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不甘,这不仅是默默奉献而遭诬陷一位老战士遗愿,也为老政委及多少迫害至死、无辜同志受到折磨与摧残。作为公安战线上一名老兵,一想到那位临终弘愿未尝,不甘离去的目光,心焚如灸,有责任、有义务清除混入革命队伍中蛀虫,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乃至生命,能换来人间真爱与自由,在所不惜。他早对汇江如此反常纳闷,‘也许,谜底就在这里?’
田光默默在心里筹划着各种方案,关键档案是否还在,能否到手?
他清楚,敢相信的人,和自己一样,难有分身之术。在这人鬼难辨年代,君子与小人有时只一念之差,很难识别。只有亲自出击,才能不授人以柄,决不能象老公安那样,重蹈覆辙。虽身体多有损伤,凭多年公安练就的本领,在一个风雨交加沉沉黑夜,巧妙地躲过看守,骑上白天在别处寄存的自行车,飞车进城,因是“内鬼”,道路熟悉,忍着身体伤痛,艰难地越墙入院,潜进档案室,查出当年档案柜,撬开柜门,手电一照,傻眼了,里面空空荡荡,档案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他连撬几个,片纸全无,扎腾了半夜,一无所获,不得不匆匆赶回牛棚,不无遗憾地:“又晚了一步……”
田光从牛棚转入学习班,仍戒备森严,身无自由,凭他在公安战线上大半生阅历、滚打,敏锐地意识到:这决不是普通案件,它的背后,很可能有神秘的大人物,甚至手眼通天,目前有可能位居要津,一脚不慎,自己生命之忧无足轻重,怎能让这些混入党内、又有一定权势的人继续兴风作浪,残害忠良?冥冥中,他看到老公安那双不甘而又无奈的目光,那眼神,可能只有他理会:这任务交给你了,不要辜负人民期望。
一拖几年,被审查过关,终可“毕业”。他清楚,如果就此回公安局――现称为军管会,等于从一个围城进入另个牢笼,自由并不会出现转机,仍一事无成。目前的军管会,名为军代表是一把手,但势单力孤,人地两生,被陆文逊牢牢控制着。
田光对陆文逊,有自己独到看法,堂堂市革委常委,赖青为啥单单放到这里,屈居在连革委会委员都不是的军代表之下?这不合常情安排,可窥出赖青对军管会这块阵地的重视。赖青这步棋,分明暴露出他内心空虚与耽忧。陆文逊这个过河卒,决非等闲之辈,定有过人之处,否则,赖青决不布这步险棋。
这个戴着面纱的陆文逊,还真让田光识透了。
陆文逊四十余岁,已大腹便便,长方形脸,红中透紫,两道稀疏眉下,一双小眼,很少与人交往,见人三分笑,给人一种温和友善假象。只有一瞬间细心人才会发现,那双冷酷小眼射出股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文革起,王闯扯旗放炮打天下后,陆文逊莫名奇妙地从彰州而来,成了王闯的军师,其微妙背景,少有人知。在这有枪就是草头王的当今,凭王闯二百五水平,虽有大气候为其张目,何以会一步步胜算?怕与这个暗中摇鹅毛扇的狗头军师不无关系。汇江不少事件、亦或案件,都可说是他的“杰作”,却又不露一点蛛丝马迹。王闯能有汇江大半壁江山,此人“功”不可没,但他从不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甚至连小型会议都绝少参加,似置身事外。当人对面,从不谈及任何大事,更少问津。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神秘地传言:总是在密室中,将他计谋通过王闯的嘴说出去,做出来,即使他策划出明天要揪斗某个重点人物,由他罗列出“十恶不赦”罪状,无意偶遇见此人,仍相敬如宾,关怀倍至,握手言欢。可说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他辅佐王闯,计谋一步步得逞,赖青对这个外表文雅又寡言少语的人,倍加垂爱,视为不可多得知己,常与之密室交谈,共商毒计。赖青因他,可说如鳖见泥,不由赞叹:人常说,得人才者得天下,我可是得陆文逊者得汇江,与王闯一文一武,缺一不可。
建立革委会时,按赖青想法,要他出任革委会副主任,既能当他个左膀右臂,亦可论功行赏。不料,陆文逊十分明智,清楚高处不胜寒之哲理,别的造反派头头,为挤进班子,有的削尖脑袋,有的反目成仇,有的磨刀霍霍,象斗红了眼的鸡,咬疯了的狗,内讧不止,相互火拼。赖青为此伤透脑子,嘴磨破,舌饶短,说不服这些不可一世的“英雄”。他则不然,赖青刚谈出自己打算,便诚心相让,一语道破天机:“赖主任,恕我直言,红色政权建立,也许是拉开斗争序幕之始,以后的复杂,实难预卜,以大局为重,反正上面有你把关,我还是居幕后为宜,冷眼旁观,洞察政治气候,先卡住个重要部门,防风向轮流转,以不变应万变,岂不更好?”
陆文逊一番高论,赖青十分动容,更觉得他站得高,看的远,不象其它头头,瞪着双乌鸡眼,随时准备抢纱帽,碰破脑袋往里挤,甚至扬言:老子披着血布衫打出的天下,不就是为了当官?
赖青深被感动,硬是让他挂了个市革委常委头衔,甘居军管会二把手。
名单一见报,全市大哗,不少人目瞪口呆,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何方妖魔,从不见经传,却一朝挤入领导核心,真应了那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语”。
岂不知,陆文逊还为此退遮三舍,来了个半隐居式“真人”不露相。按他的宏图,远非汇江这块领地,只是守口如瓶,连赖青都不摸他良苦用心。
就任后因给公检法“学习班”训话,田光有幸见过一面,文质彬彬,众人面前不开口,一块走跟退三分,给他的印象,此人就是一团解不开的谜。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碰破头都未能挤进核心圈子,他平地冒出来,一定大有“奇功”,非常人可比,其背景水有多深,实难判定。
凭田光大半生在公安战线上跌打滚爬,已分析透了此人真面目,怕比王闯心更毒,手更狠,是躲在阴沟里喷射毒计,专打黑枪之徒,杀人不见血家伙,很可能是赖青有意安插在军管会的密探、卧底。对付这样的人,不象王闯这个明火执仗杀人魔头,还真得加倍小心。他既坐镇军管会,手下必然塞进一批朋党、铁杆,或在明处任职,或在暗中窥视,一举一动,都难逃过他的视线。
田光苦无良策,顺其自然,是跳出火海,再陷牢笼,根本无缘落实此案。可,这付重担,系己一身,目前,鱼龙混杂,人心叵测,有的立功心切,又不敢对人言,一脚不慎,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