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是头狼完全没想到戚千书会不躲,它的进攻本来就是佯攻,虽然咬得实了,却未伤及筋骨,又被热热的狼血一泼,竟就那样挂在戚千书身上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虽然没伤及筋骨却也是痛的,在收拾掉了四匹狼之后戚千书将手中的剑顺势朝天挥去,而后笔直的插向还伏在自己背上的头狼。
头狼闻得风声,也自刚才那阵迷糊中醒来,四脚往戚千书背上用力一蹬,口里却不松开,生生咬下戚千书的一块肩肉,远远的落在与戚千书四尺开外的地方,痛得戚千书直插的长剑斜落一旁,立与土中。
只见戚千书单膝跪地,一双眼睛怒火中烧的盯着自己对面的头狼,右手自胸前捂住左肩的伤势,左手则无力的垂下,还自晃动不停,鲜血顺着手臂线般流下,在地上积了一汪。徐春妮看得戚千书跪地,知是受伤,想要上前来帮忙,却不知为何,偏偏先望了一眼仅存的那匹狼,发现那匹狼也正望着自己,便又不敢动弹了。
过了一会儿,戚千书终于止住血流,慢慢的站了起来,右手向立在身旁的剑柄握去,眼睛始终没离开头狼。
只见此时的戚千书满身是血,有狼的也有他自己的,随风送来的腥味让徐春妮差点吐了出来,徐春妮抚着胸口,干呕了几声,立即又不目光投向戚千书。
只见戚千书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头狼,手中的剑也似乎沉重异常,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并发出低沉的声响,然而头狼却也并未因戚千书的靠近而退却,而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戚千书,猛的,只听得一声长啸,戚千书和头狼同时拔地而起,相互撞了上去。
戚千书的剑刺向头狼的咽喉,只听得“叮”的一声,人、狼各自落地,在他们之间的地上则躺着一个断裂的金属项圈。戚千书站在徐春妮身前,剑已收回鞘中,对面的头狼则蹲在地上,望了望戚千书,转身走了,可走不得几步却一头栽倒在地,一汩鲜血从咽喉处淌出,挣扎了几下也就不再动了。
徐春妮远远的看得如此,把目光投向戚千书,只见戚千书单手仗剑于地,目光往着远处的黑暗,徐春妮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得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尖细刺耳却又不大,让人浑身不舒服。徐春妮连忙往出发声音的地方往去,只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她注意到戚千书面对的方向却是左右移动了几次,虽然徐春妮不解这是何故,却也没问。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声音顿住,戚千书的身子也是突然放松,整个人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单手仗剑,气喘吁吁。徐春妮连忙快上几步,赶到戚千书身旁一脸担心的问道:“戚大侠,戚大侠你怎么了?”
戚千书此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着头摆了摆左手,不做言语。
徐春妮见得戚千书无力虚脱的样子,心中自是骇然,难道斗一匹狼竟如此费力?她哪里知道,是刚才响起的那一阵尖细刺耳的声音让戚千书虚脱至此的,凭它再多的狼也不至于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原来刚才响起的那阵声音是有人故意而为,而且是以内力发出,专门震慑别人心神,被震心神者若不能及时发觉并与运功之对抗,定会着道受伤,然而却对不会武功或者说全无内力的人来说,这门功夫也就是声音让人心烦而已,于身体却无损伤。
再则这门功夫全无取巧之处,若施功者内力深厚,而被施功者则内力较弱则被施功者受伤,反之则施功者被反噬,若内力相当则施功者稍占一定优势。而就目前戚千书的情况来看,那施功者与戚千书的内力修为相当,故那人才收功而去,因为那人发现见戚千书不但能准确察觉道他移动的方位,还能在受到外伤之后心神不能守一的情况下与自己抗衡,只好无功而返。
然而徐春妮哪能知道这其中的曲折,见得戚千书颓然无力的样子,自己又不敢一个人在这黑暗中到处乱走,怕再遇到狼群或者其他野兽,虽心中记挂屠金,却也只得守在戚千书身旁,期待他早点恢复气力。突然徐春妮见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原来张志先按照戚千书的意思回去向萧长问讲了整件事情之后,萧长问听得魏零和屠金两个小鬼头上山一日尚未得归,又思及庄内接连发生的这么多事,心恐事情并非戚千书所想的那么简单,便立即带人前来打探。
徐春妮一见众人拿着火把,连忙向众人喊道:“戚大侠受伤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衣袂破空之声,萧长问竟来得如此之快,看得徐春妮呆在原地,心想他到底是人是鬼?不一会儿众人也都赶到,萧长问已看过戚千书的伤势,外伤不足虑,只是戚千书一身冷汗直冒,脸色犯白,气弱力虚,显是受了内伤,而附近也只有狼的尸首,若真是和人动起手,那人断不会将戚千书重伤如此而不取其性命。
萧常问一念及此,便转身向刚回过神来的徐春妮询问究竟,徐春妮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出来,萧长问听完,终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透彻了,虽相信那人已离开却还是警觉的往四周望了望,而后吩咐众人现做了个粗制担架抬了戚千书下山。
九不素客夜探魏庄园沈启尧巧逢悍屠三
夜色已深,一条火龙在飘零山庄的后山慢慢的蜿蜒爬行。
徐春妮极不情愿的跟在萧长问一行人之后,时不时还转头望望那漆黑一片的灌木丛,心中有太多的话要说,可却都无从说起。“三哥,你在哪儿啊”徐春妮再一次想到了屠三,以前每当自己没有主意的时候屠三都会替自己分忧解难,可此时你在哪里?想及此,徐春妮不禁埋头掐指算了算日子,与三哥一别竟已有旬月之久,“你怎么还不来找我们娘儿俩?现在金儿不见了,你也帮我出个主意啊。三哥,你在哪儿啊?”徐春妮的眼泪不自觉便迷湿了她的双眼,她抬起头望向天空,那里却没有星辰。
魏正默默的站在戚千书的床前,一脸霜花,身前跪着张志先和邵清华,而萧长问则埋首站在一侧,他的背后则立着一脸忧伤的徐春妮。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屋外呼呼的山风在呼啸,引得尚不能坚持到春日来临的树叶簌簌落下,烛火一闪一闪,就像在场的每个人的心境,忐忑不安。
思及连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魏正感到疲乏,几十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是如此无力,面对如此变乱,他的心却再也无法从容,就如同屠三在那一夜的胆怯一样。一滴烛泪终于不堪忍受的溢了出来,在烛台上慢慢的凝结,徐春妮望了望众人,想说点什么却被这压抑的气氛给迫得住了想法,低下头去。门“吱呀”一声开了,打破了这沉重的圈圉,众人的目光一齐射向那推门而入的人。
只见马先生那名唤做“清儿”的药童站在门口,胆怯的望了望众人,而后向魏正行礼道:“师傅有请。”
魏正望了望清儿,又转头望了望此时人事不省的戚千书,向萧长问道:“不让任何人接近千书。”
萧长问应了一声,魏正便先清儿一步去了。待魏正离开,屋内众人始觉身上一轻,均悄悄地舒了口气,张志先起身立在一旁,等待萧长问的示训。此时清儿张着大大的眼睛,踮起脚尖,远远的望了一眼床上的戚千书,然后顾自说道:“师傅说了,这大哥哥的病不碍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粒丹药递与就近的徐春妮道:“师傅说让这大哥哥服下。”说完便闪过门外,融入夜色。
徐春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接过的丹药,但此时丹药就在自己手中,她求助的望向萧长问,希望他能给自己个指示。虽说男女有别,但自己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却也不忌嫌的,最主要的却是萧长问那一脸的阴沉让徐春妮不敢造次。
萧长问见得徐春妮望向自己,心中一合计,向张志先道:“五弟给三弟服下吧。”
张志先听言,连忙从徐春妮手中接过丹药,走到桌边拿起水壶,浅浅的倒了一盏,捏碎丹药的蜡封,就水给戚千书服了。
徐春妮见张志先侍候戚千书服下丹药,又听得马先生说他没有大碍,心下也是宽了,可刚平静不到片刻便又替屠金揪心起来,几次张口欲言都被萧长问冷峻的脸色给吓了回去,最后终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加之天色已晚,徐春妮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回房休息去了。徐春妮回房,和衣躺在冰冷的床上,摸着平日笑屠金睡下的地方,眼泪再一次咸湿了双眼、浸湿了鬓边华发。
门轻轻的开了,烛火在开门的瞬间闪了闪,马自知伸手去挡住,烛火这才定了。
马自知头也不抬道:“子谦何故如此不安。”
这时方见得魏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望了望正护着烛火的马自知,也不言语,进屋关了门,来到马自知对面坐下。心中思量最近发生在庄中的一干事情,情绪早就汹涌澎湃,不过只是被他一直压抑着而已。
此时见得多年老友,禁不住叹了口气,马自知望了魏正一眼,放下遮火的手,提起桌上的酒壶,缓缓的斟了两盏,顾自端起一杯道:“我要走了。”
魏正也不动手把盏,只一双眼睛死死的望着马自知,良久不说一句话。“我住得太久了!”马自知又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斟满道。
魏正这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颓然道:“你真的要走?”而后从马自知手中拿过酒壶给自己斟满,目光却望着静静燃烧的烛火,似在思考着什么。
“嗯。”马自知把手中的酒也喝了,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那个字一般。而后没有再斟酒,而是望着正盯着烛火出神的魏正,良久之后道:“或许我不该说。”
魏正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的说道:“那你就别说。”
马自知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子谦你会不会怨我?”
魏正听得此言,转过脸来望着马自知道:“你真的会那样做吗?”
马自知被魏正这样一问,不觉望向魏正,却遇上魏正那灼热的目光,不禁尴尬的低下头,沉吟了一下之后道:“我也不知道,所以……”
“所以你才这么晚叫我来喝酒。”魏正收回灼热的目光,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那跳动的烛火之上。一时间,屋子里听不到一点声音,就连屋外的山风之声也都像是匿了去。
“我……”魏正和马自知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竟然同时有话要说,但又都因为彼此的话止住了说下去,如此一来二人禁不住抬首互望。就在二人目光交接的同时,二人均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而这笑声中却分明夹杂了太多的无奈。
“你想说什么?”魏正率先止住笑,向马自知问道。
马自知脸上仍有笑意,用手在桌子上比划了个几下,之后手指停在桌面上,望向魏正。只见魏正的目光却集中在他的手指上,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真的是这么决定的?”魏正终于抬起头来望向马自知。
马自知收回手指,把盏斟酒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魏正想要说什么却被马自知的眼神给阻止了。
马自知端起手中的酒杯望着魏正道:“我已没有选择了,从三十年前的那一天起。”
魏正闻言,眼中浮起感动,或许称为敬重更为合适,也抓起酒壶满满的给自己斟满,向马自知邀酒道:“我魏正能结识马兄……”
马自知连忙举手止住,而后望着魏正,一脸严肃的说道:“天下人的天下!”
魏正听言,眼中更是闪出光芒,起身把盏向天地一揖道:“天下人的天下!”
突然,听闻屋外响起一个声音道:“好一个天下人的天下。”这一语起,惊起一夜风凉!
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辰。
薄雾轻笼,山风无声,一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飘零山庄的山门前,正往山上赶。只见他时不时还扭头往身后观望,像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一样,可他身后却是一片空旷,并未见得有什么异常。突然只听得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原本踉跄的身子一下子向前扑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旭日如血,慢慢的爬上山头,却冰冷如霜。
从飘零山庄的山道上下来几个人,边走边在闲聊着什么,待众人快到山门时,发现了趴在山门前的人,众人一下子便围了上去。众人在查看了一番之后,一个人飞快的向山上奔去,剩下的几人抬起趴在地上的那人也返身回山去了,过了一会儿,从远处的密林中走出一个身材单薄的女人,望了望众人离去的方向,衣带轻飞,往鄂州城的方向也如风般飘去。
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九日,酉时中牌。飘零山庄百里之外。
屠三已经在附近转悠半个月之久,却一直没有徐春妮和屠金母子俩的任何消息,他们娘儿俩就好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屠三也不知道自己埋怨了自己多少此,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回去的话,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但是……屠三再叹一口气,他终是下定决心离开,或许春妮她们娘儿俩回蔷村去了也说不定,夜色渐渐凝重,屠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手中的长枪时不时被周围的树丛阻挡不顺。
“站住。”冷不防的一声大喊让屠三吓了一跳。
屠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向声音来源,那里是一处密林,隐约中见得几个身影从中慢慢走出来。屠三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并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神经一下子都戒备了起来,因为他从来人身上明显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对屠三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在自己右臂未失之前,上阵厮杀,白的进去红的出来,手中的刀就像是阎王爷手中的笔,在那生死簿上轻轻一划,便什么都了结了。那时对于生死,看得何其的淡,活着不过是多吃几口粮食,死了不过是往那地上一躺,所以他才能在大大小小、形形的战役中存活了下来。后来剿灭山贼时遇到了徐春妮,而后有了家,却在即将被提升的当口失了右臂,于是被安排在了辎重营,做些运粮草、扫战场一类的活,再也不能去拼死拼活了。
屠三心里却也没有因此而失落,反而有些庆幸。再后来,屠三拾回了屠金,这个家总算完整了,虽然屠金从没叫过自己一声爹,但是每当看道徐春妮和屠金娘儿俩亲热、开心的样子,屠三自己也乐得不行。那天夜里,金军的突然袭击,屠三竟然害怕了,他还记得他当时抓着长枪的手在微微的发抖,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竟变得如此胆小。
那日自己饥饿难当却未吃掉拾到的食物,就连酒也没喝一口就往山洞赶回,那时他才发现原来占据他内心深处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徐春妮和屠金娘儿俩,他也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在金兵夜袭的时候害怕。一个人若是有了牵挂就会变得胆小、就会怕死,屠三那时才深深的体会到那些曾经被自己看不起的逃兵们的心境,一个人若是什么都不在乎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当屠三来得山洞前,见得满地的尸体,那时他的心中一阵揪痛。他发疯的呼喊着徐春妮和屠金娘儿俩,他几近癫狂地翻动着地上的尸体和积雪,在他力竭颓然坐地的时候,屠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那种绝望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既像生死别离,也似恩断义绝,屠三的绝望化成了一种不可理喻的愤怒,而他,则把这种愤怒发泄到了地上的死尸身上。屠三就像一个发疯了的野兽,用手中的长枪一枪一枪地刺向地上的死尸,望着漆黑如墨的血液流出,屠三竟笑了,却是泪流满面。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从那怪人身上褪下的衣物,将长枪立于身旁,席地坐在群尸之中,吃起包袱里的食物来,却不知道被噎住了多少次,那些本都是为徐春妮和屠金娘儿俩准备的东西,现在却已用不着了。
一夜的等待,雪在脚下成了冰疙瘩,望着微亮的天色,墨黑的血液早已在周遭凝成了一块又一块诡异的黑冰,屠三拔起身旁的长枪,那上面早已凝了一层冰凉的霜花,如同此时屠三的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化去。身后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就让这一切烂在心底吧,屠三狠狠的想道。一柄凝霜的长枪,一个锈蚀的灵魂,如果这一切注定将因此而改变,那也只能是阴差阳错、造物弄人。
“什么人?”来人边走向屠三边问道。
屠三望着自密林里走出来的四个身影,答道:“路过的。”
待那四人走到屠三近处时,屠三看了看这几个人的衣着,心下一声惊呼:不好!原来这四人一身平常百姓装扮,手中却均拿有武器,而且浑身上下更是弥漫着一股让屠三很不舒服的死亡气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里不是随处可见的流民造乱、官逼民反,然而各地的势力大多都是隐匿行藏,哪有如此这般胆大妄为的,难不成遇到了山匪?想到这里屠三不禁将手中的长枪头斜了斜,以壮壮自己已乱了的心胆。
只见那四人走到屠三身边,望得屠三的模样,心中也是不禁一凛。只见屠三脸上一道刀疤将整个左脸斜斜的分成两半,虽是缺了右臂,然而左手中却握了一柄丈八长矛,身上一件貂皮袄子,虽然天色已晚,却也能瞧见那袄子上透心的一个窟窿,那凝结了的血痂早将窟窿的边缘染得墨黑,显是经过了一番恶斗后余生,再加之屠三本就生得高大,此时粗见之下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觉。
那四人见得屠三如此模样,为首一人不禁作揖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屠三手上有疾,见得来人向自己施礼,也是一抬左手,将手中的长矛一举道:“在下姓屠。”
那人一听,笑道:“原来是屠壮士,方才有所得罪,还望海涵。”
屠三本是粗人,听得那人一口谦言,尽显文士之风,不禁也学起当初军营里的参事们,连忙道:“哪里哪里,路经宝地未曾造访却多有叨扰,还望……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那人见得屠三虽一脸横肉,说话倒也像是识得几年书,心中喜欢,道:“鄙人姓沈,名启尧,字德卿。今若蒙不弃,敢请壮士移步,以尽地主之宜。”
屠三一听,自是不知道此人心思,人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心中打定主意道:“先生高情,在下实在万激,可妻子尚下落不明,实在不敢耽搁。”
听着屠三有些不伦不类的话,沈启尧先是以为屠三故意做作,但见得屠三眼中坦诚,便不往心里去,也不多加挽留,道:“既然如此,沈谋不便挽留壮士。壮士请!”
屠三望着比自己略年轻的沈启尧,举起手中的长矛一扬,道:“后会有期。”说完便行。
这时突然从四人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在沈启尧耳边一阵嘀咕,只见沈启尧脸色一变,连忙道:“快追!”
第三章:云蒸霞蔚
一辛弃疾怒斥严军令小魏零调皮逗清儿
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三,常德府外二十里。
江陵渡。晨。
“大哥!”军帐之中,一群人跪在几前,异口同声的唤道。
辛弃疾在几后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冷冷道:“去吧。”接着便是一声长叹。
帐中众人却久久的跪地不起,过了一会儿,辛弃疾转过身来,望着密密麻麻跪在自己面前的十数个兄弟,心中无数感慨,自己怎么会走到如此窘境?
当下跪在几前的兄弟都是与自己一起自历城起事之人,虽未有真正的生死之谊,却也堪比手足之情。若非恰逢乱世,兴许这一辈子辛弃疾也不会认识他们,更不可能与这群人走到一起来,若不然辛弃疾也不会领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真正意义所在。
虽然义军组成了,也为临近城镇的百姓解决了一些流寇溃兵之类的麻烦,然而这却不是组建这支义军的主要目的,组建这支义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抗金,为了收复河山。尽管义军的组织在扩大,然而相对起成规模的军队来说那也只是九牛一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义军组建不久,大家就开始筹划这支义军的前景了。当初在这支义军的去留、归属问题上产生过很大的分歧,众人一致认为义军应该就近投靠东山的耿京节度使,然而辛弃疾却以耿京节度使一职乃其自封,并未得朝廷恩准,再加之攻城略地乃一派乱臣贼子作风为由予以拒绝。于是在辛弃疾的一番言说之下,一众义军三千余人一路南下,投奔岳家军而来,却不想被田中师一句话便拒之门外,无奈之下这才决定投那耿京而去。
这一切都出于辛弃疾的意料之外,他本信心满满的而来,却满怀失意而归,他失望的不是自己的决策,而是南宋朝廷的昏庸。
那日大雪,仿佛依旧飘在辛弃疾的眼前,忆起那日城墙上兵士的眼神,辛弃疾此时才明白自己一干人在朝廷眼中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但是,现在才明白岂不晚了?其实自出城之日,辛弃疾就料定昨夜之事定会发生,可让他最不能忍受的却是……辛弃疾望了望还跪在几前的众人,喟然一叹道:“是我对不住大家。”
说完,转身“锵”的一声抽出挂在账首的长剑“无名”,欲要自刎,却被身旁的侍卫拦下。几前众人听得辛弃疾所言,心中均生愧疚,昨夜之事确实有些过了,但猛然闻得剑响,心中皆是一惊,待听得侍卫夺剑劝阻辛弃疾之声响起才敢抬头来看。一见之下,竟是辛弃疾满面流泪,几欲泄力,被两个侍卫扶着,另一个侍卫手中还拿着辛弃疾的佩剑“无名”,一下子便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竟都齐声呼道:“将军!”
辛弃疾望着众人,声音哽咽的说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当初我不听你们的劝告,大家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还有何德何能再胜任你们的将军?”辛弃疾说完,泪水竟簌簌的落下,滴在几上竟也砸出声音。
这时几前下跪众人中一个人站了起来道:“大哥休要多想,昨夜之事皆因我等不遵军令所致,与大哥何干?”
辛弃疾望着那人,摇摇头道:“尊明无须安慰我,我……”竟是泣极,说不下去。那被辛弃疾唤作尊明的男子姓李名远,字尊明,本是历城一举人,年幼时却习得些武功,颇有些侠士风范,然其与辛弃疾神交多年却不得识,后因金兵入侵,闻得辛弃疾高举义旗,便即抛家弃子加入辛弃疾的队伍。
昨夜之事他也是主谋之一,但也没料得事情竟会这样,闹得如此之大,就连附近的州县都知道了。这件事对辛弃疾这支义军的影响颇大,故才见得辛弃疾一大早起来便召来参与昨夜的行动的兄弟,陈述厉害,听得众人心中均是一寒。若真如辛弃疾所言,那么自己可不成了千古罪人?此时又见得辛弃疾愤然欲要自刎,心中惭愧,这才站起来想要把整件事情承担下来。“大哥,不,将军。”李名远站直了身子向辛弃疾道:“这件事我是主谋,而且我也知道军中禁令,所以这一切的罪责都应该由我来承担。将军,你就下令吧!”
跪地众人见李名远欲独自承担罪责,那可是杀头的罪,纷纷请罪道:“将军,我才是罪魁祸首,是我出的主意。”
“将军,你责罚我吧,是我领他们去的。”
“将军,砍了我吧,李参事有学问,砍不得啊”……
一下子,乱七八糟的求情都出现了,辛弃疾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众人,心中猛的想起田中师的那句话——乌合之众何以言勇!难道自己费尽心力组建的义军真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难道自己真的太天真还是自己根本自己就是空有一腔热血,根本不是领导之人?难道……无数个念头一齐涌入辛弃疾的脑海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辨析了。
正在这时,帐外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传道:“沈启尧先生求见!”
众人跟着一路飞奔的魏零来到魏零的房间时,已见得大门敞开着,魏零正趴在床边唤着屠金的名字,却不见他醒转。待他回过头来看见魏正进来,连忙跑到魏正身边道:“爹,大师兄点了他的穴道。”
魏正一听,奇道:“为什么?”
这时张志先抢了道:“他腿上有伤,大师兄怕他乱动伤了经脉,所以便点了他的穴道。”
屠金受伤张志先已说过,魏正听完,早忘了魏零偷跑去后山玩一事,摸着魏零的头安抚道:“没事。”
说完撇开魏零,走到屠金跟前,一见之下,竟得大呼道:“马先生快过来。”
马自知此时也已进门,听得魏正唤自己,心中一凛道:什么事竟让子谦如此惶惶。可他却没问,径直走到魏正身旁,朝屠金望去,一望之下也是惊讶万分。
只见得屠金满脸通红,额间略显黑色,而且脸上更是长满了水泡,内里像是装满了淤血,成了一个个闪亮发光的淤青血泡,其状甚是吓人。在细看之下,发现屠金脖子深处也有相似的水泡,而且越发密集,估摸周身定是长满了这样的血泡。
马自知也不及多想,伸手向屠金额头探去,只觉屠金体温微烫,却也不烧。但见屠金胸口起伏急剧,喘息甚急,嘴唇发白开裂,确是内热之象,马自知一时也不知道此是为何,连忙替屠金把起脉来。
也不知道魏零什么时候来到床前,见得马自知一脸的凝重,刚想发问,却见得屠金一声叫唤,还道是屠金醒了,连忙向屠金喊道:“屠金,屠金……”但是刚唤两声便被魏正止住,魏零虽然不愿意,却也不敢再唤,只得看了屠金两眼后把一双眼睛都放在了马自知身上,焦急的神色被魏正一览无余。
魏正见得马自知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的,心中也是不解,但从侧面见得马自知一脸的茫然也是心中疑窦大生,略有担心的问道:“马先生,怎么样了?”
马自知站起身来,掠了掠胡子,也不答魏正的话,向站在门外的清儿道:“把我的药箱拿来。”
清儿应了一声,转身便消失在一串小跑的脚步声中。见得清儿离去,马自知这才向魏正道:“庄主请带着一干人等出去,此事容稍后再禀。”
魏正一听,转目遇到马自知的眼神,又望了一眼昏睡的屠金,道:“此处交给先生了。”说着便要带着一干人等离去。
魏零担心屠金的病情,却是不愿意离去,向魏正央求道:“爹爹,我不走。”
魏正立即把脸一沉道:“别耽误马先生为他治病。”魏零连忙转向马自知,向马自知投去祈求的目光,道:“我站远远的,不会耽误马先生治病的。”
“你……”魏正刚要发作,马自知却拦道:“就让他留下吧,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他呢。”听得马自知如此一说,魏正不便再争,向马自知抬手作揖道:“给马先生添乱了。”径直带着一干人等离去了。
魏正等人离去,马自知便向魏零道:“你去把门关了。”
魏零感激马自知为自己说话,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便去关门,却不想在门刚要合上的时候,清儿刚好抱着药箱风一样的来到门前,见自己要被关在门外,冲着魏零嗔道:“你干什么?”
魏零一见是清儿,先前的气愤一下子便上来了道:“马先生让我关门。”
清儿见魏零不但不让自己进去,反而要将自己关在门外,也是生气道:“让我进去。”
魏零此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想捉弄清儿道:“偏不。”
清儿见得门就要合上,立即将药箱侧抱在腋下,伸出一只手撑在门上,不让魏零关门,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比魏零小了半年多,力道哪能比得上魏零,眼见房门就要被魏零合严,急得大声向屋内喊道:“师傅,师傅。”
马自知在吩咐完魏零后便又替屠金把脉,心神都集中到屠金的病理之上,根本没注意到魏零和清儿间的事,此时清儿的大喊方才让他回过神来。这边魏零听得清儿大叫,也是心中一虚,毕竟马先生是她的师傅,自己惹恼了她,要是马先生要赶自己出去怎么办?心中的算盘轻拨,念头一上来,立即松了力道,只听得“哎哟”一声,清儿竟摔进屋来。腋下的药箱也滚到墙角去,却是锁得严实,没有将内里的东西抖落出来。马自知刚想发问,魏零便飞快的跑到墙边拾起药箱送给马自知,还不忘扭头冲着清儿假装关心的问道:“摔着了没,抱着个东西不该跑这么快的。”
清儿趴在地上,用一双愤恨的眼睛望着魏零,生气道:“你……”
可话还没说完,魏零便打断她道:“门槛确实有些高了,改天让爹爹找人改改。”
此时马自知的心思全在屠金身上,也不多去理会清儿的,从魏零手中接过药箱,转过头去便为屠金治病,只轻轻的送来一句话道:“以后小心点。把门关上!”
魏零见得马自知如此,心中大快,轻快的应了一声,连忙跑去把门关上,之后又向清儿问道:“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此时清儿已坐了起来,见得师傅不理自己的,魏零也在一旁奚落自己,心中委屈,眼泪竟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落下来。魏零见清儿双眼含泪,还道她是摔得疼了,心中也是愧疚不安,向清儿伸出手去,问道:“摔疼了?”
清儿怒视着他,也不说话,顾自站了起来,恨了一眼魏零,径直走到马自知身旁,想要马自知看到自己的眼泪,还安慰一下自己,或者惩罚一下那可恨的魏零,然而一见马自知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心中已冷了下去,心中思量,这仇一定要报,而后再狠狠的瞪了魏零一眼,随后拾起衣角揩去眼泪。
魏零心中有愧,虽然担心屠金的伤势,却碍于清儿在侧,不得靠近,只远远的站在屋子中央,抚着那张小圆桌,甚是无趣之极,却不愿走开,默默的望着马自知和清儿的背影。
只见得马自知从药箱走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剪刀,自下而上剪下屠金身上的衣物,而后递给清儿,清儿则很娴熟的接了过来,走到屋子中间,却张口大声向魏零道:“让开。”
魏零也不知道清儿想做什么,看她路径料得是要开门出去,于是便闪身让开,不料清儿从他身边走过,将手中的衣物碎片放在桌子了上,又走到马自知身旁。魏零一时竟没明白这是为什么,可当清儿第四次走到他身边向他喊出相同的话时,魏零已经围着那张小圆桌转了一个圈了,这次明白清儿正故意和自己作对呢。心中也是一怒,这次偏偏不让,眼睛闪烁着看你能把我怎么办的神色,清儿却也不退步道:“让我。”
魏零道:“那边那么宽,为什么我要让你。”
清儿也是毫不退却道:“我偏要走这边。”
魏零刚想回敬她一句,却不料马自知转过身来道:“还不快去?”
清儿却向马自知委屈的说道:“他拦着我。”
这下马自知向魏零望来,魏零心中一凛,那种眼神太过朦胧,竟丝毫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听得马自知问道:“你为何要拦着清儿。”魏零一听,这下遭了,自己分明只是挡了道,并没有拦着她,此时竟变了味道,心中虽怒,却不得不辩解道:“我没有。”可清儿一听却不依不饶的道:“可你拦在这儿,我过不去。”魏零也不是傻子,心想这分明就是坑我,可眼前却不是争辩的时候,他心中虽然憋屈难释,却也只得向边里一让,见得清儿带着胜利笑容,心中痒痒不去。
二马自知疑惑问病根魏庄主睿智辩原由
清儿出得门去,马自知也转过身去给屠金治病,魏零这才有机会靠近前去看望屠金,刚一见到满身血红的屠金,魏零禁不住惊呼了出来道:“他这是怎么了?”
只见屠金满身长满了淤青的血泡,就像自己小时候出痘子一般,不过其状更加可怕。在加之屠金膝盖破处的血芽已经有两寸多长,更加让魏零毛骨悚然。
马自知也不回头,顾自从药箱中拿出些药剂望屠金身上抹去,道:“他脉象紊乱,口舌干燥,定是气血不通,内热烧心所致;再见他浑身淤青血泡,周身血红,定是剧毒发作导致;膝盖伤口处内骨愈合,肌肉萎缩,定是那七窍梨花之故;然而他体内的一热一寒之气为何交替不下,且各施其毒,却无调和功效,甚是难解。”
魏零听得马自知说起屠金的病理症状,什么热毒什么寒毒、什么不调和什么各施其毒他一窍不通,却好似又能明白点什么,感觉就像云里雾里的,便问道:“可以治吗?”
马自知听得魏零问起,手中的活计也停了下来,像是沉思又像是发呆,久久才向魏零道了一句,“应该……诶,对了,他是不是吃过什么东西,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咬过。”马自知其实对屠金的症状也是有些拿不准,这种症状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总的说来,这是中都之象,然而马自知在自己的脑海中已经不知翻了多少遍,却始终找不到有什么毒物能使人有此症状,故而才向魏零问起。
魏零听得马自知问起自己,望了望屠金,便一老一实的将自己和屠金两个如何从后山掉下山崖,再怎么从山崖爬上来的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话音刚完便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那大鸟怎么样了?”
原来魏零在讲述他和屠金的事情时太投入,竟不知道清儿什么时候也进了来,听得他说起那有关大鸟的事,故才问起。魏零想想如果不是那大鸟的话,自己和屠金现在还在山崖之下,最后见得那大鸟栽下山崖,心中也自难过道:“我不知道。”转过头来,只听得清儿端着一盆清水站在自己身后,连忙往边上靠去,给她让出条道来。
清儿似乎毫不领情,端着水从魏零身边过去,还故意踩了魏零一脚,魏零吃痛刚想呵责,却不想清儿却抢先向他道歉道:“哎哟,对不起,踩疼你了吧?”
魏零想要回敬一句,却被马自知的话挡了下来,“你说说你们吃的那白色的小花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还有就是什么味道。”魏零虽然恼清儿和自己作对,却也只得恨恨收场,照实回了马自知的话。只见马自知捋捋胡子,然后点点头,然后道:“可是这也不对啊。”
虽然马自知这句话没头没脑,清儿和魏零均是不懂,但清儿跟着马自知这么些年,已是习惯,没有发问,可魏零却问了出来道:“什么不对?”
马自知望了望魏零又望了望屠金道:“照你所说,那花定是牵心草无疑,可若单是牵心草却是无毒的。”
魏零不知道牵心草是什么东西,又忍不住问了出来,这时放下水盆的清儿接口向魏零解释道:“牵心草,又名失魂草,性寒状如梅花却较之略小,色白,益气补血,尚有解毒之功效,但与车前草文火煎熬成毒,有致幻之能。这都不知道,哼!”
魏零先是听得仔细,心中暗夸清儿懂得多,不料清儿最后补充那句让魏零很难受,本想回应一句:我又没学过,哪能晓得?可又想起一句老话: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立即放弃了争论的念头,只向清儿送去冷冷的目光。
这时马自知的话又响起道:“你说屠金腿上受伤,那大鸟又衔来一多紫色花朵,却是如何?”
魏零一听,心中也是打定主意不管清儿怎么挖苦自己都不去理她,心中顿时像豁然开朗了一般,连忙又将那花如何如何的描述了一遍,马自知边听边想,待魏零说完心中也是明白了个大致,那紫色花朵定是普陀花无疑,想那大鸟定是奇珍异兽,只可惜……
可是思来想去,总有一个节解不开,那就是屠金身上的淤青血泡怎么来的。于是忍不住又问道:“没有了?”
魏零摇摇头,他根本不知道屠金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还吃了山崖上的千络草,若不然也不会这么费事了。马自知望了望魏零又望了望屠金,不管怎么说,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先稳住屠金的病情再说,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只要有那七窍梨花在,就算是快死之人也能把他给救活咯,更何况还有那同本同源的血芽在,只是可惜了不能在自己的经书上添上一笔,若要是能知道这毒源岂不更好?马自知虽然深感可惜,但也不敢耽误屠金的治疗,吩咐清儿和魏零几句之后便开始为屠金治病,清儿和魏零则按照马自知的吩咐来得房门外等候召唤。
魏零和清儿来得房门外,两人均不说话了。魏零坐在石阶上,拨弄着脚边的青草,清儿则站在魏零身边不远的门廊里,靠在门柱上,抬头望向天空,却被高墙阻挡了大部分视线。二人谁也不理谁的,就像是一对死命冤家,如此沉默,竟是百无聊赖。
魏零心中本想问姐姐魏香得了什么病,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了咽了回去,想到,我为什么要问她,哼。此时清儿的思绪却在那只大鸟身上,曾多次偷偷的望向魏零,想问他那大鸟到底怎么啦,可也是始终开不了口,心中也是一阵积郁,堵得心里不舒服。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流去,在魏零的脚边已经积了好些碎草茬子,均是被魏零掐断了胡乱丢的,眼见天色也越来越暗,这么久了也不见马先生出来,定是屠金病得很重,魏零不禁为屠金担心起来,毕竟屠金是他的第一个朋友。魏零转过头去望了望紧闭的房门,那里面还是听不到一点动静,魏零又转过去望了望清儿,只见她依在门柱上,正望着天空出神。
难不成天上有什么东西?魏零不禁想道,可当他也抬起头去看时,天空中除了看不清的混沌外,什么都没有,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夕阳晚霞,魏零不禁有些失落:不知道那轮太阳什么时候竟没了!
想着想着,突然听得“吱嘎”一声,开门之声让魏零立即回过神来,只见马自知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口。魏零一下子站起来,关切的问道:“马先生。”
此时清儿也几步到得马自知身旁,脆脆的叫了声“师傅”。马自知摸着清儿的头,向魏零道:“没事了,不过现在最好让他睡一觉,明日便好了。”
魏零听得屠金没事,心中落下了大石头,连忙道:“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马自知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着清儿进去带上药箱便要离去,魏零连忙让在一旁躬身相送。
就在马自知和清儿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转角处时,魏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遥遥的问道:“马先生,我姐姐得了什么病?厉害吗?”
马自知听得魏零问起魏香,停下步子转身说道:“无大碍。”
魏零听得姐姐无碍,心中又是轻松许多,向马自知道谢后进屋去看望屠金了。到得床前,魏零见得屠金已浑然入睡,呼吸平稳,脸上的血色也回复了正常,虽然屋子里漫延着一股难闻的腥味,魏零却打心眼儿里高兴。或许是受到屠金的影响,魏零突然也觉得浑身犯困,刚想就在床边合眼睡下,却不料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道:“小师弟。小师弟在里面吗?师尊叫你呢。”魏零听闻爹爹召见,一下子便提起精神,应了一声便出门随了小厮去。
是夜,魏零被安排在了新的住所,比先前的屋子要大了许多,显得很是空旷。昏烛摇曳,夜风冷冷,躺在床上,被子搭在身上竟是凉飕飕的,爹爹说这间屋子是娘亲生前最喜欢的屋子,可娘亲是什么样的呢?姐姐像娘多些还是自己?爹爹还说……魏正之前的话还在魏零脑海中回荡,这一切对魏零来说都太飘渺,他不想离开飘零山庄,他不想离开爹爹,他也不想离开屠金,他怕以后再没人陪自己玩了,为什么,爹爹为什么会这么安排呢?是因为姐姐吗?还是因为自己偷偷的跑去后山?可是爹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诸多的思绪在魏零的脑海里缠绕纠结,直到他睡去还是没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是时,魏正书房。魏正的脸色还是那么凝重,并没有表露出丝毫因魏零归来或者魏香得救的喜悦。马自知也是神色不轻,二人一个望着烛火出神,一个端着茶盏沉思,静静的听着屋外的山风轻吟。
良久,马自知转过目光,向魏正问道:“你真的不让零儿跟我去吗?”
魏正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马自知道:“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马自知轻咳了一下道:“如果零儿出什么意外的话,你……”
“修农兄。”魏正打断了马自知的话,站起身来,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子。马自知望着魏正来来回回的身影,心中也是明白魏正的处境,当然他更清楚那个所谓的“天诛夫人”是什么样的一个角色,也真是难为子谦了。
良久,魏正又回到座位上,端起一盏茶,却像是喝酒一般的咽了下去道:“我知道修农这样做是为我好,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样而连累了你。再则,如果她真的要那样做的话,修农你……恐怕真的阻止不了她,我又何必让你牵扯进来呢?”
马自知刚想说点什么,魏正向他摆手止住了,然后叹了一口气道:“修农的好意我岂有不知之理,但是当我没法将那封信送出手的时候,你我都明白我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势,而且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不是吗?”
马自知自是知道魏正的处境,作为一个深交三十多年的朋友,马自知能做的也只有带走魏零一途,但此时听魏正说来,再想及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幕,马自知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切已不可挽回。
魏香之毒所幸得解,那也只是机缘巧合而已,马自知和魏正都清楚的知道。他们已经动手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只是半途杀出个与张昭有关的“天诛夫人”才让他们乱了阵脚,才会这么快寻到自己头上来。也是所幸这封信到了她的手中,然后才会安然的转到自己这里来,若不然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乱子来,那些人定是一直尾随着这封信而来,所以才会对香儿下毒。
哼!如果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就范的话,把我魏正看成什么人了?我定是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不过……魏正突然想起了什么,向马自知问道:“修农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马自知此时也在思考飘零山庄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猛的听魏正问起,也是不解其意,问道:“子谦是说……”
魏正道:“香儿失踪之事。”
马自知脑海里转了转,一下子明白魏正的意思来,有些惊讶的说道:“该——不会吧!?”
魏正一听马自知口气,也是知晓马自知也有如此想法,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希望是这样。”
马自知安慰魏正道:“子谦多虑了。”
魏正听言,也是随即放下不提,随口问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马自知明白魏正问的是屠金,这下可说到他爱好的话题上去了。马自知连忙清了清喉咙,把屠金的病情和魏零所说的遭遇统统都讲了出来,直听得魏正称奇。虽然先前找零儿说过话,却未问及诸多事情,此时听来如此惊险,心中懊悔先前是不是对零儿严厉了些,更是佩服屠金那孩子的勇气和义气。
此时听闻屠金之毒只是暂时压制住了,欲得化去体内剧毒须得天明之后问问屠金本人,是否还有什么被魏零错漏遗忘的地方,魏正对马自知道:“此子这等年纪便有如此肝胆,修农定要救他一救。”
马自知听后也是应承下来道:“子谦放心,我自当全力以赴。”之后又是一番闲话,不表。
三魏庄主仁义施厚恩徐春妮惶恐拒盛情
话说次日清晨,徐春妮早早的起床,急不可耐的欲寻屠金下落,但庄中众人多数不知道屠金被安排在魏零的房内,而张志先也遍寻不着,急得徐春妮心神不宁,做事也没得心思。
这一日早晨对徐春妮来说过得实在太慢,眼巴巴的看见门庭外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连忙唤了一声“金儿”便迎上去,到了近处却发现是庄中小厮从此路过,失落之心更是焦急不下,手中的活儿自是落下不说。好不容易熬到辰时中牌时刻,张志先的身影从门庭外闪过,徐春妮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大呼着“张大侠”奔出门去,张志先在门外望着徐春妮道:“徐大嫂有什么吩咐?”
徐春妮走上前,一把抓住张志先的手问道:“金儿呢?我的金儿在哪儿?”
张志先一听是这事,笑了笑道:“徐大嫂不用着急,他在小师弟房间里呢。昨日师尊让马先生为他治病,现在估计还熟睡着呢?”
徐春妮前日在后山一见屠金便晕了过去,根本就没发现屠金受伤,此时听闻屠金生病了,心中急道:“可严重么?马先生怎么说?”
张志先又是笑了笑道:“没有大碍的,只是膝盖给碰破了而已,再说有马先生在,您就放心吧。”
徐春妮一听屠金只是轻伤,心中也是一宽,接着又心急巴巴的向张志先问道:“少公子的房间在哪儿?”
张志先见徐春妮急不可耐的样子,笑了笑道:“我领你去吧,我也正巧要去看他,师尊安排要好生照顾他呢。”
徐春妮一听庄主吩咐要好生照顾屠金,激动得跟什么似的,连忙答谢。说什么天天向菩萨为庄主祈福啊,保佑庄主长命百岁啊,飘零山庄兴旺发达啊什么的,张志先听得这些恭维话,也不打断她,摇头笑笑,在前面领着徐春妮便往魏零的房间而去。
张志先和徐春妮两人刚到得原来魏零的房间门前,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稚气的声音道:“六师兄。”
张先志一听便知道是魏零来了,转过身来笑道:“原来是小师弟啊,你怎么起这么早,身上的伤好些了么,怎么不好生休养几天?”
魏零一时听得诸多问题,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好,索性不答张志先的话,蹦蹦跳跳的笑着走近道:“你也是来看屠金的吗?”
张志先望着魏零一蹦一跳的样子,心中知是无大碍,便宽了许多道:“嗯,师尊说要好生照料着呢。这不,刚巧遇到屠金他娘,我顺便带她来瞧瞧。”这时张志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徐春妮。
徐春妮见状连忙向魏零一福道:“少公子。”
魏零虽然也曾见过徐春妮的背影,那时却未留意,此时才见得徐春妮的模样,竟是华发苍苍,额头上也满是皱纹,一身青布袍子略显单薄,脚下一双泛白灯草鞋,虽然一副穷苦人的装束,却是一脸的慈祥,心中也不知怎么的感到一阵暖意,向徐春妮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走,我们去看看他醒了没。昨天我来时他睡得可香了。”
魏零领着徐春妮在前,张志先一个人在后面也进得屋去,屠金依旧没有醒来。
徐春妮一看见屠金,眼泪就禁不住流了出来,在屠金不见的两天多里,她连死的心都有了,此时见得屠金呼呼熟睡,她那个心里又是爱又是痛,坐在床边,轻轻的抚摸着屠金的额头,万般怜惜尽显于形。
魏零看见屠金没醒,也没叫醒他,站在一旁愣愣的望着徐春妮,心中感慨万分,若自己的娘亲还在,定也是这般怜惜自己,姐姐也会那般讨厌自己,想着想着心中不禁黯然。
张志先跟进来见得屠金未醒,记起师尊交代的话,对徐春妮道:“师尊说小兄弟身体尚未痊愈,晚些时候马先生还要来为他诊治,待他醒转,徐大嫂将他带到厅上来可好?”
徐春妮听得张志先如是说了,也是连忙答谢并应承了下来。张志先在交代了魏正安排的事宜后转向魏零道:“小师弟要不要一同去见师尊?”
魏零此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愣了一下之后才缓过来道:“晚些时候再去给爹爹请安,我想先去看望一下姐姐,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张志先一听魏零要去探望魏香,心中也是高兴,道:“昨夜马先生已看过小师妹了,多亏了你带回来的那个什么花,小师妹现在好多了,只是马先生说还要过得几日方能舒醒。”
魏零一听魏香竟昏迷不醒,连忙问道:“姐姐生了什么病,竟是这么严重?”
张志先一听魏零问起,暗自责怪自己嘴巴不严实,一时激动竟忘了师尊交代说不让魏零知晓魏香病重的事,此时改口也难,只得找借口道:“我也不知道,总是女儿家的病嘛。”
魏零一听,什么是女儿家的病啊,于是便问张志先,张志先一下子也蒙了,自己也是随口说说而已,只希望能搪塞过去,不想魏零却一副非要打破按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只得往马自知身上推了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然你去问问马先生。”
魏零一听要问马自知也只得作罢。思量起应该去看望一下姐姐,不管她是乐意还是不乐意见到自己,自己尽心便是,于是向徐春妮告别,拽着张志先便出了院门。
徐春妮见得魏零和张志先出了去,起身关上房门,坐在床边泪眼婆娑的望着屠金。她曾以为老天要像带走她先前的几个孩子那样将屠金也带了去,也不知道一晚上要在梦里哭醒多少回,此时见得屠金沉沉的睡着,呼吸均匀,脸上虽有些脏却也光泽饱满,心中不知谢了多少遍老天。还有魏庄主,还有马先生,他们都是好人啊,哦,还有戚大侠,要不是他把自己母子俩带来这里,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徐春妮也走了神,三哥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他定是在找我们娘儿俩,等金儿伤好了我们便谢过庄主去找三哥,只希望三哥不要遇到什么歹事才好。接着,许多的前尘往事都浮上心头,于是她边抚摸着屠金的脸庞边自言自语,就像是在轻轻的向屠金述说着她所遭遇的种种,时而落泪时而破涕为笑,就像是疯癫了一般。
而此时的屠金则正在睡梦中奔跑不休。他的脚下是一马平川,前面望不见尽头,身后也望不到尽头,而且在他身后不远出正有数匹野狼正瞪着血红的眼睛在追赶着他,他已力竭,可还是得拼命的跑。屠金很害怕,他已经跑不动了,“啪”一声屠金摔倒在地,并在草地上向前滑了好远才停下来,手掌已被划破,上面沾染了青色的草痕和褐黄的泥土,其间更有血珠冒出,钻心的痛楚让他掉下泪来。然而当他坐起身来时却发现身后的狼群已经就在自己近处,而且数匹狼一起向他扑来,森森的牙齿上垂涎如泉,屠金大呼一声“娘——”便醒了转来。
而徐春妮也被屠金的一声呼喊把她自出神中唤醒,连忙安慰屠金道:“娘在。娘在。别怕。金儿,别怕!”也不知什么时候,徐春妮的手上已沾满了屠金的汗水,于是连忙从怀里掏出汗巾替屠金擦汗。
屠金醒来,听得娘亲在侧,一下子哭了起来道:“娘,有狼追我!”说着就要坐起来。
可刚一坐起身徐春妮便发现屠金身上精光溜溜,生怕他着凉,连忙将他按下道:“是梦,别怕,是梦。娘已经帮你把狼赶走了。”接着又道:“快躺下,小心着凉。”
这下屠金方从梦境中的脱出,躺下后愣愣的望着徐春妮,过了一会儿道:“娘,你的头又白了些。”
徐春妮听后,略顿了一下,而后抹了一把鬓边华发道:“娘老了,头发自然是要白的。”
屠金听后,眼珠转了几下道:“娘是不是生金儿的气了?”
徐春妮一时很是不解,平日里金儿的话总是很少,今儿个怎么像变了个人似得,该不会是病得糊涂了吧。
什么叫“关心则乱”,此时徐春妮的想法便是最好的例证。徐春妮听得屠金的问话,心中思量一下后答道:“娘怎么会生金儿的气,只是娘担心金儿出什么意外。记住以后可别到处乱跑,要出去玩也要知会娘一声,知道吗?”
屠金闻言,立刻向徐春妮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让娘担心了。”
徐春妮一听,心中自是高兴,还有什么比屠金无恙归来又变得听话了更重要呢?徐春妮乐得笑了起来道:“饿不饿,娘给你留了好东西。”
屠金原本不觉得饿,此时一听徐春妮说起便觉得腹中空荡荡的,脆脆的应了一声道:“饿。”
徐春妮轻轻在屠金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等着,娘这就给你拿去。”
屠金也是开心的笑道:“我知道了,娘。”
徐春妮刚起身想要出去,这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徐春妮连忙朝门口出望去,只听得“吱嘎”一声,一个小厮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张志先随后也拧着个包袱跟了进来,一见徐春妮未走,立马一笑道:“幸得先来这里,要不然又多跑一趟。”
徐春妮一听,还没明白过来,便见小厮从食盒里端出些菜肴摆在屋子中央的小圆桌上,没想到竟有六、七样之多,而且尽是平日里见都不曾见过的东西。徐春妮刚想发问,张志先却先一步向徐春妮道:“师尊交代下来,说他老人家因庄中诸事怠慢了徐大嫂和这位小兄弟,所以令我送些饭食来,并让我代师请罪,今后此间便是徐大嫂和这位小兄弟的居所,还望你们能住得习惯。”
徐春妮哪会想到自己竟有这般际遇,就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住上这样的房子,可看张志先的表情却不似作假,可这似乎也来得太快了。今早之前,自己还住在下人们居住的地方,现在却要住进庄主少爷的房间,若不是张志先在开玩笑,那定是自己走神入了梦。想及此,徐春妮狠狠的在自己腿上拧了一下,却痛得险些叫出来,还惹得那正要出门的小厮笑了几声方才离开。
张志先也是笑了笑,将手中的包袱递与徐春妮道:“这些本是为小师弟准备过年的新衣,师尊说这小兄弟衣服单薄,昨日又被马先生治病时剪成了布条子,特令我送来给小兄弟以作换洗之用。”
徐春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包袱的,更不知道张志先是怎么走的,她愣愣的站在屋子中间,良久才反应过来,朝着门外向上天磕头道:“上天保佑魏庄主长命百岁。保佑山庄无灾无厄。”
三拜九叩之后,徐春妮走到床前,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身锦缎衣物,连内里的贴身衣裤都有,心中更是感激庄主的大仁大义。
屠金见得自己有了新衣服也是满脸的兴奋,跃跃欲试,嚷着徐春妮赶紧给自己换上,徐春妮也是乐得合不拢嘴,几下子便给屠金换上了,扶着屠金站在床上,仔仔细细的看了个够,末了得出句话道:“真俊。”
屠金一听徐春妮如此说,心中大乐,俯过身去在徐春妮脸上狠狠的香了个,乐得徐春妮将屠金一下子横在怀里,也是亲了个饱。
就在两母子乐得不行的时候,门外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道:“屠金。屠金?”
屠金听得是魏零的声音,也是连忙应道:“零哥。”
徐春妮听得声音也知道是庄主公子来了,将屠金放下,望着门口。
须臾,魏零便自外风风火火的进来,只见他从头到脚已换了一身,头上一双龙凤角,飘着紫色锦绣带,身穿翠绿苏绣衫,上着紫莲缀,腰间一缕金丝同心锁,上挂一块展翅麒麟血玉,脚蹬一双白底青面绣鹿牛头靴,好一个俊俏模样,生生把金儿给比下去。
魏零见得屠金已换上了新衣服,风一样的径直跑到床前道:“合适吗?”
屠金拉拉衣角,又看了看,笑着说:“有点大了。”
徐春妮一听屠金不满意,连忙补充道:“小孩子长得快,大一些节省布料。”
魏零一听,转向徐春妮道:“不碍的,要合身才舒服。”
这时魏零见得桌上的饭菜,向屠金道:“你还没吃?”
屠金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咽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魏零连忙道:“快些起来吃吧,你这个懒鬼,早些时候我来瞧你,你倒是睡得像猪一样。”
徐春妮听得魏零和屠金打趣,心中也喜欢,道:“小少爷吃了没,没吃和我们一道吃吧。”
魏零摇头道:“我是吃过的,你们吃吧,我在边上看你们吃。”
徐春妮又邀了几次,魏零急道:“我都说了我吃过了。”
徐春妮是了解大家少爷脾气的,倒也没多想,屠金瞧得魏零这般大气的和娘亲说话确是不依道:“不吃便不吃,何用这么大声?”
魏零平日里脾气尚好,只是徐春妮太过热情,不依不饶的邀他一起吃饭,自己也吃过了,便有些烦躁,此时听得屠金说起,倒也觉得心中有愧,连忙和颜向徐春妮赔罪道:“是我不对,不该这么大声跟大娘说话。”
徐春妮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身份的人向自己道歉,略局促了一下之后道:“不怪的,不怪的。”说完又埋怨起屠金来道:“怎么能这样和少爷说话?”屠金刚要反驳,见得徐春妮给自己使眼色,也便忍住了,临了还不忘愤愤的望了魏零一眼。
魏零望得屠金恨了自己一眼,冲着他吐了吐舌头,也是尴尬一笑作答。徐春妮将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心中自是欢喜屠金和魏零之间关系融洽,待到以后说不定还有依仗魏零之处呢,更不把先前魏零的那丁点脾气放在心上了。于是抱起屠金道桌边椅子上坐下,魏零见状也是挨着屠金坐下,屠金却故意不理魏零的,魏零也不在意,盯着桌上的饭菜,倒也是些平常菜肴。
这时徐春妮已盛好饭,来到桌边给屠金喂起饭来,魏零一见,即刻大笑起来道:“都这么大了还要你娘喂饭,你羞不羞啊?”
屠金心中虽然也觉得魏零这说有理,但此时故意气魏零道:“我喜欢,你自己没娘喂,却来……”话还没说完,屠金便止住了,因为他见得魏零脸上笑容尽去,眼眶中也泛起泪光,悔不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可话已出口,却只能愣愣的望着魏零,不知道怎么收场才好。
徐春妮来庄中也有旬月,自是听闻关于庄中之事,晓得魏零出生便没了娘,心中也曾暗自为他伤怀过,此时见得如此,又想起自己去了的几个孩子,连忙假意拍了屠金一巴掌,转向魏零道:“少爷别听他胡说,来来来,大娘也喂你几口。”
魏零听得徐春妮如此一说,心中更是悲切,眼泪也包不住,抽噎起来。这下可急坏了徐春妮,可任由她怎么劝解都不济事,只得暗用眼神责怪屠金,屠金也是心中愧疚,可也没有劝解之法,只能默默不语。满桌佳肴,却慢慢凉去。过了好一会儿,魏零才收住哭,狠狠的望了屠金一眼道:“就你有娘?”说完又望着徐春妮道:“从今后我也要你当我的娘。”
徐春妮一听,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这是什么跟什么啊?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四思往事徐春妮多子念旧艺马自知施针
话说魏零发横,非要徐春妮给自己当娘,这可难住了徐春妮,自己倒也不是不愿意多一个孩子,可魏零的身世却让徐春妮不敢应承。如果魏零如金儿一般,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可他却是这飘零山庄的少爷,就算……就算少爷愿意,可老爷……一想到魏庄主,徐春妮更是有些难为情,阻止魏零道:“少爷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怎么可以……”
魏零听得徐春妮如此一说,便知道她定是不乐意,又使起小性子来道:“我偏要,我偏要。”
屠金见魏零如此,心中自是乐意自己多个兄长,之前与魏零之间的小摩擦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冲着徐春妮道:“娘,您就答应零哥吧。娘——”说完拉着徐春妮的手撒娇起来,魏零也是趁机向徐春妮撒娇道:“好不好嘛,娘?”
徐春妮心中哪有不乐意的,此时又被两个小鬼头纠缠不下,心中也是一横道:“好,好,依了你们。”
屠金和魏零两人一听徐春妮答应,一下子欢呼了起来,整个屋里顿时温暖如春。不过徐春妮又向魏零补充道:“但是,在又别人在的时候你不可以这么叫我,知道吗,只有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可以叫,要不我便不答应了。”
魏零一听,想想在众人面前这么叫确实不妥,何况爹爹知道了也是不好,遂答应了下来。经过一番折腾,摆在桌上的饭菜早已凉了,徐春妮向屠、魏二人道:“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再吃。”
两个小家伙欣然答应,徐春妮便收拾了饭菜出得门去,房中只余下屠金和魏零两人在嘻哈打闹。屠金脚上没鞋子,起来久了竟也有些冻,便向魏零道:“零哥,你还有没有多余的鞋子?”
魏零听屠金问起,又望见屠金的光脚,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几双来。”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过不一会儿,徐春妮提着食盒来了,见得魏零不在,向屠金问道:“零哥儿呢?”
屠金道:“出去了。”
徐春妮吧食盒放在桌上,心中竟若有所失的打开食盒,边往桌上放饭食边随口问道:“他还来不来?”
屠金伸手去盘中抓起一个鸡翅膀塞进嘴里道:“要回来的。”
徐春妮一听,连忙又把摆好的饭食收进食盒中,并严实的盖上盖子道:“等他来了一起吃。”
屠金一听,有些不乐意了道:“为什么要等他,他不是吃过了吗?”
徐春妮一听,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饿?”
这话说得屠金哑口无言,虽然心中不快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暗自责怪徐春妮偏心。过不多会儿,魏零叫嚷着冲进门来,见得徐春妮已回来,脆脆的叫了声“娘。”乐得徐春妮连忙点头回应,而后问道:“你去干什么了?”
魏零扬了扬手中几双精致的小鞋道:“给弟弟拿几双鞋子去了。”
徐春妮一听,心想魏零这孩子真是细心周道,又无大户人家少爷公子的跋扈,越发的喜欢。自亲生的几个孩子相继夭去,徐春妮便像是少了魂似的,若不是顾及与屠三之间的情分,早已就随了去,哪想得后来收养了屠金,虽然一直话不多却也聪明孝顺,此时又多了个周道细心的魏零,更是有一种不枉人世一遭的感慨。
徐春妮从魏零手中接过鞋子,却都是不曾穿过的,心中越发喜欢魏零道:“还不赶快谢谢零……零哥。”
屠金从徐春妮手中选了一双穿上,乐得合不拢嘴道:“谢谢零哥。”
魏零则坐在屠金旁边道:“咱们吃饭吧。”
徐春妮连忙把饭菜摆出来道:“我想你也是饿了的。”
屠金此时已套上一双鞋子,听得徐春妮和魏零的话,假装生气的抱怨道:“娘偏心零哥。”
魏零听后望了徐春妮一眼,见得徐春妮慈祥的笑容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徐春妮知道屠金在打趣,白了屠金一眼后向魏零道:“听他胡说?”
屠金在一旁又道:“本来就是,人家饿得不得了说要吃饭,娘非要等你来了才开饭,你说是不是娘偏心你?”
魏零一听,望着徐春妮道:“是真的吗,娘?”
徐春妮笑了笑向屠金道:“你嘴里的鸡翅膀怎么就不把你的嘴给堵住?”
魏零一听,转向屠金道:“好哇,你还敢偷吃?”
屠金见魏零就要扑上来的样子,嬉笑着偏偏了身子作势躲开道:“谁让娘偏心。”徐春妮在一旁看着魏零和屠金嬉闹,心中乐得开了花,笑着打断两人道:“别闹了,再闹饭菜又凉了。快来吃吧。”
魏零和屠金听后,连忙住了打闹,张大了嘴巴,竟异口同声的向徐春妮撒娇道:“娘,喂。”
徐春妮见得此二子如此玲珑,哪有不乐意的,一个一口的喂了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是魏零还是屠金起头,两个小鬼竟也喂起徐春妮的饭来,这顿饭嘻哈打闹、其乐融融,足足吃了近两刻钟。其实饭菜早就凉透,吃的却是那绵绵的情意。
刚吃过饭不久,徐春妮收拾干净之后便出去做事了,吩咐下来魏零好生照顾屠金,再不许乱跑,两个小鬼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待徐春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魏零凑上前来向屠金道:“腿怎么样了?”
屠金拿脚在地上试探了几下,而后便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几步道:“好多了,不怎么痛。”
魏零一听,心中大喜,一拍手道:“好,这就好了。”
屠金还以为魏零在替自己担心呢,安慰魏零道:“没事的,过不几天就好了。”
却不想魏零却在屠金耳边道:“走。我们出去玩。”
屠金一听,立即道:“娘不不让我们乱走啊?”
魏零一听立即道:“我们就在庄内转转,又不是像上次那样跑出去玩,没事的。”
其实屠金也是想出去转转,只是心中记得徐春妮的叮嘱罢了,此时听得魏零如此一说,倒也心动,道:“真的?”
魏零见屠金松口,一把拉住屠金的手道:“我还骗你不成?走吧。”说完便拽着屠金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便见得张志先领着马自知和抱着药箱的清儿进得院门,魏零立即放开屠金的手快上几步迎了上去道:“六师兄、马先生好。”
说完用眼神瞟了一眼清儿,清儿也向他作了个鬼脸,魏零心中却得意道:看我怎么收拾你!张志先见得如此阵仗,向魏零问道:“小师弟,你们要出去?”
魏零坦言道:“我想带他走走,成天关在屋子里好闷的。”
张志先一听道:“这可不行,他的伤还没好完呢。再说马先生说了,小兄弟体内还有毒未去,马先生正要给他祛毒呢。”
魏零听得张志先此言,又望了望马自知道:“马先生,是这样吗?”
马自知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完全集中道屠金身上,倒不是屠金的一身装扮怎么奇特,而是屠金的肤色让他好奇。
昨日离去之时,屠金还像个红面关公一样,虽然猜到是毒物所致,也料得会散去,但那也只是祛毒之后的事情,不想此时见得屠金竟是肤色正常,也有了正常人的光泽,看上去与一个好人一般无二,心中不免疑虑。
魏零见得马自知点头,也不敢造次,转身向屠金道:“马先生要为你看病,我去看看姐姐醒来了没,晚些时候再来。”
屠金听后点了点头,张志先听得魏零的话,也是凑上前来道:“若是小师妹醒转,你代我向她问好。”
魏零还没及回答,站在马自知身后的清儿却接口道:“香姐姐早就醒了。”
魏零一听禁不住向马自知投去询问的眼神道:“真的?”
马自知也是笑了笑,此次救回魏香,不管是不是因为七窍梨花的存在,都会在他的行医生涯上留下华彩的一页,此时听得魏零问起,竟也忍不住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张志先和魏零听得魏香醒转,均是心中大快,魏零更是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一闪身便拖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张志先也是向马自知告辞,尾随魏零而去。
马自知领着清儿走到屠金跟前,屠金望了望马自知又望了望清儿,而后悄然进屋,马自知和清儿随后也跟了进来。马自知见屠金坐在桌边,埋着头揉捏着衣角,像个小姑娘似的,便让清儿将药箱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屠金对面轻声问道:“今天可好些了?”
屠金听后默默的点了点头,其实屠金根本没法比较,昨日一直昏迷不醒,所谓好些了也只是习惯使然。
马自知也没在意,他只是想知道在屠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有多少东西是魏零不知道的,于是又轻轻的问道:“腿伤可好了?”
屠金又是点点头,清儿在一旁见得屠金这个样子,不觉偷笑道:“他是个呆子。”
马自知向清儿看了一眼,清儿连忙收起笑容,吐了吐舌头站在一旁不语。马自知又问道:“你们在山崖下是怎么上来的?”
屠金听得这话,抬起头望了望马自知,又埋下头去,良久之后才道:“是零哥的大师兄救我们上来的。”
屠金的话匣子终于被马自知一点一点的打开了,马自知也终于知道了魏零不知道的那个细节,便是悬崖上的那及朵红色小花,在听完屠金的描述之后马自知真的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机缘。
想那屠金口中的红色小花定是那千络草无疑,这小子居然能误食千络草而不死,多半归功于同被列入毒草之列的牵心草和七窍梨花,其后更是阴差阳错的被萧长问封闭穴位,更使之与紫莲花等诸位奇花异草阴阳并济、相克相生,且又幸得屠金身有外伤,又巧敷七窍梨花,若不然死个十次八次都已足够,也难怪屠金伤口处的血芽竟长得如此壮实,这才使得魏香体内的奇毒能这么快化解。这一切似乎是冥冥中已然注定,虽然在魏香体内尚有余毒未消,以后尚有禁忌之处,但若不犯此禁忌,却也如常人一般,倒无大碍。听屠金说完,马自知想了想,向屠金道:“我替你把把脉。”
屠金依言伸出手去,马自知边把脉边冥思,有关那千络草的事情,自己知道的确实不多,听师傅庞湘说过,此草乃剧毒之物,数百年才能开花,若真能结得灵果……想到此马自知禁不住暗叹可惜。
屠金的脉象很怪,表象平和,一副气血充溢,理气顺通的样子,可马自知却隐约感到这脉象之下却有一股暗流,然而这股暗流来自哪里却不得而知,而屠金身上的毒质也集中到了两个地方,那便是丹田、血海所在之地。可为什么毒质在那里聚集而对屠金没有任何影响呢?丹田乃气之源,血海乃精之鼎,其中岂能容他物,马自知望着屠金,心中思绪万千却是百思不解,猛然间想起师傅庞湘的一卷手稿,连忙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慢慢在桌面上展开。
待布包展开,直看得屠金心惊肉跳,心中嘀咕道:该不会是要拿这么长的针刺我吧?原来马自知此时展开的是一副景眬乌金针,见得此景,吃惊的不光是屠金一人,就连清儿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布包里的东西,没想到竟是一根根细细的打针,比那缝衣针更细一圈,料想是治病之用,却不知道如何使法。
就在屠金和清儿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些长针上时,只听得马自知缓缓道:“我要将这些针你的体内,为你祛毒,你怕是不怕?”
屠金听得马自知这话,立即转过去望着马自知,此时清儿发现他一脸的惶恐。
屠金盯着马自知好一会儿,又看了看马自知手中那足有三寸多长乌金针心中发憷,不自觉的将身子向后移了移。
清儿见状,心中也禁不住想道:这么长的针要是扎进手心里,不知道该有多痛。想到这里竟向屠金投去同情的目光,而屠金此时也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毕竟此时就只有她一个人在侧。屠金本来就比清儿小了一岁还多,虽然长得和清儿一般高下,却还是能分明辨出大小,清儿在见得屠金的眼神,心中升起一阵爱护之情,忍不住叫了一声“师傅。”
马自知的医道虽然在江湖上广有盛传,可对于针灸一业却是很少触及,而且早年练习之时也是些布蒙的草人,虽然对下针力度和对穴位的掌握都了熟于心,却是没真正的遇到过需要用到此物的病人。他还记得曾经向师傅说过,此物乃无用之极,然而就此时屠金的状况来说,毒质积于丹田、血海两地,非药物所能及,且此毒质非一物之毒,且分不清毒物分量,惘然下药怕是会弄巧成拙,故而才想放手一试。
在此前马自知修习之时倒也偶对自己施针,却无痛楚,于是便对屠金道:“不痛的。”
可是屠金望着那么长的一根针,哪信马自知的话,马自知很是想实验一番到底着针灸之法灵是不灵,也想看看这针灸之法有如何能耐,竟得前人大家推崇,于是转过身来向清儿道:“你试一次给他看。”
哪想得平时听话的清儿见得马自知拿着那么长的针要扎自己,临了却打起退堂鼓,飞快的闪到一边去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了害怕。马自知一见清儿也临阵退缩,总不能自己扎自己给屠金看,自己说什么痛不痛他都定是不会相信的,于是加大了声音向清儿道:“清儿?”
清儿见得马自知脸色严肃,心中虽然惧怕,可自小跟着马自知,已当他是父亲一般尊重,此时也只得慢慢的向马自知挪去,只是不忘向屠金也投去求救的目光。
屠金在一旁也是看得清楚,只见清儿一步步靠近马自知,又向自己投来求援的目光,心中竟升起一股好强之气,向前迈了一步向马自知道:“真的不痛?”
马自知听言转过身去道:“不痛。”
“你可不要诓我。”屠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马自知也不直接回答屠金,而是向清儿道:“我可诓过你?”
清儿脆脆的道:“没有。”
屠金一听清儿这么说了,心中稍宽,可还是怕那针整个扎进体内,忐忑的说道:“少扎进去些,疼了也好拔出来。”小孩子的话真是天真,可马自知现在哪有闲情去理会屠金说些什么,只要是愿意了便是好的,稍微安慰了一下屠金便让他躺到床上去,准备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