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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懵子和范大个儿进到云香酒铺的屋里,却见郑明趴在柜台上正犯迷糊。懵子一见,赶忙过去喊说:“起来起来,该换尿布了。”
郑明睡眼惺忪地争开眼,见是这二位,赶忙揉了揉眼出来让坐递烟。懵子历来不客气,早就一屁股坐在桌旁的凳子上,长江却还略显生涩,互相客套一回,各自拣了座儿坐下唠。
咋的大白天也困,是不是昨儿晚上和弟妹又加班了?
郑明嘿嘿一笑,却不理会懵子的调侃,自与范大夫客套。范长江必竟是大夫,说出话来却很专业:“常这么犯困吗?该到医院去查一查,别是血稠,”郑明心说:“我哪是血稠。我是心里愁。”可是自知范大个儿这人平素里挺深沉的,自己只是因了懵子才与他认识,关系很是一般,不过这一胖一瘦、一动一静、一俗一雅的俩人如何能成了默契,真是令人费解。
郑明知道懵子是来给闺女取饮料来了,忙自柜台里拎出桶来递给他。还不等说话,兜里却响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心内还是有些奇怪。仨人互相看了看,郑明这回确认是自己的兜里响,赶忙着一去摸,一边摸还一边寻思,于晓波送的这破电话连我都没记住号,难道是她?
还真就是于晓波。
“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
“有时间吗?中午请你吃饭”
“对不起,有人预约了”
“谁?我弟弟?”
“你猜得挺准。”郑明一想起那猜得准的笑话,不由得乐出了声,电话里的于晓波忙问说:“笑啥?是不是想着编排我?”郑明忍住笑,却忙回说:“我哪有那个胆子,说真的,你弟弟今儿中午请我。”一抬眼见酒懵子要走,赶忙着招呼了一回,于晓波赶忙自电话里说:“要不我去接你?”郑明赶忙回说:“不用、不用,你弟弟待会儿接我。”于晓波说:“那好,等你到了地方给我挂个电话。”郑明说:“我哪知道你的电话?”于晓波说:“你的电话里就有。”郑明赶忙说:“你那武器我不会用,只那个ok还将就能整明白,”于晓波一笑说:“得了,别磨叽了,到时候我给我弟弟打电话。”
郑明关了电话一抬眼,懵子和范大个儿早没了踪影,只外甥自门边楞眉立眼地看他。郑明一见,倒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没话找话说:“老外,你看这手机是啥牌子的?”说着话就把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外甥接过来一看,不觉大奇,问说:“老舅,你发财了还是抢银行了?”郑明不觉奇怪,问说:“我抢什么银行?现在这破手机几百块就买个比我从前那几千的都好,这个也不过就是屏大了点儿,多了几样色儿,”外甥说:“老舅,你可别谦虚,这是真彩的三星手机,不但带照相功能,还能自动录音,自动上网。”说着话竟有些爱不释手。郑明说:“要不你用这个,老舅用原先那个。”外甥却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老舅还是你用吧!”不等郑明说话,又把这手机的种种功能介绍了一番,这才递还给郑明。郑明有心想把手机与外甥用,自己是老天拔地的快半百的人了,哪里还有闲心摆派,可是一想待会儿要是见了于晓波问起来怕是不好,赶忙与外甥说:“老外,今儿个我先用一天,等见完了朋友明儿就给你。”外甥淡然一笑说:“老舅又出去喝酒?”郑明点点头,正自说话间,却见一面包车停在自己的店门口,泡卵子自司机位置上扭身下来,正扬头喊说:“郑老板,准备好了吗?”郑明忙着出了店门说:“来了、来了。”上了车却不见柱子,只那俩劫他的常有和付余在,忙着与他们客套。
泡卵子回身上了车,又发动起车来,一边开车一边与郑明答话说:“柱子和老板有点事,我先接你去厂里看看。”
郑明先被泡卵子拉着去于晓涛的隆德奇饮品有限公司里参观了一回,心里着实的有些佩服于晓涛。自思这有几百万家业的老板如此敬重自己也着实的有些风度。他哪知道于晓涛这家业却已百分之百成了银行的,如今的利润除去工料,免强刚够银行的利息。正等着他来助阵解套儿呢!
按说这回于晓涛的做法和从前可不一样,不但离假冒伪劣远远的不说,还真就想实心实意地干一点正事儿。与那吕家老三的驴三件儿比还真就不一样,按毛主席的话说人间正道是苍桑,他可是真心实意的想由假成真地苍桑一回,并且把郑明当成了他心目中的点金棒。如果生活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开玩笑捣乱,郑明这小子与于晓涛许就真能弄出个大甜酸儿来。
几个人各车间里转了一圈儿,郑明的心思已定,自思先与他签了合同,然后再想与那嘟嘟的买卖。
参观完毕后,泡卵子又领他去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却见于晓涛那相好儿的菜延萍出来招待。郑明突觉这女人眼熟,不觉间多看了几眼。泡卵子自一边一见,暗暗一笑说:“大哥,这可是我们老板的二媳妇儿,别看在眼里拨不出来。”郑明说:“我只是看她眼熟。”泡卵子见延萍又回了办公室的内间里,才又一笑说:“眼熟行,可别眼热,俺们老板自打与她好上了,轻易的连招待的场合都不让去,可是稀罕着呢,你眼熟就对了,她就是你那朋友酒懵子的独养闺女。”郑明点点头道:“是像。”
茶水还未喝几口,忽听电话响,不大一会儿,里间的延萍开门喊说:“能老四,电话。”说毕指了指桌上的电话,泡卵子闻听,赶忙起身拿起电话来听,嗯啊了好一阵子,放下电话来对郑明说:“实在不巧,本来老板今儿个啥也不想干,就只见你。可是上午银行里来人了,老板只好先去应酬。没办法,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银行,只好由我陪着你吃了,走吧!咱几个出去吃饭,郑老板说,到哪里吃都行。”郑明说:“我这人随便,哪里都行。”
中国人有时候爱讲时运不济,更有人喜欢把命不由人这词儿来解释自己的失败,可有时候命运也确实促弄人。如果今儿个于晓涛不去答对银行的那一班子人马,如果郑明和于晓涛签了合同,那么于晓涛真的就离那千万富翁的宝座只咫尺之遥了,可是这捉弄人的命运不但给咱们的宝贝疙瘩郑明灌了壶迷魂汤,又阴错阳差地把俩人给差了个南辕北辙。
郑明和泡卵子这里找饭店吃饭不但吃出了个大岔子,还不知道有人活生生把这笔对郑明和于晓涛来说都极好无比的好买卖给搅了。
搅局子的又是陈秃子陈和平。于晓涛上午刚刚安排完郑明的事,柱子回来的时间不大,却接了陈和平一个电话。电话里却称银行里的一位负责人过生日,又不明不暗地告诉他这人的重要性不亚于行长,请于晓涛无论如何来祝寿,并该准备一份重礼。于晓涛一听,知道陈和平说的不假,这位寿星佬儿他见过几次,上回银行追贷就亏了他这位似万能胶一般的从中周旋,才又拖了一个季度。想毕赶忙让柱子把车发动起来,又叫延萍回保险柜里拿出几叠钱来带上。见延萍自一边看他,知她也想去,忙着回头说:“延萍,你就别去了,在家里给我看好家。”延萍知道自己如今还上不得台面,也只好酸酸地忍了心里的不快送他出来。于晓涛又主动与陈秃子打了个电话打问这寿星佬的爱好,陈和平忙自电话里告诉他,这人不喜黄白之物,最好弄幅字或画什么的。于晓涛一听,连忙又主动找郑春光,郑春光却不好卖他画,又把他指给了正信山庄的刘正信,碰巧刘正信正因扩大了的美食城缺少流动资金犯愁,听了自是喜不自禁,忙着拿出一幅范曾的画来,言称少十万不卖,于晓涛却没带那些,刘正信说:“没关系,你跑不了!”收了五万的订金就与了他画。于晓涛拿了画,忙不叠又去赴会。却不知陈秃子那省里的朋友吕大宝,如今已改了名儿叫做吕乾坤的政协常委也在。于晓涛递了寿礼,众人以为也就是幅寿字儿,争着要打开来看,却不知是幅画,画的却是哪咤闹海正相互懵懂,内里却有个明白人,偷偷的与吕常委解释,那吕常委一听,脸色早已如驴一般长。心说你小子真识好歹,我过生日你送了尊金佛,看着挺大,里面却是空的,回去一称,也就三两多的东西,可你送这银行的一出手就十几万!心下当时念叨:你不知马王爷是几只眼了,哪天老子临走之前请行长一顿,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也走不了。于晓涛哪里知道这吕常委的内心?席上还主动与人家套瓷,却不知日后给自己拆台的就有他一个。
郑明先自与泡卵子找了间饭店里大吃了一顿,于晓波又来电话,郑明赶忙回话客套,于晓波自那日与郑明有过了一回,自是有些想念,况且近日弟弟晓涛有意无意间与她说了一回郑明和他的重要性,她的心里也愿郑明好过些,更愿自己的弟弟从此离了从前的行当,心思这老些的借口足够了,找上郑明又拉他去富丽宾馆里谈,洗完又开房戏耍,把郑明累了个骨软筋酥的才罢休。晓波要送他到地方,却被郑明给拦住了,他怕被人见了不好。
郑明回了铁湖市场,走的是铁路局宅的背道,刚要拐弯儿进自家酒铺那空挡,一抬眼却见大刀王五和嗑巴正自那边探头探脑,赶忙扭头往南里走。嗑巴和王五也早看见他了,不远不近地相跟着,却又不追上,他快那边也快,他慢那边也慢,再一扭头,嗑巴又不见了,只王五一人跟着。知道嗑巴许是搬兵去了,心里自是有些着慌,走到南浦路的道上却不知再往何处走,正自犹豫间却见一中巴自西向东开来。那中巴以为他要上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郑明本想摆手不上,可一回头却见一三轮跨斗摩托自市场里开出来,开车的却是张嗑巴,铁拐李和汤三儿挤坐在旁边的跨斗里王五坐在后边,那摩托晃晃悠悠正朝他这边开,心知自己该跑,想毕也不管是什么车,抬腿就窜了上去。
上了车后郑明犹自惊魂未定,心里暗自后悔不该不让泡卵子们跟着,可这后悔药没地儿买去,只好先忍了。售票员接了他的钱问他去哪,他却说了句哪都行,觉着不对,又说:“终点吧,”售票员说:“到终点再加两块,”郑明说:“你这是啥车?这老贵的?”售票员说:“这是去乌河的车,”郑明一听,才知自己是错上了去乌河的长途。可又没法子叫停,再说他也不敢,后边那辆破三轮正不远不近地跟着。突地想起乌河酒店来,忙又问说:“到乌河酒店多少钱?”售票员答说:“到乌河酒店六块,你到乌河酒店?”那语言里竟突地带了些蔑视。郑明也不去管,说:“就到乌河酒店吧!”凭售票员找过了钱撕了票,见车里的人并不多,赶忙找了个座儿坐下,却又不住眼地朝后边看。
车过了大岗子就算出了城,沿三一国道一直朝东开。郑明有心想让车停下来,可是内心里又不敢,隔了车窗不住地朝后看。却忘了于晓涛的厂子就在这边的道北,心思去乌河也好,找个借口去看看金珏。又不住眼地朝后看了几回,却不知为何不见了那辆三轮摩托。
其实铁拐李和王五、汤三儿还有嗑巴在中巴后面跟的好好儿的,可这张嗑巴开四个轮儿的汽车还行,一旦少了个轮子却觉着有些别扭,自是不敢太快了开。好在那中巴车也并不太快,况且一出了城就只一条国道,谅他郑明也跑不远。自思离老杨那妹妹大白鲨的酒店也越来越近便,更觉着郑明这小子是往虎口里跳,自是有一些得意忘形。不自知间却从后边冲上来一越野吉普来,晃得他划了好几通龙才把稳了车把。气得后座儿的王五直骂。张嗑巴心里来气,一踩油门就追了上去,刚刚咬上尾巴,却不提防前面的那辆车踩了个点刹。张嗑巴一见,赶忙也踩杀车,却错踩了油门,当然只好亲了亲人家的屁股。前边的车赶忙停了下来。张嗑巴忙了半天才找着了车闸,拼了命的手脚齐用,这才把车停住。汤三儿和铁拐李都给撞直晕,却不见了王五、回眼一看,却见王五早给甩了出去,正自后边爬起来骂骂吵吵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
那越野吉普的司机一见这几位,不由得一乐说:“几位闲着没事了?没见我后边车窗上贴的警示牌?”王五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见了那警示牌,心里更是来气,骂骂吵吵地说:“你这是他妈啥警示牌?还熊出?还没注意,嗑巴,他骂你这熊出,没注意,”张嗑巴一见,可不是那车窗后边写着熊出没注意,心里更是来气,嘴却跟不上,又要找舅妈,铁拐李一见赶忙上前递当票。可他一见那人高马大的司机,马上又调低了嗓门儿说:“哥们儿,即便是我们撞了你,也不应该骂人哪,谁是熊出?”那人给他一说:“倒乐了,”说:“这话该这么念:熊出没、注意!”铁拐李也知道是自己没理,只好强打精神头说:“那你说该咋办吧?”那司机一见,倒一笑说:“你们把我撞了,你说该咋办?”铁拐李说:“那你为啥突然踩刹车让俺们错手不及?”“为啥?为了安全,我前边的车减速我也得减,你开没开过车?”
几个人自知理亏,又见那车的牌子似有说法,估计是警用的,也就只好忍了肚痛,又把那撞熄了火的破摩托推到路边的一家修理部里去修理。好在毛病不大,一会儿就修好了。铁拐李又找电话与杨大胡子联系,等杨大胡子赶到才又奔乌河酒店这边来。
这几个人在道上因了熊出、没注意与那吉普司机犯口舌时,郑明已经到了乌河酒店,自觉不外大大咧咧地进了店内。没找见金珏,却见一鹅蛋脸的漂亮女人正在吧台里嗑睡。扭脸见服务员孟繁荣正自一边擦桌子,忙与她打招呼,说:“哎,你的老板在不在?”没等繁荣回话,却见吧台上的女人醒了,抬了脸问说:“你找我有事?”郑明一见,赶忙更正说:“不不,我找金珏,”那女人说:“啊,那是前任老板,如今这酒店已不姓金了,你有啥事?”郑明一时懵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没啥事。”起身刚要走,却见那新老板娘站起身笑眯眯地说:“即来了就是朋友,现在咱这乌河酒店里是吃、喝、玩、乐全都有了,大哥即然来了就是咱的客。”说着话自吧台里出来,挺着那如月子里的女人膀奶一般的前胸出来与郑明倒水。
此位当然就是杨大胡子的妹妹,乌河一霸、秃尾巴老李那相好儿的大白鲨苏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