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冰冷的屋子,四壁斑驳、破败,角落里挂满蛛网,地上尽是灰尘,原先的门已经没有了,在那里权且立了块木板,木板后面压着块巨石,勉强挡住外面呼啸而过的阵阵寒风。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棉布,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因为阴暗,所以屋中显得越发寒冷。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土炕,炕上坐着一个高贵而美丽的女人,此时女人手脚已被冻得冰冷麻木,但她依旧把腰板挺得笔直,努力使自己保持端正的姿势,在她的臂弯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女人的名字叫做姹,她是魔族人的王后,同时也是神族第七重天天主庚的女儿。魔族人娶一个神族的女子,那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在许多人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尤其那些王公大臣们,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内心深处早已认定,这两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什么是幸福呢?有爱就会幸福了吗?”姹闭上眼睛想:“如果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面带着微笑,把一束娇艳的玫瑰捧到自己面前时,我会不会觉得幸福呢?”她脸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唇,心中难过绝望,因为她明明知道,那个男人再也不可能把玫瑰捧到她面前了。
前方传来噩耗,魔族的皇帝阵亡了,魔族军队也从各个战线纷纷溃败下来,战事已完全被神族人所掌控。不得已之下,她带着一小队护卫者离开王宫,随着这股不可逆转的潮流朝着南方退却。
魔族人放弃了自己的土地,一直向南方逃去,直逃到了这片渺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再往前面一点,就是鸠山了,山的那边,除了冰天雪地,就再没有其它了。可是神族人却并没因此停下他们铁石般坚硬的步伐,仍在后面紧紧追赶,不给这些败亡者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怒风狂吼,门上木板被吹得咯咯乱响,姹仍旧闭着眼睛想,她想起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一天。
那天的草绿极了,野花开得非常烂漫,她被那片美丽吸引着,不由自主地远离了神族的领地,仰躺进这片绿草花丛中。蝴蝶在眼前飞舞,小鸟在耳边鸣唱,四周围到处都是香甜轻柔的味道,她贪婪地呼着吸着,心随着自由任意飞翔,她已经完全陶醉了,不觉危险正自渐渐临近。
七八只泰郯族魔兽悄然无息地把她包围起来,当她警觉时,已来不及脱身。泰郯魔兽长相凶恶,身强体壮,它们平时四肢着地,奔跑速度犹如一头迅猛的猎豹。但有的时侯它们也能直立行走,它们头上披散着灰白色的长发,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其实却都在壮年。泰郯魔兽懂人言,在攻击敌人时,使用的武器是天生长在掌端的一根尖利的毒刺。
她手中没有武器,即便有也不是这些魔兽的对手,环视四周,只见魔兽们目光凶狠怨毒,她心中阵阵恐惧,下意识把两手护在胸前,而这个动作反而激起魔兽们进攻欲望,“呼呼”两只魔兽嚎叫着扑来,她后退一步,手腕翻转,发出了牵引神功。
牵引神功是一种以意念控制人体经脉关节,从而使这个人听命于发功人指挥的暗系法术,虽然这种法术十分厉害,但可惜她才练到初级阶段,只能牵制住一只魔兽,若她的父亲庚在此,即便再多几倍泰郯魔兽,也尽可控制得住。
好在这些泰郯魔兽从未见识过牵引神功,此时忽见自己同伴发疯一般反扑回来,都吃了一惊,一时手忙脚乱,倒也不敢太过逼近。
但没过多久,魔兽们渐渐缓过神儿,看出对方功力不高,于是分出两只魔兽逼住那只被控制的同伴,其它魔兽纷纷向她扑来。尖利的毒刺围绕着她的身体不住进攻,她左躲右闪,姿势狼狈已极,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即倒霉又可恨,恨自己怎么就禁不住诱惑呢?若是此刻被人杀死,那也怨不得别人!
一根毒刺发出嗤嗤的声音,霎那间刺到面前,她几乎都能感到那种尖锐钻入肉里的滋味,光滑的肌肤上立即浮起一层麻麻的东西。眼见这一刺再也躲避不开,唯有闭目等死而已,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矛破空飞来,“叮”的一声,刚好截住她面前的那根毒刺。
她睁开眼睛,凝目望去,但闻蹄声得得,一骑乌龙马飞一般驰到近前,马上一个火红铠甲的骑士,面目清秀,表情柔和,一双女人般纤细柔媚的眼睛漫不经心的自她脸上一划而过,仿佛刚才那只长矛并不是他投来似的。
魔兽们向四外散开,把她连同骑士一起包围起来,当中一只魔兽凶狠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与我泰郯族为敌!”
骑士道:“我是魔族人。”拨马向前,伸手拔起长矛,只见长矛顶端篆刻着魔族徽记。魔兽们听说对方是魔族人,神情顿时缓和下来,仍是先前那只魔兽道:“既是魔族人,如何坏我等好事?救这个神族的女人?”
骑士目光一紧,正色道:“魔族与神族的战争,并不是为了增加仇恨,我们只想拿回自己的土地!这个女人是无辜的,你们不能伤害她。”
“胡说八道!”魔兽们纷纷叫嚷起来:“神族人都该死,他们中可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奶奶的!怨不得前方战事不利,便是你们魔族人婆婆妈妈。”“我就奇怪了,咱们挞拓王为什么要和你们魔族人签订盟约!”
骑士静静听着,直待这些魔兽的愤懑平息下来,才缓缓道:“泰郯族的兄弟,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知道你们为什么愤怒,因为我们魔族和你们是一样的,可是因此咱们便能滥杀无辜了么?你们想一想,那些践踏咱们田园、毁坏咱们房屋,使咱们无家可归的真正罪者到底是谁呢?”
魔兽们沉默无语,骑士继续道:“是那些王公贵族们!只有这些人才值得咱们砍下他们的头颅,喝尽他们的鲜血!但今日若杀死这个女人,咱们便和敌人有什么分别?”
魔兽们相互对望,有心反驳,但隐隐又觉得这番话似乎有些道理,正在犹豫之际,只听那骑士又道:“请相信我,对于这个问题,你们挞拓王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魔兽们顿时大怒,一齐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们挞拓王何等尊贵,如何能与你想法一致?”“操你奶奶!快给我滚吧,若不是看在你是魔族人,今日连你一起杀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们挞拓王相提并论!”
那骑士眉头一皱,沉声喝道:“我是楚甫长藤!”
大家一齐怔住,楚甫长藤!那不是魔族人的皇帝吗?魔兽们面面相觑,据说,魔族皇帝青面獠牙,身长体阔,有八条腿四只胳膊,怎么会是眼前一副女人模样的家伙。
“不,这绝不可能。”“对,我们不相信!”“你拿什么证明你是魔族人的皇帝。”
骑士冷哼一声,道:“楚甫长藤也用得着证明么。”突然伸长手臂,把一旁姹拉上马背,打马朝远方驰去。
魔兽们一时踌躇,有心想追,可恐那人果真是魔族皇帝,便在犹豫之间,那匹乌龙马早跑的没影儿了。
草地飞快往后倒退着,这马跑的实在太快了,她想:“这人真是楚甫长藤吗?父王说魔王像夜叉一般凶恶,杀人不眨眼睛,可他怎么却救了我?”她坐在他身前,被他搂在怀里,却一点儿也不敢挣扎。马又向前飞奔了会儿,前方已隐约可以看见神界的玛真山了,骑士猛地勒住坐骑,随手把她放下马。
“你……”望着她绝美容颜,他不禁心动,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才救她?而此刻,她也正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心中似乎又隐隐希望着他能说些什么,少顷,听他道:“快离开吧。”
她一呆,有些不知所措,难道就这样放我走了?她不甘心的想,心中明明还堵了许多话要问,可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忽而脸上一红,低头道:“我该如何感谢你?”
他没说话,只是痴痴遥望远方那座巍然的玛真山,忽然一声深深的叹息。
“为什么叹气呢?”她想。
他好像听见她的心思,手指前方道:“那座山在哭泣,那里面凝结了我们魔族人的怨气,玛真山原先是我们魔族的地方,现在却被你们神族霸占去了。”
她望着他,她能感觉到他心中的痛苦,不知为什么,她也很难过。他要不是魔族人该多好啊!
“你真是魔族皇帝吗?”她问。
“不错,我是楚甫长藤!”
“楚甫长藤,多谢你救命之恩,若有可能,我会把玛真山要过来,还给你们。”她转过身,虽然很想再看他一眼,却终于没有回头,一直朝神界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他很奇怪,这女人是谁?为什么说把玛真山还给我们?
姹回到神界,第一件事便是找父亲要那座玛真山,但庚却非常严厉的拒绝了她。
庚是天上的辅政大神,同时也是当今神族皇帝的胞兄,其权力之大由此便可想而知了,自七重天以降,包括小开天、大开天、长生天、虚无神殿、罗刹、幽冥、蓝夜、青鬼、朱参以及那些还在不断增加扩展着的辽阔土地,都统归于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至于一座小小的玛真山,他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把它送给自己女儿,这显然不合乎规矩,所以只能断然拒绝。
但姹却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小便娇宠惯了,嘴上虽然拒绝,心里却想:“这下没答应她,她肯定还要纠缠不休的。”可女儿这回并没像平常那般扰闹,只是静静走开了,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不少。
父亲不答应她,她并不觉得意外,在她看来,那座玛真山定是重要极了,重要到魔族与神族的战争都是因这座山引起的,只要能把玛真山还给魔族人,那么他们之间的仇恨自然便能冰消云释,到那时候,他们或许就能……,就能怎样呢?她不敢往下想去,可是不想就没有了吗?在她的心上早已种下那个人的影子,并且这个影子正随着思念慢慢长大。
他们第二次相见,是在战场上。魔族大军攻破七重天,大军直逼城下,战斗中,她亲眼看到父亲被敌人抓走,为了救父亲,她孤身来到魔族人的军营,于是再一次遇见他。她恳求他,放了父亲,她一定会把玛真山归还给他们的。他定定地望着她,他还记得她,他微笑道:“我不需要玛真山,我需要你,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就放了你的父亲。”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是这样嫁给他的,所以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是那么的爱他。而他,好像对这些也并不很在意,他要的,只是这个高贵的神族女子做了他的妻子。
在一个紫色流光的午后,在开满鲜花的庭院,在布满星辰的夜空下,在柔软暖和的床上,在他结实的臂弯深处,在那个挂着露水的早晨,他们仅仅相处了一天,然后便分别了。他又要回到那个残酷的战场,去拼搏厮杀。
他骑在马上,回头对她微笑着:“等我回来,下次给你带一大束玫瑰。”
下一次!下一次有多久?她不知道,但她愿意等,等他回来,下一次她一定要问他爱不爱她,也要告诉他,爱他。
可是没有下一次了,这个人已经死了,不在了,没有了,所以她再也等不到了。
在这间破旧寒冷的屋子里,她想,她仍然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