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人难以相信…··”伟大的巴尔迪尼坐在凳子上,缩得小小的,脸无血色,
手里拿着他的小手帕,外表滑稽可笑,像个患了伤风的少女拿着手帕揩鼻子一样。
此时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不再说“令人难以置信”,而是不停地微微点着头,
凝视着配制瓶里的香水,只发出单调的“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嗯……”过了一会儿,格雷诺耶走过来,悄没声地像个影子走到桌子旁。
“这不是好香水,”他说道,“它配制得非常糟糕,这种。香水。”
“嗯,嗯,嗯,”巴尔迪尼说道。格雷诺耶接着说:“如果您允许的话,师
傅,我想再改进一下。请您给我一分钟,我用它作出一种像样的香水给您!”
“嗯,嗯,嗯,”巴尔迪尼说着,点点头。这并入是因为他表示赞成,而是
因为他此时无精打采,无能为力,对什么都只能说“嗯,嗯,嗯”和点头了。他
继续点着头,喃喃地说“嗯,嗯,嗯”,当格雷诺耶第二次开始配制,第二次把
酒精从大肚玻璃瓶里倒进配制瓶,加到已在瓶子里的香水中去,第二次似乎是不
管先后顺序、不论分量地把小瓶里的香精倒人漏斗时,他并不准备进行干预。直
至这配制程序接近尾声——格雷诺耶这次不振摇瓶子,而是像摆动法国白兰地那
样轻轻摆动着瓶子,或许他考虑到巴尔迪尼敏感的感情,或许因为他认为这次的
香水更加昂贵——到这时,当香水配好了在瓶子里旋动时,巴尔迪尼才从麻木状
态中醒过来。他站起来,自然仍一直用小手帕捂着鼻子,仿佛要做好准备抵抗对
他内心的新进攻似的。
“做好了,师傅,”格雷诺耶说道,“现在这是一种相当好的香水。
“是的,是的。挺好,挺好。”巴尔迪尼回答,摆动他空着的手以示拒绝。
“您想检验一下吗?”格雷诺耶继续咕咕暧昧地问道,“您不想检验吗,师
傅?”
“等一会儿,”巴尔迪尼说,“我现在不想检验……我脑子里在想别的事。
你现在走吧!跟我来!”
他拿起一个烛台,朝门口走过去,走进了店堂。格雷诺耶跟在他身后。他们
来到通往佣人入口处的狭窄走廊。老头踢踢嘻嘻地朝小门走去,把门闩拉开,打
开门。他往旁边跨一步,让这少年出去。
“现在允许我在您这儿工作吧,师傅,允许我吗?”格雷诺耶问道,他已经
站在门槛上,又把身子蜷缩着,露出期待的目光。
“我不知道,”巴尔迪尼说,“我还要仔细考虑一下。你走吧!”
随后,格雷诺耶突然走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黑暗吞没了似的。巴尔
迪尼仁立着,直愣愣地望着夜空,他右手端着烛台,左手拿着小手帕,像个鼻子
出血的人,内心充满恐惧。他急急忙忙把门闩上。然后他把保护性的手帕从脸上
拿下来,塞进口袋里,穿过店堂走回工场里。
这香味美妙极了,以致巴尔迪尼眼睛里一下子饱含了泪水。他无需检验,只
管站在工作台边,在配制瓶前嗅吸。这香水真美。它与“阿摩耳与普绪喀”比较,
宛如一部交响曲同一把小提琴孤独地乱奏一通的对比。不仅如此。巴尔迪尼闭起
眼睛,看见最细致入微的回忆在心里苏醒。他看到自己还是个青年人时傍晚在那
不勒斯公园里漫游;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有黑色望发的妇女怀里,看到窗台上玫
瑰花丛的侧影,一阵夜风正吹过窗台;他听到被驱散的鸟儿唱歌,听到远处码头
上一家小酒馆传来的音乐;他听到紧贴着耳朵的窃窃私语,他听到“我爱你”,
发觉自己由于幸福而毛发直竖,就在现在,在现在这一时刻!他睁开眼睛,高兴
得叹了口气。这种香水不像人们迄今为止所见到的香水。这不是驱除臭味的香水,
不是盥洗室用品!这是一种完全新型的东西,它可以创造出整整一个世界,一个
魔术般的富裕的世界,人们顷刻间就忘却周围令人厌恶的事物,觉得自己多么富
有,多么幸福,多么自由,多么美满……
巴尔迪尼手臂上那竖起的汗毛软了下来,迷人的心灵平静占据了他。他取过
放在桌子边沿的皮子,即山羊皮,拿了一把刀把皮子切开。他把切开的一块块皮
子放入玻璃盆里,浇上新的香水。他在盆上盖了一块玻璃板,把剩余的香水抽出
装进两个小瓶,给瓶子贴上标签,上面写了名称:“那不勒斯之夜”。然后他把
灯熄灭离去。
在楼上夫人那里吃饭时,他什么也没说。他对下午才作出的神圣决定只字不
提。他夫人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发觉他很高兴,这样她就满意了。他也没有再去
圣母院,去感谢上帝使他的性格坚强起来。”的确,他这天甚至第一次忘记了夜
间的祷告。
翌日上午,巴尔迪尼径直来到格里马处,首先他付了山羊皮的钱,而且是不
折不扣地付清,不瞒叨,不讨价还价。随后他邀请格里马去“银塔”酒店喝一瓶
白葡萄酒,并从他那里把格雷诺耶赎过来。当然,他并没有透露他为什么赎他,
为什么需要他。他扯谎说自己接受了一大宗香皮的订货,因而需要一个尚未满师
的帮手,需要一个知足的小伙子给他干最普通的活,切切皮革等等。他又要了一
瓶葡萄酒,开口出了二十利佛尔的价,作为格里马少了格雷诺耶造成不便的补偿
费。二十利佛尔可是一大笔钱啊!格里马立即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