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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宗十九岁那年,在城南的迎恩门边儿开了自己的药铺益生堂。他自小秉性忠厚,性情与耀祖很有些不同。在药铺当学徒时,不多言不多语,最忙的是眼睛和脑子。药铺制药不允许外人在场,在没有决定授秘之前,连亲生儿子都不能接近。制药时门从里面反锁,窗户上还糊着厚厚的牛皮纸。耀宗只能在切药时悄悄熟记每种药名,到允准进铺子抓药时,再对着方子体会每一味药的疗效。
病家和医家都看出,耀宗虽未得一人真传,却能采众家之长,药品均是古法炮制,一根手指粗细的当归,经他的手切出来,用手一捻,如同一把折扇,玲珑别致。每逢端阳,益生堂都会在铺子里备上雄黄和香面送人。伏天酷暑难耐,益生堂的大门外总摆着二花、菊花、甘草汤,免费供路人饮用解渴。
这样开药铺的,在茅山不是益生堂一家。城西有仁和丰,城北有涵春堂,城东有广生德。鄂西北是个天然药材库,中草药品种在数百个以上。江边一碗水、头顶一颗珠、七叶一枝花等等奇花异草,都能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中觅到。开药铺的大都笃信行医即行善事,行善事即积阴德。于是乎药品加人品,行规加家规,使得中医中药在茅山成了一道涵盖历史、自然与人文的风景。像益生堂,天长日久,竟渐渐衍化成一个地名。张三问李四:“去哪儿了?”李四会答:“刚从益生堂转来。”
耀宗十七岁娶回汪姜氏,十九岁自立门户,三十三岁那年,添了最后一个孩子家廉。这时长子家礼已经虚岁十六,长女家慧十岁,次女家贞六岁,次子家义四岁。他成了一个有五个子女、一间药铺的令人艳羡的掌柜,实现了父亲汪荣盛为自己取名的初衷。
耀宗于三十六岁上辞世。弥留之际,三个儿子守在床前与父亲诀别。三岁的家廉站在家义身后,两手抱着他的腿,不敢上前。死亡临近的肃穆和惊栗,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惧。看到耀宗两眼的光已经散了,却迟迟不愿闭上,汪姜氏说:“你还有啥心愿没了,说出来,我们替你了了。”耀宗的魂魄已在红尘之外,口不能语,唯有一息尚悬,迟迟不肯离去。家礼试探着问:“伯,你是不是担心自己走了,我这个当哥的,照顾不好两个兄弟?”耀宗动也不动,呆滞的眼睛成了两汪死水。家礼含泪问道:“伯,你是怕益生堂在我手上倒了号?”耀宗这回还是没动,家礼却发现有道光在他眼睛里微弱地一闪。家礼两手贴膝,弯腰垂首,哽咽道:“伯,你放心,益生堂的生意我一定会照你立的规矩做下去。”汪耀宗缓缓吁出一口长气,眼睛终于闭上。
益生堂引子(4)
汪姜氏在家礼第一个孩子士云出生两个月以后去世。她是以奶奶的身份走的,走得很放心。家礼开始支撑门户,媳妇玉芝又是她自己相中的远近有名的贤淑姑娘。益生堂的将来一定会像耀宗期盼的那样,一代比一代更好。她完全可以在阎王爷那儿安心度日,不怕来世变猪变狗了。以后许多生死离合的变故,桩桩件件都是她和耀宗始料不及的。
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益生堂倒号。六九年城市居民下放,家礼被迫离开县城,益生堂成为街道公产。到了落实政策,家礼从乡下回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使得益生堂“破”璧归赵。几年后县城搞开发建设,益生堂拆除。这座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终于在看尽人世沧桑之后完结一生。随着墙倒梁倾,茅山城大街小巷风传开一个消息:益生堂拆房子,拆出好多金条,每根金条上都刻的有字。大家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出汪家礼有如此深的道行,竟连一点口风没听他漏过。那些曾经在益生堂住过的大杂院居民,暗自懊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挖地三尺的远见。故事在人们的口头传递中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离奇。人们对益生堂淡忘的记忆,又再次从尘封中凸现出来,并且因为年代久远,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有人说,曾有老人看见,益生堂衰败后,每至月朗星稀之夜,必有一白衣女子,在宅外绕宅而泣,其声甚为凄婉。近前细听,却又人声皆无。此女子并非汪家夭亡之人。究其何人,谁都不甚了了。很多人联想起益生堂的兴衰沉浮,特别是汪耀宗三儿子、儿媳怪异的死亡,都生出一种寒栗之感,觉得汪家的遭际,有着一些微妙之处,似乎暗合着某种玄机。他们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迫切与好奇,想知道益生堂究竟挖出多少金条,这些金条在再次分配中又会演绎出怎样的悲欢离合。不管是妒忌也好,羡慕也罢,在他们心里潜藏着的某种模糊而强烈的臆断,需要得到证实。
茅山有首流传百年的歌谣,连小孩子都会唱。
龙山对瓜洲,
花溪向东流。
发财无三代,
做官不到头。
益生堂的房子拆得只剩了一些半截的砖墙和褐色的朽木,如同一本古旧的线装书,被撕得支离破碎。在周围完好的住房中间,显得那么零乱和空虚,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七旬老妪,混迹在一群如花的少女之中。冰山终于露出一角,那些关于金条的传言始终未得到任何证实。倒是有更多的人亲眼看见,益生堂昔日的少掌柜手上,有一张纸条,是民工拆房子时,在神龛背后发现的。已经发黄变脆的素笺纸上写着:
今日厅堂我为主,
来日厅堂主是谁?
祸兮福兮祸福倚,
失莫愁来得莫喜。
家礼证实这不是父亲的手迹。汪耀宗的字有不少人见过。益生堂原来的冲天招牌,就是他亲笔书写。人们猜测,益生堂的房子数易其主,如果不是汪耀宗,可能的范围就很大了。也许是前面几任房主所为,也许是建房时工匠的别出心裁。有很多相识的人前来索看这张禅语一般的纸条,看过后都啧啧称奇,心情比看见黄金还要复杂。
有天夜里,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的人走进家礼的梦里,用一种空洞、缥缈、近乎不真实的声音对他说:“我的东西在你手里。”家礼问:“你的啥东西?”那人说:“就是那张素笺。只是你得了它,却未必能够明白。”家礼说:“我咋不明白?我要不明白,就枉活这一世了。”那人就说:“你要真明白,就对我笑一笑作个证明。”家礼就在睡梦中绽开一个婴儿似的纯粹的微笑。那张陌生人的脸,好像二次曝光的照片,浮在家礼的笑容之上,渐渐模糊,终至于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梦里那人的模样一点也记不起来,像一团雾气捉摸不定,可是他的声音却历历在耳。家礼再次来到益生堂原址,站在一片废墟上,看着残损的瓦砾,像在梦里一样笑了。
益生堂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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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一过,天就一天热似一天,知了不知疲倦地隐在树上嘶叫。因为一早有个病人叫门抓药,家礼今天起得比往常要早。孩子们都还在睡着。玉芝也起来了,在厨房把煤炉子捅开,准备熬绿豆稀饭。
益生堂的房子一进三重。一溜三间门面,坐北朝南。大门临街,进门是客厅。东西各置一条长凳。左手东厢房为药房,里面东、西、南三面墙都置放着柜台,北面为一药架。屋中间置放着一张账桌,算账的人面南而坐。账桌的右手桌面上搁放着一个木架,内装账册和贵重药品。药房顶上有一阁楼,存放着平常不大使用的物什。
拐出客厅下五步台阶向后进入堂屋,是全家人吃饭和接待内眷的地方。南墙有一神案,墙上悬挂着“天地君亲师位”的条幅。正中有一吃饭的方桌。逢到春节,东西两面墙经过清扫后,东墙挂四张山水条幅,一副对联。西墙挂以名家诗词为内容的书法条幅。
堂屋北面无墙。只有三道木门,中间对开门,两边侧开门。大小四个门扇上分别刻着暗八仙图案。除了冬天围炉烤火外,这几扇门是不用关的。出门就是天井,中间铺石板,四周嵌着圆润的鹅卵石,方方正正很是敞亮。天井东侧的偏厦就是制药的地方。安装有一座石碾子,碾药没有专人负责,家里只要具备劳动能力的人,都有责任承担这项劳动。挨着药碾子不远的,是一个四层的三角木架,一层层摆放着晾晒中药的药簸箕。茅山的药铺格局都是这样前店后坊。偏厦外有一宽宽的廊檐,供雨天行走。就是这个廊檐,多少年以后,有个看风水的见了,大惊。说廊檐好比是屋宅的手足,讲究个照应和对称。不可无横廊,也不可只有后廊,没有前廊。益生堂仅有一条单廊,就是个不好的兆头。
穿过后面的厨房有一个宽大的场院。西侧有一花坛,坛内分季节种着金银花、指甲花、鸡冠花、香草、含羞草、月季花、天竺葵。紧靠花坛的墙上,是一簇簇大红的蔷薇。每到五月,火红的蔷薇爬过墙头,在来往路人的眼里像火焰似的燃烧。
家礼独自在药房里打扫药柜。他穿着白色的中式对襟绸衫,脚上穿着白线袜子,圆口布鞋,胳膊上套着一双蓝棉布袖套,手上一根鸡毛掸子,来回拂拭着灰尘。他已经三十二了,眉梢隐隐地藏着些皱纹。他刚把鸡毛掸子插进账桌上的瓷瓶,一个男人拿着方子进来抓药。抓完药并不急着走,四下看看,像是有话要说。
家礼说:“如果钱不凑手,就先记上账。”说着,就要去拿账册。那人将身子贴着柜台,低声道:“我是从莲花池来的。你们益生堂二姑娘被扫地出门了。”家礼一时愣在那儿。茅山四乡都在土改。家礼知道扫地出门意味着什么,他怕是听错了,有些不敢信。那人付了钱,没容家礼细问,拎着药包闪身出了门。
家贞的婚事是很小就定下的。婆家姓张,是外祖母娘家的弟弟,丈夫张有泉就是母亲的舅表侄,属于亲上加亲的姻缘。家贞出生过满月,未来的婆婆登门贺喜,笑着说:“这么漂亮的女儿,等我生了儿子,我们就对个亲家吧。”这门姑表亲就在一团和气中定了下来。谁知有泉的母亲连生两胎男孩儿都没活过满月。有泉出世时,家贞已经三岁了,跟着母亲去喝满月酒。有泉妈说:“女大三,抱金砖。这门亲事不能变更。”汪姜氏笑说:“谁变谁是属狗的。”
表舅住在乡下,离城约三十公里。那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莲花池。池里莲花一年显红色,一年显白色,极为罕见。张家的宅子背山临池建在一个高台上,高台由巨大的青石砌成。对着池水的那面墙,几乎无一块砖。高高的石基上,是一排十几扇毗连的木窗。窗棂一色的冰裂花纹,上面镌刻着荷花荷叶,与台下的荷塘虚实相映,颇见主人家心思的缜密。院落一进三重。有两个大天井。院门前植有一株丹桂。如果八月到莲花池做客,夜间醒来,屋里像熏了香,甜沁沁的,使人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张有泉的曾祖父是个贡生,曾以这株丹桂为题作过一副对子,上联:无忧无惧真君子;下联:有色有香性中人。横批:真趣。
家贞每次去,总有人逗有泉:“你媳妇来了。”有泉便撅着嘴不高兴。“她是你媳妇,你把她领回去。”母亲笑着训他:“媳妇也是能随便给人的?”有泉说:“我不要媳妇,我要豆子。豆子好吃。”大人们便哄然笑道:“等你长大就晓得媳妇比豆子好吃得多。”
女孩子开事早,###岁时,家贞已经从大人不断的打趣和含笑的目光里明白自己跟有泉之间有一种特殊关系。从那以后,不管是到草窠里撵兔子,还是到河里捉泥鳅,家贞都不愿意后头跟着有泉,气急败坏地羞辱他:“鼻涕两大筒,像条大白虫。吸溜到嘴里,直喊盐太重。”有泉气得捡起土坷垃打她。两人在山上前跑后撵,闹得不可开交。
过了十二岁,家礼家义再去莲花池做客时,家贞不被允许同行了。等她再一次去时,已经是披着红盖头的新娘,而且是坐着花轿。新婚之夜,十九岁的新娘子问十六岁的新郎官:“到底是我好吃还是豆子好吃?”新郎官在初次体验的兴奋里还没有醒转过来,迷醉地说:“你好吃!你好吃!”新娘子问:“你还会不会把我送人了?”新郎官连说:“别说送,就是给我座金山银山我也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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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第一章(2)
家礼一个人在药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着鸡毛掸子在柜台上漫无目的地扫来扫去。他关心的不仅仅是莲花池,还有益生堂。茅山解放那年,汪家定的成分是工商业兼地主。如果家贞他们被扫地出门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益生堂呢?想到这些,他觉得脊梁背后像吹过一阵风似的从腰际一直冷到发梢。他内心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是任谁也不能说的。这个秘密关联着祖宗和益生堂,也关联着他汪家礼。他急于想有个人证实消息,商量办法。可是家义家廉都不在家。两人去年冬参加了土地改革队员训练班,在乡下搞了一段时间的扎根串联。家义很快回来参与编辑《土改通讯》,家廉却一直留在乡下。家义两三天前又走了,说是家廉扎根的那个区土改工作搞得好,他奉命下去帮他们总结一下经验,以便在全县推广。
玉芝过来喊吃饭,他还在发怔。好容易喊动步了,他拿着鸡毛掸子就往外走。玉芝指指他的手,说道:“吃饭你拿着这个干啥?”家礼一低头,顺手把鸡毛掸子搁在桌上。玉芝说:“大白天日的,你这是发的啥癔怔?”家礼心绪不宁地说:“刚才来个人抓药,说是家贞被扫地出门了。”玉芝对这些新名词儿知之甚少,问道:“啥叫扫地出门?”家礼反问一句:“土改你知道吧?”玉芝点点头。“知道。”家礼说:“家贞他们被土改了,一屋老小都给撵出来了。”玉芝啊一声,眼睛瞪得老大,嘴里连说:“这该咋办?这该咋办?”家礼说:“我也不知该咋办,只有等家义家廉回来再说。”
等了半个月,家义和家廉才回来。吃过饭,兄弟三个在堂屋里坐着议事。家礼左手捧着父亲留下的水烟袋,右手夹着点烟的火纸捻子,呼噜呼噜抽着。他看看家廉,说:“你晒黑了。”家廉拿手在脸上摩挲两下,笑着说:“黑了好,黑了显得朴实。”他是兄弟三个里长相最俊雅的,而且比两个哥哥都高出半头。茅山解放那年,陕南军区前线文工团在火神庙搭戏台演出《买卖公平》、《军民一家》、《兄妹开荒》等歌舞剧,他也上了台,跟部队上的一个女同志扮开荒的兄妹。台下不少未出阁的姑娘从此有了心事,随后上门提亲的媒人就没断过。家礼倒是一个一个认真甄别着,他却总是一推六二五,不往心里去,还说:“不急,不急,我的媳妇还没出世呢。”
家义理着三七开的分头,用头油把头发分两边抿得黑黑地泛着亮光。中山装的风纪扣也扣得规规矩矩。他问家礼:“大哥,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家礼朝天井里看看,说道:“有泉他们扫地出门了。”
家义和家廉目光对视了一下,脸上都现出一丝惶惑。他们在乡下滚了几个月,干的就是这宗事儿。现在刀子切在自己姐姐头上,他们好像从未有过思想准备。意识到姐姐姐夫一夜之间成了对立面,弄不好今后的交往都不方便,两人心里不免有些黯然。家礼愁绪满怀地问道:“你们没听说城里会咋样吧?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家廉张着一双大眼睛,黑眼仁像浸在水里的玛瑙,润泽地闪着亮光。他很肯定地说:“上头有精神,城里跟乡下不一样。”家礼暗暗吁了口气,说:“不一样就好,不一样就好。”
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家义坐在门边儿,一直不说话,低头看着门槛底下一群蚂蚁急急慌慌来回奔忙着搬家。家礼对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些不满,却不知他心里正像那些搬家的蚂蚁一样纷纷攘攘。家礼说:“家贞那边到底咋办呢?要不要去个人看看?”
家廉把手伸进头发里胡乱抓挠几下,拿不定主意地看着家义。“二哥,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家义从门槛底下把目光收回来,问家礼:“带信的人是谁?究竟咋说的?”家礼说:“我不认识他。除了那句话,别的也没说啥,好像不是特意来递信的。”家义又问:“在这之前你从没见过他?”家礼想了想,摇头说:“没见过。”家义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素不相识的,他为啥要传这个话呢?”家廉说:“这有啥奇怪的?益生堂的人走出去,有谁不认识。”家义说道:“既是这样,最好是等等再看。”
家礼悄声说:“听街上人议论,有些地方土改,说谁是地主,撵到河滩里一顿石头砸死。有没有这事?”家义说:“那是靠近陕西那边儿,我们这边没有。上边已经发了文件,不许搞了。那不是土改的主流。”家礼又问:“是不是说叫‘砸核桃’?”家义点点头说:“是。”停了一会儿,又交待道:“这话别在外头说。”
家礼又装上一袋烟,坐在桌前闷头抽着。水烟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一个得了哮喘的病人。兄弟三个只有他抽烟,而且只抽水烟袋,不抽纸烟,嫌纸烟太平稳,不够劲儿。“有些话,我想了好些天,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家义、家廉都定神看着他。家礼长长吸了口烟,一开口说话,烟雾从他嘴里丝丝缕缕冒出来。“老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你们天天在外头跑,万事都要当心,别太年轻气盛。家义要是愿意,最好回来跟我一起盘这个铺子。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还真有些拉不开闩。”
家义像突然受了惊吓,眼睛大睁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恨不得立时从椅子上站起来跑掉,连说:“不行,不行!指望我你算是指望不上,对药理我简直一窍不通。”家礼说:“不会我可以教你。”家义还是“不行不行”地喊着,急得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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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第一章(3)
他上个月刚交了入党申请书。支部书记把他找去谈话,指着他的申请书说:“小汪,从这份申请看,你对家庭的认识可不够深刻呀。不能认清它的剥削阶级性质,你还咋跟它保持一种正确的关系?”家义诚惶诚恐地辩解道:“我家里只是个开药铺的……”书记没容他说完,很严肃地打断他:“开药铺的咋啦?穷人别说开不起药铺,又有几个是吃得起药的?那些开药铺的钱都是哪来的?一家十几口人,不做工,不种田,靠着一间药铺就能生活得有滋有味儿。这里面有没有盘剥?”
家义低着头,无言以对。这些问题,他从没深想过。父亲在时,由父亲当家,父亲不在了,由大哥当家,他还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