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我说,“走了。”
也就是我开门,才走出去两步的当儿,有人叫一声,“小凝!”
我真想装作没听见,但身后人并没给我这个机会,她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的书掉的一地都是。
沈思博并不在旁边,我转过身时被她吓到,她憔悴的像被挂起来风干了一趟,眼圈沤得通红。
“沈,沈伯……”
“小凝。”她像个传教的狂热分子,凑过来,又急切又有点崇崇的影子,“能帮阿姨个忙吗?跟你爸说说,啊?”
我妈已经从屋里出来,“沈家妈妈,孩子什么都不懂,别为难孩子,我们去屋里说,好吗?”
但是沈伯母,好就像好容易逮着猎物的饿兽,她只盯着我,“你沈伯伯那么疼你,对不对?你小时候,骑自行车老也学不会,还是他教你的呢?哦,还有你更小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家里没人,还是他抱你去的医院,是不是?你哇哇哭得可伤心了,思博拿他的小人书跟人一起看,你就不哭了。是不是,你还记得吗?”
我怎么能忘掉呢,脑袋上缠着绷带和沈思博看一本画书,我曾经以为这样的画面,没有东西可以敌得过。
“我爸还没回来,我,我还有事……”
“小凝别走。”她又握住我的手腕,成了个坏掉的复读机,哀声道,“跟你爸爸说说,啊?”
“沈伯母,沈伯母。”我又不能硬拽,几乎恳求,“对不起我还有事,我还有事呢。”
“妈!”沈思博从远处冲过来,介入我和他妈妈之间,“您怎么又?——您先放开她。”
“不,思博,你也帮妈说啊,小凝她以前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她的,你以前告诉过妈的,是不是?”。
“妈,妈您不要这样,”沈思博去掰他母亲的手,“庄凝,你先走吧。”
“……”
这个男孩子下巴上,一圈青色。
那是多久以前,——“沈思博,我能不能摸一下?”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含笑的声音,我指尖的麻痒。
“快走吧。”他此刻看着我说,“算我求你。”
我妈把我拽到沈伯母够不着的地方,轻声道,“小齐来了,你快点跟他走。”
我看过去,齐享正反手带上车门,向我走来,又镇静又整齐,仿佛所有慌乱和颠倒,都能一瞬间在他那里得到校正。
这个青年走近,搂了一下我的肩膀,对这一圈人笑笑,接着他看见地上的书,他把它们一本本拾起来,拍拍尘土塞回我手里,然后对我妈道
,“庄伯母,没事的话,我先带她走了。”
“好的,好的。”我妈转头对沈家母子道,“进屋坐坐吧。”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二十一)
这一场闹剧来得突然,也十分紧凑,前后不到三四分钟,散场的及时,我们两家都幸免于被围观。
我是惟一值得庆幸的事。
其余的呢,其余的当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人之所以为他人,就是你同情也好怎么样也好,总不会为他的痛苦耽搁得太久,甚至不会影响你少吃一顿饭。
沈思博现在是我的他人,我首先不能忘了这一点。
而且我觉得有必要向齐享解释,“刚才你都听见了?”
“一部分。”
“沈伯伯,就是沈思博的爸爸,出了点问题,沈伯母想找我爸看他有没有办法。”我说,“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
“嗯。”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没?他们……”
“老实说我并不关心他们。”齐享接过我的话头,“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影响到你。”
“你是指我的考试?”我向他保证,“不会的,怎么会,我知道轻重——你不信?”
“我信。”他看着我,“考完试要做什么,想好了没有?”
“好好睡一觉。”我说,“对了,我要去逛街,我要买衣服。”
“两个人做的。”
“那,打牌?”
“算了,”他笑,“还是先吃饭吧。”
之后齐享送我回学校,寝室没别人,我冲了个澡就上床睡了。
我的安睡时间大概不超过三个小时,很快就开始做梦,不是那种清楚,线索分明,你能具体说得上来在害怕什么的噩梦,而是黏糊糊的像一团黑胶质,缺乏最基本的逻辑和解释,但是它的恐怖一点也不含糊,我挣扎着醒过来之前,有人在耳边轻轻用气声道,这是你的报应。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头疼不已,手脚麻痹,整个人如同变成一团海绵,正被不断拉扯,全身皮肤像严惩烧伤,爬下床我没有把自己摔死真是个奇迹,刚冲到卫生间就吐了一地。
我趴在洗脸池边缘,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一起一落,一起一落。我心里又恐惧又愤怒,只是后者完全被前者所压倒——别这么处罚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真的,要我说对不起么?好啊,对不起,可是是他们先对不起我的对不对——好吗,没什么,我什么都不辩解,我那件事是错了,我不辩解,只要别这么惩罚我。
如果你从没有在半夜打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难受得要死,此时这空间里只有你独自一人,黑暗和寂静沉金甸甸地压在你背上,你就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软弱成这样。
我缓过来一点,去找了一片胃药来吃,然后重新爬到床上,睁着眼睛一直到凌晨
八点半的考试,齐享大约会提前一个小时来接我。但我六点稍过就起来了,实在睡不着。
迎面而来微微的曙色给了我勇气,我为昨天半夜对怪力乱神的妥协而羞愧不已,我错了?哼,我哪里错了,不就是肠胃炎吗,我放了一整瓶胃药到包里。
虽然现在头很疼,但我对自己几乎整夜没有阖眼并没有太大的担忧,念过中国大学的人都知道,考试前通宵几乎是常态,一上场就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