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军阵化石般伫立着,只剩下呼啸的风在队列中穿行。
取汤、青琴和援军将领在没有门的角门门洞内止住脚步,后面的援军将士随之驻足。铁锤将军的马来到铁锤将军的尸体旁,嗅了嗅,仰天悲鸣。
一旁的石匠却抬起了头。
铁锤军的军阵和援军的军阵都注视着石匠,没有人动,更没有人发出声音,虽有姿势和表情,却已然没有了生命。
石匠跪在地上,一手抚着剑,一手撑着地,十分艰难地挪到铁锤将军的身边。剑击穿了他的胸腔,露在背后三寸多长。在石匠向铁锤将军靠近的过程中,血不停地从剑尖往下流,在身后洒出一条长长的血线。那条血线伴着瑟瑟飞雪,刚刚落地便凝固了。
铁锤将军的头盔和他的面部一起塌陷,两只纵目一只断裂,一只深深插入头骨之中。整个头盔和他的头骨在锤的重击之下严重变形,交错地黏合在一处,难分彼此。他的头向左歪斜,右边耳朵露在外面,头下面是一汪逐渐扩大的血迹。
石匠俯在铁锤将军身上,将头贴在他胸口,半晌无言。他感觉到铁锤将军的心跳正在消失,于是把嘴贴在铁锤将军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上说:
〃你杀我用的是剑,我杀你用的是锤。〃
这时,铁锤将军却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小,只有我和石匠能听得见。
他边说边吐血:
〃我在刚才的锤声中见到我的祖先了,他的名字叫杜宇。〃
石匠说:
〃我也见到了。杜宇之前是鱼凫,鱼凫之前是柏灌,柏灌之前是蚕丛。我原来是蚕丛的后裔,蚕丛是我的宗祖!老铁锤将军……我们的养父……和你一样,同是杜宇的后人!〃
铁锤将军说:
〃你走得比我远。〃
石匠哽咽道:
〃你我本是兄弟!〃
三星旗疯狂地拍打着我的躯体,旗的一角被风撕裂。我的魂魄当空而降,扑倒在铁锤将军身上。
他对我的魂魄说:
〃月瑶啊,我的夫人!你下嫁三星城是我的福分,只可惜来时我未能接你,现在你要走了,我亦不能相送。〃
我的魂魄在呼嚎:
〃将军啊,我的夫君!〃
铁锤将军说:
〃公主啊,不要哭泣!我是谁?你说我究竟是谁?〃
石匠和我的魂魄一同答道:
〃你是铁锤将军,你才是真正的铁锤将军!〃
铁锤将军笑了笑,头摇晃了一下。血流得更多了,像小溪。
他攥着我魂魄的手说:
〃此刻,我真希望你还在出嫁的路上!〃
石匠哭得昏厥了过去。铁锤将军的魂魄将他唤醒,然后把我俩搂到胸前,轻轻地抚慰着,像一个敦厚的兄长。
只听他缓缓地说:
〃漆名简上,目欲记之;刻名石上,骨欲记之;不漆不刻,口中颂咏,世代不忘,心欲记之也。若我有名,不载文,不立石,只须口口相传,心心与应。〃
我战栗的魂魄紧紧抱住这两个血流不止的男人,任凭他们的血和泪冲刷着,冲刷着。
泪已干,血已凝固,雪仍在下。
我的魂魄已不再悲伤,语气坚毅而充满感激:
〃你们的名已经成就!我的名因你们的名也一同成就!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姓氏和祖先!〃铁锤将军头向上抬了抬,说出了平生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广场上的人都听见了:
〃给我锤,我不能死时手里没有锤。〃
石匠将自己那把被击落的锤递给他,因为此时它就在他俩身边。铁锤将军将锤抓在手里,满意地看了一眼。他持锤在胸,作出了古蜀王铜人持锤的标准姿势,将锤抱得紧紧地,抽搐着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