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值凌晨寅时中牌,月光却是越发的明亮了。薛季宣安排侯邵军与邵云清先行休息,随后又叫人将屠金安排进上好的厢房内歇息,自己一个人却是来的祠堂内。明日便是七月十四,也不知地下的妻女可还好,薛季宣燃起香烛,当下便祭了起来。
薛季宣这一身可说是起起落落、颠沛流离,他的际遇仿佛就是这夏日的天气一般变化无端。望着神龛之前的牌位,一个上书“亡妻习剑清之位”,一个上书“亡女薛棥之灵位”,想起当初自己被抄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薛季宣忍不住黯然失色。这么多年来,自己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也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坎坷,一直走走停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能站稳,这两方牌位则是一直伴随在身边,因为在薛季宣心中,他最对不起的两个人便是她们。为了祖训,为了父亲的遗志,薛季宣失去的太多,但他没有放弃,那样做将沦为被无数人唾骂的不孝之子,然而……
皎洁的月光斜斜的洒进来,惨白的落在蒲团之上,功名已被薛季宣看破,那只是昏君的施舍而已,但这次的常州之行,薛季宣始终还是没能放下。伴君如伴虎,薛季宣也知道这样的事实,特别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昏君。妄听谗言、优柔寡断、反复无常,这样的一个君主之前更是奸佞当道,若不是这般,妻子剑清如何会死,女儿薛棥如何会死?
夔州发生的点点滴滴再度浮上脑海,薛季宣确实已经心力疲惫,众家兄弟的心意他何尝不知,但他要完成父亲的遗愿,光复河山,但现在想想,那是谈何容易。岳武穆是榜样,韩国公是例子,就连当初兵败海陵王的虞公都已心灰意冷,自己还逆流而上,这……难道苍天真的要亡我大宋?
薛季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又是浮起今夜之事来。历年来的追杀他遇得多了,幸得几位好兄弟相伴,这才次次化险为夷。可是……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卑鄙,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手,难道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活着也是一种错误吗?薛季宣不能说自己问心无愧,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无愧天地君师、无愧列代祖宗、无愧天下世人,然而他却愧对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棥儿死去之时才六岁,当时若不是务观兄伸出援手,楤儿或许也不在了,这……想到这里,薛季宣心中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舍身救薛楤的屠金救回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薛季宣正在祠堂内愁绪满腔,突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刚来的门口,便见一仆人跑来报信说姑娘的救命恩人病重,显是不活之状。薛季宣一听,心中一紧,变了脸色便朝着厢房赶去。当薛季宣来得厢房内,刚进门便闻得一阵奇怪的气息,甚觉恶心胸闷,而且头脑也是为之一顿。薛季宣在门口顿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进得屋里,这时,侯邵军与邵云清也是赶了过来。虽然薛季宣让他们去歇着,但他们二人哪能真的歇着,遇着这档事情,更是知道薛季宣身在危难之中,一个不留神便丢了小命,岂能安寝?
他二人正是被院内紧促的脚步声给吸引了过来,虽是没听到什么异动,但还是不放心的跟了过来,却见是楤儿的救命恩人眼见不活。可他二人刚踏进屠金所在的厢房便知觉屋内毒气甚众,侯邵军当下便将薛季宣带出厢房,留邵云清在屋内查探究竟。
“大哥,你看……”薛季宣一时也是急得没法,刚还在想无论如何都要救得屠金回来,哪想得顷刻之间便听闻屠金即将命陨黄泉之说。
可是侯邵军听了薛季宣的话却是没有说什么,薛季宣在门外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也是醒过神来,侯邵军是不能回答他的问题的。倒不是因为侯邵军不会说话,而是他不能说话,这事说起来也长,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薛季宣还在邕州任职,便遇着有人行刺,在侯邵军与邵云清二人力保之下才救得他的性命,然而这么一来的代价便是侯、邵二人十年之内不得开口说话,否则,那人便会即刻杀了薛季宣。故此,侯邵军与邵云清二人才一直扮演着哑巴的角色,在十年之期未到之前更是不能开口。
薛季宣愧疚的看了侯邵军一眼,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屋内时,恰见邵云清出来。无须多言,薛季宣也是知道邵云清内心的想法,那小子定是保不住了。薛季宣心中苦闷,更是难过异常,老天为什么对自己这般残酷,竟让自己背负着这么多的骂名。薛季宣虽然心灰意冷,但也是本着以尽人意的打算,当下便派人去请城内的郎中过来救治,不论结局如何,姑且让自己心安一些。
薛季宣这边是心灰意冷,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打算派人去寻郎中来给屠金救治,屠金那边却是迷迷糊糊的在睡梦之中遨游。在梦里,屠金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放眼望去,视野之中除了高山便是低岭,但隐约中却听得流水哗哗作响,屠金脚下更是一条独道径直伸向远方。说来也怪,除了道路清晰可见之外,道路两旁均是被迷雾遮挡,根本看不清道路之外的地方有些什么,就连远处的山岭也是隐在迷雾之中,灰蒙蒙中显出或高或矮的轮廓来。
屠金站在原地,左右看看,找不到方向;前后看看,均是一条笔直的小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地方。前后的道路都延伸出去好远,路道上没有一个行人,耳朵里除了偶尔能听到的流水之声便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头顶之上则是漂浮着一些像云却不似云的东西。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屠金的脑海里浮起迷茫,他记得自己在昏迷前的所有事情,最后的记忆便是被一人抱在怀中,难道是他带我来的?
想到这里,屠金不禁放声大喊,可是哪里有人回应?喊了几声,屠金又是踌躇了一会儿,怎么办呢?往哪儿走?是前还是后?屠金伸手探了探道路两旁的迷雾,竟是刺骨一般的寒冷,冻得屠金连忙缩回手来。终于,屠金打定了主意,光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朝着远处的山岭走了过去。
在这里,屠金几乎感觉不到时辰的变化,更感觉不到身体的疲乏,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前进一步或是后退一步的景象均是一模一样的,耳朵里传来的水声也是极有规律的发出响声,时而轻、时而重、时而长、时而短,而且在屠金眼中的山岭也永远那个模样,既不变大也不变小,让屠金完全迷惑在那个未知的领域之内。
身前,遥远的小道尽头被迷雾掩盖着;身后,依旧遥远的小道尽头同样被迷雾遮挡着,一声声很快便消失的叫喊声更是让屠金有一种唤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又是不知道走了多久,屠金几近崩溃的时候,突然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身影,漆黑的身影在迷雾乳白色的映衬之下甚是清晰,终是见着人了。屠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他连忙放声大呼,并快了步伐跑向那人。那人尽管没有任何语言,也没有扭头来看屠金一眼,就像是没有听到屠金的呼喊一般。但二人间越来越近的距离让屠金欣喜若狂,可是当屠金跑到与那人仅隔五、六步远的时候,屠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再靠近他了。
屠金心中也没多想,急不可耐的问道:“请问,请问,这位……”屠金刚问道这里却一下子难住了,他竟不能从此人的背影中分辨出性别来。“前面是什么地方啊?”屠金愣了一下,也不管对方的称呼,直接问道。试想,这样的尴尬怎能让屠金去除破解谜底的急切心情?可是屠金却是没有想到,那人的回答险些让他魂飞魄散!
“奈何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季宣能否及时找得良医前来救命,屠金到底是魂游地府还是在梦中奇遇,那不知面目之人到底是谁,是活人还是死灵,屠金到底能不能安然渡过此劫,申兆吉能否及时赶到,能否帮屠金渡过难关,齐双等人当作何计较,薛季宣妻女之事又是如何?欲知后事,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