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结束了,去找他吧?”
“……嗯。”
放焰口是个高潮,鼓钹齐鸣,佛号喧天,三教齐心,共同超度,是最大的法力,也是最大的慈悲。同时也准备烧法船,所谓法船,是一个巨大的船形纸糊楼房,里面容纳许多东西,有各庙供献的纸糊祭品,有各王府送来的钱箔,有宣佛号、诵天王经之类的经纸,更多的还是纸钱。私人的慰问品是比较少的。
同一时刻,冷清偏僻的西河沿。悦来和泗水正把做好的荷花灯一盏盏放到金水河里。
“悦来,差不多在烧了吧?”
“对。”
他们放下的荷花灯加入了从上游漂下来的群体,渐渐地顺着水流摇远。
朵朵金莲放满河,夜阑纵目听乌啼。
“爹,娘,姐姐,我们又要再次分别了。望你们归途顺利。”泗水看着远去的点点灯火说道。悦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不要过于悲伤。
泗水转过头面向悦来,微笑道:“谢谢你,悦来。”
“说什么客气话……”
“不,一定要说。”
时间不多了。泗水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悦来。“没有我,你也能好好活下去,对吗?”泗水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不料话音刚落,悦来便大声道:“你说什么!为什么这么说!我们结拜时说了,要同生共死!以后不准说这种屁话!”
泗水盯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是,你一定可以的。幸好是你,若换作是我,便不行吧。毕竟,我是如此依赖你。
看着泗水的笑,悦来叹了口气,忧心道:“不,你还是说吧。什么都要说,什么也别瞒我……”他顿了顿,“我们是兄弟啊。”
只是兄弟……吗?
泗水只是笑着,没有点头也不摇头。
两人依旧站在河边,看着那些引渡亡魂的荷花绽放了又枯萎了……
在他二人身后的大柳树旁,站着一个矮小的人影。这个叫济沐儿舒·秋黛的懦弱女子正以她与生俱来的敏感发觉了眼前这二人的异样。连接这二人的牵绊虽然模糊却无法忽视,虽然轻细却绝不脆弱。
就像是一体的,这两人。他们永远不会分离,然而,他们也永远不能结合。即使,这两人的心是相连的。
“我已经决定了,泗水。我要成为人上人。”良久,从弥漫的夜雾中飘来一句虚渺的话。秋黛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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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亡灵以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中元节给宫中蒙上的诡异气息一扫而空了。但对一些人来说,这以后的生活却变得很不同了。
泗水办完了除草的差使,已至傍晚,面对食物却没什么胃口,随便咽了几粒米便吃不下了。回到房里,只觉得头重脚轻,倒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慢慢坐起身,抬眼看见了悬挂在床檐上的葫芦。“快入冬了,最近不常叫了。”泗水站起来,透过葫芦上凿的小洞看见了里面的蝈蝈,微微笑道:“赶明儿,你快要走了吧?……放心,你走后不久,我也会来了。咳咳……”他咳得弯起身子,顺势便倒在榻上,两眼无神地打量着天花板。右手摸到了什么东西,是一本宪书。中元前悦来把它放在泗水的枕头下,说是辟邪用的。
泗水呆呆地想了会儿,缓缓侧过身,把那本宪书紧紧地、紧紧地抱进怀中。
暖和的日光透过斜窗照在身上,秋黛坐在桌旁,微笑着看着正在替她修理绣桌的人。“还没好吗,悦来?”她问道。
“好了!”悦来直起身子,摇了两下绣桌,转过头笑道,“可以用了。”秋黛依然微笑地看着他。“怎么了?”悦来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我脸上沾到什么了?”秋黛连忙摇头道:“不不,没什么。累了吧?我给你沏壶茶。”正要起身,悦来却摇手道:“别忙,我还有差使。看见这地上积的雪吗?我得去扫雪,今年一定冷,第一场雪就这么厚。我走了啊。”秋黛点着头站起来相送,提醒道:“明天的事,你……可别忘了。”悦来挥了挥手,表示明白。
扶着门望着悦来渐渐走远的背影,秋黛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了。“我已经决定了,泗水。我要成为人上人。”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那个飘渺的声音。但她很快又绽开了笑颜,“那又怎样呢?”她自语道。
泗水站在灯笼库边的雪地上,等待着。这场雪下得那么早,泗水整夜都没睡,他看见雪地映着月光,惨白的窗纸又将这光折射近来。“雪下得太早了,仿佛在催促着我……”泗水低头一笑,将这可笑的念头丢弃,然后他脑中闪过了那只葫芦,“赶明儿已经走了。”他开始一个人扫着雪。
扫着扫着,泗水的目光落到了一堆木头上。“在看什么?”悦来的声音把泗水吓了一跳。泗水伸手指了指那堆木头,说道:“那些是造办处弃置的腐木吧?”悦来看了看,笑道:“是啊,被雪遮住了还以为是新木呢!”泗水淡淡笑道:“有什么用?等雪融了,它们依旧是腐木。”悦来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两人各自扫着雪,沉默了一阵。悦来忽然问道:“泗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感觉……觉得你好象离我越来越远了。”
“难道不是你离我越来越远了吗?”泗水喃喃道。
“你说什么?”悦来凑了过来。
泗水转过头面对着他,问道:“蝈蝈是你给换了吗?”
悦来一惊,脱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泗水当然知道,因为那个装蝈蝈的葫芦是他自己做的,他在那葫芦的底部刻了一个“涞”字,而现在悬挂着的这个葫芦,虽然外观、色泽和之前的差不多,可它的底部却没有那个最重要的字。
泗水低下头道:“悦来,你知道吧?你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快要死了……”
“胡说!你怎么会死!我不会让你死!再等等,你再等等!我快要成功了!明天,明天秋黛就会带我去见梁总管……”悦来顿了顿,他一瞬间理解了小皇帝大婚前的心情。他压抑住心中的动摇,接着说道:“只要有了地位和权势,就能请来御医,就能去内药房抓好药,就能医好你。你会没事的,你会好起来……”
“那些都无所谓。”
“那什么才有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