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签好名的专辑递过去。女孩仍旧是看着他,像是在研读亘古深奥的诗词,虔诚而专注,竟忘了伸手去接。
身后长长地队伍里有了些骚动,叶锦年笑着“哎”了一声,女孩子像是突然醒了,“啊”地一叫,似乎意识到自己耽误了身后众多粉丝的时间,忙忙地一鞠躬说了声“对不起”,连签名专辑也顾不上拿,转身就跑。
回眸的那一霎,仿佛是闪电劈开沉寂的夜空,明眸闪烁犹如启明星辰。她脑后及肩的头发被秋末清爽的风吹起来,阳光在上面折射出微微泛黄的颜色,像是被染过一般,有那种酒红的醉意。其中有一丝吹拂到叶锦年的脸上,淡淡的果香味。
签售结束后是慈善拍卖,已经是很晚了,橘黄色的温暖灯光,打出的圆润色调把一切棱角都涂抹地像艺术品。叶锦年坐在机械的流光霓虹下扭头去看玻璃橱窗外沉静默然的星空,辽远地有些寂寞,零星单薄的光,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会突然陷入沉默,不愿意说话,不愿意和别人交流,那些离散破碎的过往亦会突然浮现出来——
有些关于烦乱的旋律,粗制滥造,因为利益的争执,被冰封隔离;有些关于别人的作品,喧嚣华丽的虚无褒奖,却无法填满内心孤寂的落寞无奈;有些关于离别、关于决裂、关于承诺和放弃,一个个活生生的影像,淌过时间的河,那样走到自己面前。
但是,音乐和歌唱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割舍的东西。纵然现实严酷而锋锐,会悄无声息地磨掉你的羽翼棱角,一身沉重伤痕累累,也从来毅然决然不曾回头。
接下来的拍卖品是那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尾戒,双环拼凑出的一对翅膀,边角处有细细的银光,微小的钻石璀璨已经随着时间褪去了颜色。
现场的气氛很热烈,各种喊价各种竞拍,人声一浪高过一浪,弄得主持人手足无措,“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地随口乱喊,价格疯了一样地向上猛窜毫无征兆,他听着那一次次的喊价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空白,木然得有些不知所措。
话筒仍旧在传递。镁光灯跳跃着四处扫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却是在蓦然间,他听见一个声音,很清澈很纯净,像深林中蜿蜒的潺潺溪水,一点点地划过,叮叮作响。她说:“一千一百三十。”
他回头去张望,又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不笑不闹不说话,只是空落落地凝视着这个聚光灯下的展台,人群于她仿佛是透明的,没有一丝骚动抑或是挣扎向前。她只是握着话筒,侧着头偏向一边,粉颈低垂,发丝柔顺地伏在肩膀上。表情执着而平静,有一层浅浅的粉色笑意在眼底晕染开来,那么暖,像是有被阳光晒过的棉朵香气。
主持人这里刚大喊一句:“有含义的有含义的!”那边厢就有位男士接着跟价:“一千一百三十五。”
他一愣,那边女孩子已经要过了话筒:“一千三百四十。”尾音扬起来,微微地打颤。
没有人再接着喊价,接近万人的拍卖现场仿佛突然之间安静了。
也就是在这一霎,叶锦年突然回过头去,想仔细看看她的样子。然灯光昏或刺眼,耀得面前亮晃晃的一片看不分明。
拍卖结束以后按照惯例由卖家亲自和买家进行交接,他侧眼过去留神地看,却不是那个女孩子来拿的。眼前的这个明显更活泼更热烈,叽叽喳喳地花枝乱颤。他把戒指递过去,伸手微笑:“恭喜。”只不过灯下的一个回眸就惹出一波又一波无法平息的尖叫。
那边有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秩序,叶锦年一转身,忽然就听见那边有人在喊:“未黎,未黎你的戒指我帮你拿过来了,我在这里啊你过来啊……”
他猛地回过头去找,却只抓到被追光灯越拉越长的纤细影子,心里湿湿地漾开来,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怅然。
夏未黎捧着那枚戒指一回到寝室就遭到了密友舒朝颜无休无尽的谴责:“说你没出息还真是没出息,隔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发一张专辑,现场签售会啊!你连一句话都不说也就算了,半个月的生活费打了水漂专辑还没拿回来……你,你到底去干了什么啊?”
夏未黎不甘示弱地昂头:“我看了他两个多小时,连有几根睫毛我都数清楚了。”
舒朝颜不禁气结:“好好好,我就知道你看着他胃也不疼了也不困了浑身上下就没有地方不舒服了!”
夏未黎扭过头去不说话。早晨起来的时候自己莫名其妙的地开始胃疼,一开始她以为只是过了饭点的不适应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谁想到居然愈演愈烈,一丝丝像是要剜进肉里,翻江倒海得几乎要让她背过气去,只扶着桌子冷汗直冒连站起来都没了精神。舒朝颜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叠声地催她去医院,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顾虑到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还有百年难遇的现场拍卖,硬是吞了两粒斯达舒一个人硬撑着转三趟车奔赴现场,气得舒朝颜破口大骂:“你这个女人,怎么老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硬着声音强词夺理:“就是啊,看着他我冬天不用暖气夏天不用空调。”
舒朝颜冷哼一声:“你怎么不说你就不用吃饭睡觉了?让我看看,一千四百块究竟拍回来一件什么宝贝!”
宽面尾戒,因为时间长久的缘故边角已经隐隐有些褪色暗淡,躺在天鹅绒上也不觉显眼。只有那一双镂空的悬浮翅膀纹路熠熠生辉,折射的灯光泛起星星点点的璀璨。
她失望:“这也太旧了吧!再说了这是男款,你戴也不合适啊。”
夏未黎嗤之以鼻:“懒得和你解释!”拿起来套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凉丝丝的触感滑过肌肤,然后松垮垮地滑下来,她秀眉轻扬满目笑意:“好看不好看?”
舒朝颜眼也不抬一下:“偏大!照你这样戴丢了都不知道!”
夏未黎歪着头想了想:“那当吊坠好了?怎么样,很特别吧?”
舒朝颜连连叹气,心里知道这丫头性格怪癖再怎么骂也没有用,于是定下惩罚措施一个月不许吃肉。正在减肥的夏未黎毫无异义,天天面对着青菜面筋只是安之若素,气得舒朝颜一个劲地跌足长叹悔不当初,苦了半天还是苦了自己这个肉食动物。
月末的时候夏未黎结算生活费,出去签售拍卖会的所有费用,自己对那个尾戒的改造还花去了接近一百块钱。当时舒朝颜曾经怂恿她就学校旁边的小摊上改改尺寸算了,被她严词拒绝,一个人查了半天地图赶去市里最老的银店,弄的人家老师傅只是对着她浑身打量。
七算八算算到最后,夏未黎发现还是自己亏了,终于开始反思现场签售会的失误。时隔一个月之久,舒朝颜仍旧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你一个人节衣缩食也就算了,这下拖累着我,都已经啃了半个月的面包嘴巴都歪了。”夏未黎想了想说:“不然…我去看看话剧社还有没有戏吧……”
她学的是德语,异国的语言文化,却对中国戏剧汉语言文学情有独钟。大二投身学校的话剧社,初出茅庐的一本《浮生记》便让她名声大噪。之后的话剧社毕业汇演仍旧是她一手策划的《人间四月天》,人物剧本相当出彩,一连几场都是爆满,还被推举到海外汇演,名声大噪,奖金颇丰。
舒朝颜一想起这话原本的牢骚早跑到爪哇国去了:“好啊,我就知道未黎有办法。一代才女怎么可能落魄到白开水就黑面包呢?”
夏未黎冷冷地丢过来一句:“经费不足,你最好不要高兴地太早。”
舒朝颜的脸色瞬间黯淡:“不是吧,金融危机不是早就过去了么?”
果然不出夏未黎所料,社长虽然是客气有加,但语气里的搪塞显而易见,临了临了还催债说:“未黎啊,你那最新的剧本啥时候完结赶快拿过来啊,这里二十多号人等着开伙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催债的上了门,写剧本本来就费脑细胞,再不补充营养估计体质测试又要沦落到营养不良了。绝对不能就这样硬生生地错过奖学金,夏未黎踌躇再三还是决定去银行取款。大厅寒嗖嗖的花岗岩地板映着那冷清清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