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夜歌躺在大床上浅浅入眠。窗外悄悄掠过一个黑影,夜歌立时醒了,眼睛却并未睁开,呼吸的频率也没有变。只见那黑影轻巧的打开了窗子,悄无声息的进了房内。夜歌床上的帐子是放下的,来人在房里转了一圈,走到大床边时似乎有些犹豫,不过那犹豫也就只一刹那,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轻轻掀开了帐子……银光一闪,夜歌手中的七宝匕首已经刺了过去,那人反应极快,不但避过了,更飞速往后退去。夜歌的低斥中带着诧异:“阁下身手不错,闯入我的帐子竟然能全身而退,你一定不是金碧国的人吧?”
“姑娘这话何意?”那人本来是准备自窗口穿出了,听见夜歌说这话竟然停住了身子。
“金碧国中能避过我这把匕首的不过一二人,虽然我未尽全力,但阁下不但避过了,还能逃的这样远。你一定不是金碧国中人。若我猜的不错,你大概是月泽国来使之一吧?”
夜歌快速说完,轻巧的从帐后出来。借着廊上的宫灯,加上练武之人黑暗中视物的本领,她清楚的看见了面前的男子:他并无伪装——没有黑衣黑裤,甚至脸都没遮,看来他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负。目光移上这个人的脸,夜歌也不禁微微怔了怔——这男人长得确实是好看,简直有成为男“祸水”的天赋。同样的,那人在看清夜歌的脸时也呆住了。一瞬间时光仿佛凝滞了,远近的声音也都冻结了——在这样一个秋凉的夜晚,剑拔弩张过后竟然是暧昧的相逢。彼此明明是没见过的,心中却有个小小声音在说:就是他(她)!窗外的下弦月静静的透过窗子照进来,方砖地上印上了一个个模糊的方棱窗格的影子,影子中间是两个高矮不一的人影。这两个人影先是相距甚远,接着慢慢走进了,直到中间只能容下一个拳头——夜歌先行站定了。压抑着心头的小兔乱撞,她故作镇定道:“想必你便是月泽国来使的头领,那位将军?”
“慕容非凡。你就是今日在殿外偷窥的宫人?”
“不是我。”夜歌简单的回答。
“哦?原来在这宫里身手不凡的女子不止你一个!”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暧昧的蛊惑:“请教姑娘芳名?”
夜歌好似被靥着了,低声回道:“凤夜歌。”
“夜歌……我记住了……”慕容非凡飞快的摘下夜歌头上的簪子,夜歌偏过头却未躲过。他拿着簪子往窗外一闪,右手却向着里面扔进一件东西,夜歌下意识的一接,却是一块红色的玉珏。想是他终日戴着的,竟然带着他的体温。夜歌不由自主的捏紧,十年来未曾动过的心,乱了……
金色的斜阳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射在窗棱上,仿佛是一个个舞动的影子。自那夜后已经过了五天,再也没见过那个自称慕容非凡的人。今天晚上宫中设宴招待月泽国来使,太后特别下令命夜歌前去。夜歌换上了一袭水红的絳纱复裙,胸口绣着繁复的紫丁香花,袖口坠了小颗的珍珠,腰间系着一条紫红软缎腰带,腰带打成蝴蝶结样式一直垂到脚背。月如巧手梳了个随云髻,因为知道夜歌一向不喜欢珠翠满头,因此只是插了两支长长的玳瑁簪子和一只金歩摇。夜歌想了想,自己动手从首饰盒里拿了一支紫色的珠花出来戴上。月如有些吃惊,秋水更是大声道:“怎么?特为打扮了去给谁看?莫不是听说那个将军长得漂亮,想和他赛苗头吗?”
夜歌难得的脸红了,啐道:“胡说!我是怕太素了失了颜面!”
“也是!”秋水露出一丝了不起的神气:“让那些亲贵大臣和月泽国来使都看看,我们的废后是个怎样的绝代佳人!龙吟箫真是瞎了眼才会废了你……”
“住嘴!”夜歌狠狠喝斥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在这胡说八道!”
夜歌难得这么严厉,秋水和月如都吓着了。两人一齐低下头不语。夜歌脸色稍缓:“好在这也没旁人,以后可不能再说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轻则是说我管束不严,重可就是杀头的罪!”
“师姐别生气,我知错了!”秋水老老实实认了错。夜歌站起身换上白缎紫花的尘香履,拿了条同色的丝巾掖在袖中,转头对秋水和月如道:“你们今日和我同去吧,难得人多热闹。只是言谈需小心些,不要忘了规矩!”
“是!”两人雀跃着跟了出来。夕阳西下,整个西宫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轻雾中。夜歌走进这轻雾,自己便觉得影影绰绰的仿若腾云驾雾一般。月如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道:“……小姐像个仙子呢!”
秋水看着她道:“怎么?小姐漂亮,我也不差啊!你怎么从来不称赞我?”
“呃?”月如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傻傻的附和了一句:“秋水姐姐当然也漂亮……”
“言不由衷!”秋水撇了撇嘴,拉着她快步跟了上去。
宴会在中宫的泰和殿举行。夜歌到的不早不迟,正好是大家落座之时。很多人是第一次看到夜歌,几乎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住了,用艳惊四座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当然其中也有心怀各异的:比如沈双蝶的父亲沈昆荣,还有夜歌的父亲凤栖梧。十九年来他是第一次看到长大成人的夜歌,这个女儿不仅长得酷似亡妻,容貌更是超越她母亲许多。只是她的神情却是那样的冷淡,或许她是恨极了他吧?十九年来不闻不问,接她回家却是为着利用她。进宫为后也只是一个大笑话,短短月余便发疯被废了。只是现在看来她仿佛是很正常的——假使不正常也不会允许她来参加这个宴会。对于这个女儿,更多的是歉疚和好奇。对于她十九年来的生活他几乎是一无所知的。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夜歌知道正主儿出场了。场中的人都静默着站起身,门打开着,皇帝龙绝箫和太后打头走了进来。身后并肩走着龙吟箫和慕容非凡。
乍见慕容非凡,夜歌有些眩晕:今天他竟然穿了一袭金色绣白龙的长衫,这龙型刺绣照理只有皇帝才有资格穿,更别提是金色了。可是他却穿的那样理所当然。再细细一看,原来他的袍子上绣的是蛟,蛟的爪有四个脚指,而龙有五个,只这点细小的区别,却也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那金色……夜歌缓缓摇头,身旁的人已经在窃窃私语了。慕容非凡却丝毫不以为忤,依旧步履沉稳的走进来。那张像女子般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竟然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夜歌甚至觉得他似乎比龙绝箫更像一个帝王。慕容非凡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眼神,微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夜歌微微一笑,右手微举,把玩着他送给她的玉珏。慕容非凡挑了挑眉,露出一丝微笑。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着夜歌这个方向,她却低头坐下了,事不关己般默然。
待龙绝箫他们一一坐定,大家一齐磕头行礼。龙绝箫温和的叫大家都坐下。又为大家介绍了月泽国的贵客——骠骑大将军慕容非凡,以及他的随从副将等人。大家又再次客气寒暄了一番。再次坐定后龙绝箫宣布宴会开始,一时间鼓乐齐鸣,夜歌向来不喜欢热闹,不禁皱起了眉头,只顾低头喝着杯中的酒。与她同桌的大都是些贵妇,对于她并不熟悉。有一个活络些的自我介绍道:“我是凤相的二儿媳,不知道这位夫人是……”
夜歌惊笑起来:这真的是一家人不识得一家人啊!其她的贵妇一起看向她们,眼中满是询问。夜歌终于开口道:“我该叫你声二嫂的。我是你的小姑,凤夜歌!”
一时间满桌寂然,问话的女子早已全身僵直,其他贵妇也呆若木鸡。这样一个绝色的女子竟然是传说发了疯的废后,真叫人不敢置信!更奇怪的是她的二嫂竟然不认识她。夜歌淡淡道:“我自小便养在外面,二嫂不识我也不奇怪。”
“是……”二嫂干涩的笑着,指着身边的两个穿戴不俗的女子道:“这是你大嫂和三嫂。”
“大嫂,三嫂!”夜歌微笑着唤了她们。大嫂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板着脸不苟言笑,夜歌叫她只是微微颔首。三嫂年轻些,大概二十出头,对着夜歌羞涩的笑。其他几位大都和她们家攀亲带故,不是堂嫂就是表嫂。只因大家心里都有些惊疑,因此也没什么话,寂静中只有偶尔传来的杯盘碗盏的声音。
酒过三巡,夜歌被丝竹乐器声逼得忍无可忍,桌上的气氛又太压抑,她简直想一走了之了。突然音乐声停了,慕容非凡站到龙绝箫下首道:“月泽国和金碧国从来都是睦邻友好,只是近年来断了些联系。此次敝国出使的本意便是让两国加强往来,以求更加回复往日的热络友好。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龙绝箫笑道:“朕也早有此意。月泽国王比朕先行一步了。只是自贵国先王去世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见见新王,只听说贵国先王并无子嗣,不知道贵国新登基的皇上是谁?”
“皇上对这有兴趣?”慕容非凡的笑容中似乎带着些嘲讽:“敝国新登基的皇上乃是长公主之后,今年正好三十。”
“长公主?”一声贸然的惊叫出自太后口中。殿中的人齐齐向她看去,只见太后脸上满是惊悸,兀自慌张的掩饰着:“贵国长公主……和哀家是、是旧识……”
“是么?”慕容非凡盯着太后:“那真是可惜了!长公主已经故世多年了。”
“什么?她、她真的故世了?”
“当然是真的。”慕容非凡的回答似乎带着异样的恐怖,夜歌敏感的觉察到了。很快的慕容非凡转移了话题:“贵国的丝竹歌舞都不错,不过我们月泽国崇武,更想见识一下贵国高超的武术技艺,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龙绝箫有些迟疑:“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谁就不好了……”
“不用刀剑,只比拳脚。”慕容非凡不等龙绝箫答话,自顾自从他的随侍里挑出一个人来:“费亦尘,你来试试如何?”
龙绝箫见那费亦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便随意对身旁的近侍道:“周护卫,你去吧,小心些别伤了他!”
夜歌禁不住冷笑:那费亦尘虽然才十八九岁光景,太阳穴上却有些鼓,脚下又十分稳重。一看便知此人内力修为极高。果然,龙吟箫站了起来:“皇兄,若是周护卫不小心伤了贵客就不好了,还是让我来吧。”
龙绝箫有些惊异,还是允了龙吟箫的要求。费亦尘纵身一跃到了场中空地,龙吟箫温文的抱拳:“费副首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本王实在佩服,还请你手下留情啊!”
“保亲王客气!”费亦尘话音未落便欺身上前。几个回合过后,夜歌轻叹出声:论功力,费亦尘比龙吟箫稍逊一筹,但是龙吟箫定会落败,因为方才费亦尘已在不知不觉间下了毒了。月泽国的人不但善使毒,更狡猾非常:方才只说不能用刀剑,并没有说不能使毒。无论如何,自己也算是金碧国的人——这具身体的父亲是金碧国相国;自己的师傅又和金碧王朝有着极深的渊源;她自己也需要那两块玉珏。思及此,她不声不响的轻弹手指,把解药弹到了龙吟箫身前。那毒药无色无味,嗅到便中毒,解药也是如此。果然,十几回合后,费亦尘落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