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狭窄幽深的巷子，蜿蜒的街道，苏钦玉绕了一大圈才回家。加快了步伐进到园子，清声问正在晾衣服的丫头：“小雨！开晚饭了吗？”
“是大小姐回来啦！”小雨欢呼，“每次都是这样突然跑回来，吓我一跳！晚饭收了呢，一会叫素娘再做就是！”
苏钦玉一手掩住嘴，笑问：“爹和锦玉在家吗？”
“老爷在书房，二小姐出去了！”
“她又在外面玩。”苏钦玉有些担忧，“会不会碰到坏人呢？”
“二小姐忙着挑夫婿呢！放心吧，车子跟去了，会按时送回来的！”
苏钦玉一面应着一面飞快跑进了屋子。看着这座中西合璧惨不忍睹的房子，她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下人见大小姐回来了，纷纷笑着问好，苏钦玉也一一答过。轻快踏上木楼梯，低跟皮鞋叩击着红木地板响起好听的节奏，舞蹈一般。
书房门紧闭，苏钦玉敲了敲门，推开一看才发现有客人在。她顿时愣在门口，不知进退。
苏瑞祥忙道：“这是我另一个女儿。大玉，快来给陈伯伯倒杯茶。”
“苏老板竟然有两位女儿？”
“呵呵，此女喜静，又在外地念学，不常在家。”
苏钦玉拘谨在客人面前问了好，倒好茶，便赶紧退了出来。靠着门边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见生人。回到自己房间，清一色西式家具摆设，也算是一方净土。她素来见不得不中不西不洋不土不伦不类的东西。
想起要拿点东西，一打开手提包，一颗圆滚滚的扣子掉了出来，她拾起一看，不由出了神。那位阮家的少爷叫什么，她记不得了，可是他的容貌却叫人想起来都面红耳赤。扣子一定是混乱时掉在她包上夹缝里的。她当时离他那么近，对陌生人她又紧张得要命，不知自己窘迫的模样落在人家眼里会是什么样子？不由自主捂住发烫的脸颊，她埋首在松软的丝绒被窝，窃窃笑了。
阮公馆青灰色的楼顶隐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中，油亮的叶子在阳光下畅快呼吸，伴着一扇窗内传来的悠扬琴声。
阮连昊对着窗玻璃拉琴，穿着松垮的连身睡袍。他时常不知道自己在拉什么，全凭一时兴起，有时候根本不成曲调。
“四少爷，司令让您下去和家人一起用餐。”少女清脆的嗓音打断了奇怪的旋律，站在门边的大辫子女孩是阿杏，管家的女儿，从小在阮家长大。
阮连昊无奈放下琴，转身对她语重心长说：“阿杏，我不是说了？悄悄去厨房端出来，不要惊动我爸！”
阿杏很快辩驳：“可是他看见了，而且少爷刚回来，确实应当和家人一同用餐。”
阮连昊揉了揉手，应道：“看来我得改改习惯。你先下去吧，我换件衣服。”
明净的阳光透过淡素的纱帘洒入餐厅，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黄梨桌案，一圈只坐了三个人。
阮连昊下了楼梯，拐弯，穿过香樟木拱门，面带微笑，“大家早上好！”
佣人拉开椅子，阮连昊坐下，朝上座的阮宏庆说：“爸，你们先吃就是了，不必等我。”
阮宏庆嘴唇微动，唇上的八字胡也跟着动了两下，浓眉紧蹙，半晌才说：“吃饭。”
“嗯，爸妈吃饭，三哥吃饭。”端起粥来呼啦啦喝几大口，阮连昊笑眯眯伸出大拇指赞道，“黄嫂熬的粥真好喝！我在国外一直怀念这味道！”
三少爷阮连朝笑道：“去了大不列颠还想着家里这些土掉渣的东西？”
阮连昊边吃边答：“家乡的东西永远比外面的亲切。”
“连昊，你一大清早就嘎吱嘎吱地拉琴，都顾不得吃饭？”阮夫人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碗里，语调不冷不热。
“我……在国外习惯一个人了。”
阮宏庆瞥了他一眼，嗓音带点嘶哑，“事先也不通知一声，也好安排大家为你接风。昨晚正巧都去给贺老爷子祝寿去了。”
阮连昊微微笑着，没答话。
“回来就好，你也算出息了。过几日随我去军区总队医院，你想做什么，我让院长给你安排个岗。”
阮连昊努努嘴，拌着碗里的粥，“我没在军营呆过，也没有主刀经验，就这样去当军医，总是会落下话柄的。”
“话柄？你会怕吗？”阮夫人嘴角扬起，脸侧的细密皱纹几乎要撑开脂粉。
阮宏庆脸色一沉，“留过洋的外科大夫，无论是谁都有资格进去，哪儿来什么话柄？”
阮连朝抹了抹嘴，漫不经心说：“我该去上课了，爸妈慢用。”接过佣人递来的西服，使劲抖了抖，抱怨道：“怎么不熨一下？”
“少爷，昨儿早上才熨过的。”
阮连朝不耐烦训道：“昨天是昨天，昨天能和今天一样吗？你不是新来的吧？规矩都不懂？”
阮夫人重重咳了一声，侧头催他：“连朝，别误了课！”
阮连朝恹恹走出去，车门重重关上，发动机的噪音响了一阵，渐远了。
阮连昊轻声问：“三哥在师范学校教书？”
“是啊，总算有点正形了。”阮宏庆叹了口气，望着阮连昊，眼神越发幽沉，“你大哥前些日子被任命为少帅，明日回来。最近里里外外都忙着筹备为他办庆功宴……”
“是吗？大哥一向是最厉害的！看来爸爸后继有人了！”
阮夫人音调拉得很高：“什么话？难道你爸什么时候还后继无人吗？”
“他不是这个意思。”阮宏庆皱眉，“你不要总是曲解别人。”
阮夫人冷哼一声，用手抚了抚发髻，拢着捻了金边的紫缎牡丹披肩离席。走到拱门边回头说了句：“我约了徐太太她们打麻将，午饭不在家吃了。”
餐厅沉默下来，汤勺叩击碗碟的声音清晰刺耳。
阮连昊拾起餐巾擦擦嘴，“爸，我吃好了。”
阮宏庆点点头，沉吟：“辛苦你了，连昊。”
见父亲总是一副愧疚的表情，阮连昊不由笑得满脸灿烂，“爸爸，养了我这许多年，是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