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子又说:“世异时移,知识在不断积累。单是诗歌自古之诗经,至离骚,至唐诗,至宋词,有千千万万。至今时六艺任何一门都深奥至可以让人花费一辈子精力去研究。有的人专门读诗,有的人专门学射御,有的人专门去学数,或许才是符合时势变迁的现象。”众人均奇怪他这么转眼改了口风,他又道:“所以说,孔子的话也未必正确。由此推之,古人的话也未必都是正确的。”
“表面疯言疯语,实际暗含道理。”程涵点头称赞:“此子有东晋遗风。”程涵老夫子鲜少赞人,说此一语可谓罕见,他门下的十六秀士们人人妒忌。
此番子何人?穿越人士,黄明晰,字东邪,自谓“道理若过于明晰,则邪。”别号:桃花岛主。
甄子凼嘿嘿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有请东邪兄指教!”
三十二只眼睛齐齐注视高台上程涵老夫子的旁边一个捧着茶具侍候的年轻秀士身上。那小子歪歪斜斜带着八方帽,松松垮垮披着文士服,总让人瞧见不禁冒出一句“沐猴而冠”的成语。此刻他正拿着给老夫子的茶壶茶杯自斟自饮,边嘀咕道:“臭道士,奸道士,一个mp4好歹超越时代八百年,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宝物,你给我压到十万贯我也忍了,为什么还压了一半不给我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果然是至理名言,血淋淋的教训啊!”
此时鸦鹊无声,程涵将不肖弟子的铜臭之语听在耳里,他不慌不忙从袖里掏出手臂长的黑木戒尺,在十六秀士目不忍睹的古怪表情下兜头敲在黄明晰的头上。
嘭!有如夏天选西瓜的敲击声,让众人齐齐抽了一口冷气,脑门隐隐的生痛。
“老师,我一直听着呢!”黄明晰抱着可怜的头,敢怒不敢言,最后垂头丧气地捧起茶杯道,“仁政大道譬如鲜花美酒,看上去美丽饮来销魂,然而天道一枯一荣总有定律。花开就有花落,醉后亦有醒,强求不得。”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说跟没说一个样。王洋心想。
“不过,花亦有昙花梨花梅花,酒也有烈酒醇酒。仁政不可能永远,但仍可持久。”
众秀士精神一震,侧耳倾听。番子虽然说话有时很恶毒,可总是有不少新意,看问题皆是众人前所未有的切入点。
“王道仁政,施者在于君,受者在于民。因此,君明则仁,君昏则虐,仁政的依托皆在于君。然而明君昏君不可定,由是仁政历来反覆。”
“朝闻道,夕死可矣。快哉!东邪兄一刀见血啊!”甄子凼拍掌叫好,众秀士亦暗暗点头认同。
“境由莫要打岔,且让东邪兄说下去!”王洋不悦地道。
黄明晰伸出三个手指,扬了一扬,道:“我有三策应付之。分为上策,中策,下策!”
“下策,在于教育,不论君王才智如何,尽心引导他施行仁政,谓之‘听天命,尽人事’;中策,在于辅助,不论君王明智与否,由宰相施行仁政。君明不明不可换,昏相则可轻易换之,谓之‘虚君实相’。上策,在于民权,仁政施行不施行,由黎民决定,这是从根源解决问题的方向。”
“不妥,不妥,君若不明,如何有贤相辅助。另外,民权是什么?”王洋反应迅速,立刻驳道。
“虚君实相’是由士人选出,君王任命。奸臣可以瞒过君王,难道瞒得过天下士子不成?!至于民权,时机不到,说来无用。”黄明晰道。
“士选相,君任命?怎么可能?置君臣父子之纲纪何在?”王洋似乎觉得有理,却又不能赞同,最终摇头道:“只怕乾坤倒置,天下立反。”
“元渤兄多虑了,若是士人选用官员来治理万民,仁政当行无疑,民众造反干嘛?哈,好古怪的法子!可惜官家不会接受的。”甄子凼笑道:“东邪兄果然独具心思!”
“我只管仁政如何持续施行,至于法子为不为人接受,是否符合纲纪伦常,不在我建议的范围内。”黄明晰继续道:“仁政最终体现,在于吏治清明。吏治清明有两个关键,一是如何反映黎民百姓的心声,二是如何根据百姓心声使好官升迁,坏官罢免。这个话题长了,一时说不清楚。我有一诗做指引: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好了,我的话就到此为止。小人才识浅薄,不堪深究,紧供众位大才子参考,博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意。谅解,谅解。”黄明晰见众秀士一脸深思,纷纷出声要问问题,他连忙堵了言路。自古书生最好高谈阔论吹大牛,反正又不用本钱,跟他们辩论那是没事找事浪费力气。
“老师请喝茶,喝茶!”黄明晰笑眯眯的殷勤给程涵斟茶,对众同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王洋喃喃自语,猛然霍地站起,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好诗,好诗!”
众人生出一阵无力感。王洋自小最爱诗词音律,曾经为了酝酿一首诗痴痴呆呆的流连在外数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据说那时他回到家们被老婆拦住喝道:“那来的汉子,身强力壮还当乞丐,真好不要脸。”真真到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可惜他创造力不够,好不容易憋出一首也只是中等水平。
“元渤兄,重点不是诗,而是内涵道理。”甄子凼摇头说:“东邪兄发古人先贤未发之语,细细想来却是实学,乃我儒学经世致用之方向。可惜并没完善,让我一时茅塞顿开,一时又堵的心慌。真是妙思,若当真完善了,说不定能让官家接受,百姓得福。”
程涵忽然问道:“东邪,你刚才的三策,可有来历?”
“来历可大了。大宋政和五年,黄子于大谢岛说三奇策,是时惊天动地,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世人赞曰:妙计!”黄明晰仰首挺胸说道,在众人无言之下,他又旁若无人般笑道:“这茶真香,不过十贯钱一斤也太贵了,不知个中利润几何啊。”又说:“老师,最近我的糖厂大赚,机器局也要时刻看顾,整个人就是忙啊。你看是不是可以将我早课给免了!”
程涵吹胡子瞪眼,好不容易出声道:“休想!有学问不做,尽是作些市井俗事,好生辱没你父母给你的好天赋!”
“老师老师,我可不是不务正业,你要知道桃花坞现在有近两千工人靠我养活的。佛说救人一命胜做七级浮屠,我现时作了千人的衣食父母,加上他们的家人则近万,这是何等伟大的事业!”
“胡扯!”程涵有点无奈,他这个门人弟子做事总是出人意料,偏偏振振有辞,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咳嗽一声,不理那番子,对众门人说:“东邪之言重在实学,依我亦无法评定对错,不过,无论那一点,都一个核心所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等儒士所为均在于此。大家回去细思,都散了吧!”他将戒尺收了,缓缓立起,迈着四方步大袖飘飘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