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火火赶回汇江。
张伟说:“田光,你安排人监控胡为、洪水,我和彭剑先去医院,在关键时刻,非常时期,那方面都不可疏漏,防止意外。”
田光抱着颗沉痛的、滴血的心走后,两人匆匆赶往医院。
刚上二楼,与志远碰面。急问:“肖冰病情如何,可有转机?”
志远两眼布满血丝:“经过几昼夜抢救、用药,现已清醒。”吞吞吐吐地:“不过……”
彭剑急不可待:“不过什么,快讲。”
志远未说话泪先流:“怕是回光返照,时日有限。”
张伟听了心头一怵:“可还有挽救余地和希望?”
志远悲愤地:“原不是什么顽疾,发病初期能及时用药和静养,大可无碍。现在……”苍须丛生的两腮,挂满滚淌泪珠,一声长叹:“说啥都晚了。”
两人心系肖冰,没再多谈,进到病房,淑菲、岳萍、亚男一屋人屏息围在床前。见双颊深陷,额头皱纹几乎刻进骨头里,两眼无力地闭着,听到响声,强睁双目,干黄、铁青脸上,绽出一瞬笑意。
生命已走到人生终点站,散淡眼神,烛光似依然闪亮,但火苗却开始晃荡不停。见两人淌泪敛气深情低头看她,声音微弱却心如止水:“能见上二位兄长最后一面,也是咱们相处大半生缘分。”
彭剑克制着满腹酸楚:“小妹,一心扎在工作上,积劳成疾,我们对不住你啊!”
“不。”肖冰喘息了阵:“彭兄,作为一名老兵,虽不能拒绝对物质生活追求与向往,但是,背负着时代付于我们使命,重任在身,不能按常规默守朝九晚五平淡,乃至侍弄花草悠闲、陪伴儿孙乐趣。时间,无情地在逼迫和驱赶着,且紧追身后,犹似当年美洲持鞭农奴主……”
无力地长叹一声:“哀吾生之须嗖,羡长江之无穷,又耽误多年大好岁月,时不待我,不尽力弥补,岂忍心!”
彭剑安慰说:“小妹,咱们已是几个月就到站的人,还等着你,三、五好友,散坐其间,虽没美酒佳肴,总可海阔天空,抒发情怀,指点江山,享晚年清福。”
肖冰沉默不语,屋里,一片死寂。
半天,喘息着:“彭兄,不要自我安慰,良辰美景,从来就与我辈无缘。石碧、承斌、周正还不是例证?你曾说过挥情洒意、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话,只不过一时发泄,那是可望不可及桃花源,更别说闲情逸致垂钓富春江恬淡安泰奢侈。咱们这代人注定为献身来到这世上的,还有很多事要办,我无力完成,希望……后辈能理解这代人苦衷。只是……再不能与诸位携手共创祖国明天……”
肖冰强从咀里吐出的每个字,其深其情其哀其切,令人刻骨铭心。
她说出一个真理,人世间永存的,是革命情谊,对事业不停地追求、探索……
张伟、彭剑内心如灸,又无言以对。因为任何话都是多余的、苍白的、无力的。
肖冰喘息了阵,微弱地:“办公大楼已装饰完毕,陈明主任正在组织结算核查。想告诉二位,不要再考虑给我安排办公室,也没那个必要。让同志们有个宽舒工作空间,心足矣!”
张伟强忍泪眼:“早有个想法,没顾给彭剑和诸位商量,咱们这批老同志均不再搬迁,留给后任用,彭剑,你说呢?”
彭剑认同地点了下头。刚要张口,白云、白亮姐弟两风尘仆仆闯入,没顾与众人打招呼,喊了声:“妈!”双双扑到肖冰身上,泣不成声。
肖冰看到一双儿女,似得到最大慰籍。想抚下两人的头,手却无力抬起,劝止痛哭,声音无力却慈爱地:“孩子,别哭,妈会笑对人生。记住,人的年龄不应以时间界定,关键一生干了些啥,是问心无愧,还是蒙羞而去。能得一见,妈没啥遗愿,只交待两件事:现实社会并不尽善尽美,所以需要变革。置身其外、逃避,决不能改变它。只有投入火热洪流,融进改革大潮,才能尽份力所能及之责,从中升华才智,实现人生理想和价值。社会,会有这样那样不公,也许好心不一定马上得到好报。认定是正确的,爬着也要往前闯。不因受到点挫折,就厌世、逃世、乃至怨世。牢记一条,立志做大事,不要想着做大官,始终不忘人民吐哺之恩,只有燃烧自己,才能照亮社会。除以前写给你们座右铭,再送两句:
“欲除烦恼需无我
历尽艰辛好做人”
肖冰喘息了阵:“听说小山镇各生产线已正常运作,太行山曾是我人生重要一站,投身革命第一次进山,正是秋色浓烈、红叶缤纷时节。她多美啊!云雾缭绕,如梦如幻,淳朴民风纤尘不染。青山如幛,梯田高叠,溪水如歌,古桥飞架。万木葱茏群峰,花团锦簇山坡,生机无限。春天雨露,镶出满山珠翠,缠绕山腰渠水,更打扮得分外妖娆。多想念啊!花枝乱颤、漾开一片片笑靥涟漪,蝴蝶翩然飞来舞去。蜜蜂用翅膀拨响琴弦。多向望啊!那里山水、人民!
“她,伴着我人生一段难以割舍情怀。不仅哺育了我,也多次保护和挽回有限生命,迎来春潮,得以为改革开放尽绵薄之力!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我们更不能忘人民哺育之恩。我走后,把一半骨灰撒在太行山脚下,亲眼看着你们把她建设得更美丽、富饶,了我弘愿。另一半。”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眼里终滚出两颗浑浊泪珠:“……埋到你外祖父身旁。我、我一生欠老人太多,去与他相伴……”
“妈,别这样说,你会好的!”白云痛哭失声,滚在肖冰干瘦身躯上。
满屋人都在低声饮泣。
张伟、彭剑听着肖冰锥心刺骨话,胸如刀剜,实在不忍目睹母子三人生离死别之情,含泪走出病房,到隔壁安慰了下气如游丝、失魂落魄白明。向承斌、周正、志远及住院大夫:“省里关书记再三交待,不惜一切,有劳诸位尽力抢救。并提出,可否立即送往省城,乃至首都权威医院?”
承斌泪珠挂满苍须的脸,痛苦地抽搐着。无望地摇摇头,向周正:“我看没这个必要,已是油尽灯干,怕谁也回天乏力。”
周正沉痛地:“承斌说得有理,她好比超期服役老兵,万里奔波瘦马,支出太多,终倒下来。去别的地方,难经受颠波。放心,我们尽最大努力,延缓小妹生命,减轻她的痛苦,走完人生。”
两人含泪而去。
天已近晚,西边流彩晚霞,裹着一轮血红残阳,静静地用它柔弱金色光芒,映照着大地。
太行山时隐时现,显得莫测高深,无际清秋。
唯听孤雁哀鸣。
望断长空,关山一片苍莽,静谧之中,忆及征尘滚滚,曾弥漫着历史的血腥与疯狂,给人以极大悲悯之情大地,那苦海无边惨痛黑暗一幕,从眼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