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的谈判，其实也是孟天杰又一次学习的机会，在销售领域他已颇有心得，但是对于这种公司之间的典型销售，尚第一次接触。如果说针对个体的顾问式销售更讲求专业，需要用真诚打动客户的话，针对公司的销售更考验销售人员如何更准确地把握住公司内部的种种利害关系。说得直观一点，个体客户再有钱，销售人员打动不了他，他不会买单；相反，给公司做的方案再专业，一旦超过了预算，或者没找对人，也只能盯着一座金山望洋兴叹。

离开双宇的大门，杰森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孟天杰胸有成竹地说：“问题不大，你按照正常程序走就行了。龙哥现在是他们的销售总监，虽然不直接做决策，但说得上话，只要报价在五万以内，交给他应该十拿九稳。”

杰森算了算说：“五万？根据他们的要求……恩，这个价格我自己可以做主。”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依你之见，要不要把你的龙哥约出来吃个饭表示表示？”

听杰森话里的玄机，当然醉翁之意不在吃饭，在于吃饭的“表示表示”，孟天杰听明白了，笑道：“没这个必要，如果竞争对手已经攻陷了做决定的人，那么这就不是龙哥可以改变的了。如果大家都按正常流程走，以我和龙哥的关系，就更没必要了。”

杰森赞道：“不愧是成都中心传说中的智多星！好像就没你办不到的事，今天我是开了眼界了！地铁也不坐了，打车回去！”

孟天杰摇摇头，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总结道：“杰森啊，你知道吗？我刚入职的时候，老爸只送了我八个字：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八个字确实很神奇啊，一直引领着我走到今天！”

“这就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像这个单子，该做的都做了，焦怀南让我回去等通知，剩下的就看造化了。”杰森又叹气，“唉，要不是金融危机，这五万的单子我都真不感兴趣。以我们贝尔在上海的口碑，所有中心加起来光是企业培训这一块，一年下来稳定的收入都在一千万左右。现在不能坐吃山空了，必须去开发新客户。”

孟天杰只被其中的“一千万”吸引了，他吃惊地问：“光企业培训就一千万？这么多？我们成都中心成立一年多总业绩才700多万！”

杰森不免带有些总部人特有的骄傲说：“总部和地方分校当然不能比了，两个城市的消费水平也完全不一样，再说你们没有大客户部，有专人负责这一块的话会好很多。”

孟天杰在脑袋里搜索了半天，觉得员工里面没有一个可以提拔为大客户经理的适合人选。

杰森突然问道：“杰伊，你在贝尔做过哪些岗位了？”

“正式的岗位就tutor，cc和分校校长三个，不过参与过市场策划，偶尔做过企业文化，客服什么的。基本上对贝尔的各个部门都比较熟悉。”孟天杰一边拦下一辆的士一边说。

两人上车，杰森继续说：“这么说起来，你毕业一年多，对贝尔这个品牌细枝末节的东西也算知根知底了，对市场经济中的产品，营销，市场，管理等错综复杂的元素，你也都有实战经验。你这么年轻，我建议你到总部来发展，这里空间更大。”

孟天杰一愣，前两个月美卓才来挖角，现在上海总部也抛出了橄榄枝，不过跳到总部毕竟比跳到竞争对手那边良心上好受得多，便试探道：“真是开玩笑，你们总部人才济济，我来干嘛呢？”

“我们各个岗位上确实都有稳定的人才，但惟独缺一个全国品牌经理。以前贝尔专注于做营销，品牌在上海没得说，但金融危机来了以后，全国的市场份额都在下降。在沿海一些中小城市，贝尔的品牌知名度，甚至不及一些地方性培训机构，我们的加盟体制又决定了总部无法事无巨细一杆插到底，像你们成都中心，到现在系统都还没有更换。

我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贝尔的全国ceo威廉决定设立品牌经理，用市场机制来人为地打造贝尔的品牌和形象。在英语培训行业，新东方之所以成为行业领头羊，就是因为俞敏洪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品牌。在这方面如果贝尔也能赶上的话，相信再过十年贝尔就会成为高端英语培训行业的领头羊。”

“于是威廉就让我在全国优秀的贝尔人才队伍中内聘合适的品牌经理，我心里有好几个人选，但觉得你最合适……”杰森笑笑，没有具体说明原因，“以你的综合素质来看，应该是能做得很好的。”

这又是一个新鲜的东西！孟天杰也又是一阵心乱如麻，回想毕业那时候往上海投了多少简历，上海在他的心里简直有如圣地麦加一样恨不得千里迢迢来朝圣一番。时间才过了一年多点，现在居然有人请他做这么大一个品牌的全国品牌经理！但他激动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理性，他的职业生涯爬得太快，快得已经快看不到着陆的平地，问道：“哦？这么看得起我啊？杰森，品牌经理这个职位，究竟负责什么工作呢？”

杰森洋洋洒洒道：“这个说起来就太复杂了，每个企业要求不一样。简单地说，在贝尔，品牌经理在企业中扮演三个角色：一是制定和实施品牌的宏观战略规划；二是定期向高层管理者汇报品牌战略思想和品牌月报，比如软文，舆情，新闻处理情况；三是培训员工为了公司的盈利自觉执行品牌管理的具体措施。同时也需要与其它部门协同作战，在产品开发、销售、市场、财务和管理各个方面把握品牌发展的大方向。

这对职业素养要求很高，首先要把产品吃透，像关心孩子一样，知道未来孩子要培养成什么样，随时了解它的身体和心理微妙的变化，一旦偏差，就要及时调整；其次，要有敏锐的市场观察能力，根据销售状况和市场变化制定新的品牌策划，让贝尔的精神深入到员工和客户心中。另外，睿智的执行能力和沟通能力也必不可少，这样才能确保全国在一个统一的游戏规则下开展工作。

至于资源这一块，你不用担心，我在上海积累了这么久，可以慢慢把人脉传授给你，我的建议，你真的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职位可比做一个分校校长有竞争力多了！”

杰森讲得足够专业，而且品牌经理不直接对业绩负责，不会和杰森的既得利益产生冲突，反而能够促成他的企业培训。这也是一个非常有挑战性的职位，要说孟天杰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感觉这个世界真有意思，当初的千里马找不到伯乐，现在是伯乐千方百计想找千里马。市场经济啊市场经济，一方面是排着长队的大学毕业生一职难求，一方面是企业重要的职位对人才望眼欲穿，在这个问题上，咱们的国民教育是不是也脱不了干系呢？

天又蒙蒙黑了，出租车在上海的市区左右穿梭，孟天杰觉得有点累：“杰森，谢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目前我的首要任务是要把一个中心做好，我们互相都留了名片的，回去以后保持联系。”

杰森点头：“恩，理解。”

孟天杰和杰森一路上天南地北地聊着，别看杰森坐着很多都市白领都仰望的职位，拿着他们都羡慕的薪水，可同样是一个鲜活的人。杰森2002年毕业于上海工程技术大学，一毕业就加入了贝尔国际英语，由于专业不对口，只能从一个小小的发单员开始做起，拿着很低的底薪，在写字楼下，在地铁站出口，一张单子一张单子地发，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收集，靠消耗他的青春换取每个月刚够糊口的提成。交完房租，吃饱用足，一个月的钱很快就没有了，又望着下一个月的发工资日。

那时候的贝尔已经具有较大的规模，和他一起进来的市场推广专员多为应届毕业生，看着坐在空调房里的tutor、cc、主管们拿着高薪，自然心里极不平衡，消极怠工的，辞职的，完不成任务被开的大有人在。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当初队伍里有一个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毕业的学生，因为没过专业八级，口语也差，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平时极为内向，发了一个月dm单，有一天运气不好路人都不接他的传单，彻底抓狂了：“妈的！什么垃圾公司！在上海这样的地方底薪才给1000多，老子可是复旦毕业的，干这种下三滥的工作！老子不干了！”说完手里的一叠贝尔dm单往一个路过的大爷脸上一砸，就末路狂奔消失在人流中，把“不在放荡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的好戏演绎得淋漓尽致。

杰森评论道，谁叫你读书的时候不好好用功把该拿的证拿了，还复旦，我看负担还差不多。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但也有一个真理，职场中称为“剩者为王”。职场上的提拔就像伙食团排队打饭，对一个新人来说，有很多等着提拔的人排在你前面，是选择坚持到底，还是选择换一个窗口继续排队，直接决定着你什么时候可以吃到那香饽饽的午饭。

就在别人坚持不下去纷纷离开的时候，杰森看准了社会的现实，在这个队列中坚持了下来，三个月后就成为推广专员的主管。虽然这个小主管不值一提，却使他可以坐到空调房里面，在大上海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和电脑，这极大地鼓励了杰森，给了他“把牢底坐穿”的决心。一年以后原来的全国市场总监调任到事业拓展部，杰森凭借着平时的良好口碑和努力工作换来的业绩取而代之，当然，这和他本来就具备的综合素质也分不开。

说起来，贝尔的高管层要么是创业之初的元老，要么是后来成分复杂的投资人或加盟商，而杰森的职业生涯和孟天杰有异曲同工之妙，也难怪他会对这个来自四川的小伙子颇有认同感。

杰森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懂得如何利用资源为自己创收。市场总监是一个收入相对没有弹性的职位，奖金很少，只有完成年度任务以后年终才会分得一笔奖金。为了减缓外地人在上海打拼的经济压力，他把市场部下属具体工作交给二级主管完成，而自己创造性地推出“大客户部”的概念，获得威廉支持，自己兼任大客户经理这个肥缺，变相把cc手里的一部分客户收归到自己手里。

杰森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招兵买马，自己用三年时间攻占了上海的众多企业培训份额，为贝尔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的同时，也为自己积累了丰厚的口碑、人脉关系和物质回报。到后来，虽然上海区大客户部招了一些储备人才，但所做工作多是为杰森维护老客户和做他的助理，直到07年才慢慢放手。而他现在在上海，无须坐班，按照自己的时间到办公室分析数据，宏观管理，汇报汇报工作，偶尔约客户出来吃吃饭，喝喝茶，就可以为上海贝尔带来每年近千万的业绩！

同一品牌，区域不同，竟可以带来如此巨大的差异，站在这样不同平台上的人，也有迥异的命运。想想贝尔成都中心居然和美卓这样的区域性竞争对手拼得如此辛苦，孟天杰不禁感慨万千。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杰森也是个性情中人，平时稳重，此时却说得兴起，点上一支烟，竟然把自己的底牌也摊了：“我现在每年年收入达到20多30万，在上海也算可以了，但有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我自吹自擂，以我现在在上海的经验和人脉关系，要是自己建一个英语培训品牌，自己去经营，一定很快就可以做起来！”

孟天杰相信杰森这话是真心的，首先他有这个能力，其次，虽然贝尔国际英语历史悠久，但一直是一个缺乏企业文化和灵魂的以市场销售为导向的企业，这个体系里面的人有自立门户的想法不足为奇。只不过孟天杰以为只有贝尔外围中心的员工才会如此没有归属感，想不到在总部干了六年的杰森也不例外。

孟天杰故意笑出声来：“呵呵，杰森，你没有问题的，既然有此想法，心动不如行动，大胆去做呗。”

杰森叹道：“说得那么容易，要真让我辞职，我还真放不下现在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我英语也很不专业，没有好的项目，有再多的资源又有何用？”

“你们总部人才济济，挖几个tutor，cc一起走不就组成一个团队了嘛。”孟天杰把杰森递来的烟点上，半开玩笑地说。

“我觉得还是要有自己的特色才行。”杰森摇摇头分析道，“就像你说的美卓的创始人，设计专业出身，他们专业的东西做不过我们，就想办法炒作，包装，一样可以做出与众不同的东西来。如果我把贝尔的团队挖走，一是太不厚道，二是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唉，我的大客户里面就有风险投资商，红杉资本，华夏投资基金的人经常跟我吃饭，混熟了，也提到过，问我有没有兴趣自己开设一个新型的英语培训班，可以取代现在中国所有的英语培训机构……呵呵，听起来真可怕，这哪是人做的事情？杰伊，你有信心打造一个划时代的英语培训机构吗？”

孟天杰认真想了想这话的弦外之音，他在记忆里搜索着他所了解到的所有英语培训班的点点滴滴，应试类的，商务类的，口语类的，出名的，不出名的，高端的，低端的，注重教学的，注重包装，销售的……虽然这个行业已经发展到了令人发指的群雄逐鹿局面，但中国人的英语水平确实还是差，这说明没有哪一家能像灵丹妙药一样解决国人学英语的难题，这个江山想指点也指点不了。孟天杰闷笑着耸耸肩：“确实不是人做的事情啊……”

谈笑间，出租车七拐八拐地把两人送到总部楼下时，已近6点。天色渐渐黑暗，杰森称他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要上去完成，问孟天杰要不要一起。孟天杰想该说的基本上都说完了，给龙哥发了一条短信约他出来，便就此和杰森话别。

6点过几分收到龙哥回复：“刚下班，马上出来，争取7点以前到徐家汇。”孟天杰产生绝望之感，马克思说意识反作用于物质，加上中午的官饭根本没吃什么东西，顿时感到肚子一阵咕咕直叫。

百无聊奈中，孟天杰徘徊在徐家汇的街头，望着街对面风情万种的美罗城，尽显妖娆，叫人迷醉。像是谁用手托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大宝石，他想，这颗宝石一定很贵吧，一会儿，又觉得像是一个风骚的艳妇在大都市街头对过往的嫖客挤眉弄眼，于是又想，这艳妇普通人也是睡不起的吧。

孟天杰平生最讨厌等待，这就像是在时间的沧海中被大浪冲刷却只能在原地守候般给人沧桑之感，等待在异乡的街头，街灯的苍白照亮的是穿梭在柏油路上生旦净末丑的千面，纵使望眼欲穿也无法期盼谁的回眸一笑，于是只好以忧郁为借口，沉沉地吸上几口烟，做一匹孤独的野狼。

面对太多的选择反而叫人失去了方向，孟天杰怅然地坐在街边的石凳上，怀念起做tutor、cc那些日子每天算小账的单纯。那时多么想多带一个学生，多做一个单子，让月底的工资单上多出几块大洋。

想到这里，他想听听莎拉的声音，干脆拨通了莎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