弄着两人的衣襟,空中无飞鸟,地上没行人,田野一片死寂。

走了一程,灰白的云天暗了下来,还看不到村庄,望不见炊烟,她拖着双乏困的腿,气喘嘘嘘,再移不动步儿。

“快到了。”胡森不断用这句话引诱着,她昏昏沉沉,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开始还有曲溜拐弯小路,走到后来,尽是枯草野蒿,心里正纳闷,忽听“呼呼”风响,抬头看时,眼前是水翻浪滚的汇江河,心里一阵发悚。却听胡森说:“下坝就到了。”

坝下面,大河边,秃柳败枝,杂草干枯,腐叶沾衣,荒草没膝,无路可走。水不时涌起白色大浪,拍打和浸蚀着两边的土坝。疲乏、晕眩、饥饿、干渴搅在一起,头昏耳鸣,眼黑心跳,直想呕吐。这大概是那口馍的反应――那里舍得吃,仅仅一口,便全给了儿子。两脚埋在枯草里,拔不动,拖不开。

胡森站下来,很轻地说了声:“你看,到了。”

“在那儿……”掂起双小脚仰头看时,胡森虚胖囊囊的脸一缩,两只獾眼一眨巴,“嗖”地从腰里抽出柄锋利的匕首,寒光一闪,照后心窝猛刺进去。

她一声没喊出,就倒在草堆里。

胡森又照胸连刺三刀,见确已死了,狠狠踢了一脚:“记住,明年此时是你的周年,找你儿子去吧。”看看没人,抹了把满脸臭汗,一猫腰窜上河坝,向杨万利报功去了。

天黑风高,荒草呜呜,汇江河发出如泣如诉的哀鸣。

刚到手的线,就被滑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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