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关心这天下”薛镜抬眼,直直。
多年后,才有人跟她说:
“我总不喜你的眸子,和你看人的时候。太直,太刺,定定地像要看到人无所遁形。”
“不关心。”笑得分明是讥讽。她有几分的讨厌。
“为什么?”
“想寻一个人,能‘但随我,筛月畔,唱金缕’。若能寻到,已足够。”变得快,已转春风。
“若能这样,极好。”由衷。念及自己,黯然起来。
“愿如此。”
薛镜的思绪不知飘到那去了,连最后句他的尾调拖得极颓,像是长了太多年岁积叠的辛苦和无奈都没留意。在他的身上,不显突兀,头一次见他时候的眼珠子那般。沈一棠这人,时而暖洋洋的,时而颓丧不已,忽得又阴冷讥诮,反复无常。薛镜喜他的才学和傲气,自不多计较。
……
“小姐,小姐!”花媛兴冲冲推门进来:“瞧我上街寻着什么了?你看这踏蝶香,可是上好的老字号,排了好久的人。”
“我看看。”薛静放了手上的卷册,轻起了瓷瓶塞子,上面还细描着只金翅凤蝶,凑了小吸一下:“好浓郁,是玉兰花的味道。”
“嗯。正是玉兰花。小姐喜欢就一起去吧。难得带我出来,又只留我一人出去逛,没意思。”花媛软求,摇着薛镜衣袖。
“不是要排上半天?”沈一棠最喜戳破。
“反正――陪我去吧,小姐。”
“好,好。一棠,今日便到这里吧。”无奈,总是还欠顿茶点。
“也好。总要留些内容下次研习。”笑。
“下次?”就数小圆脸的花媛傻傻。
“走吧。”薛镜岔开,小声:“若是花清,必不会这般黏我。”
“小――姐。”嘴已嘟了起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这就走。”
……
晚归,薛镜主仆笑语回了右厢,未曾留意左厢楼上栏杆后的锦蓝身影。
嘉佑二十四年秋,南阳郡。
这是那时候的薛镜最爱的节气。缤纷的景致,凉适的气氛,却又浓烈地泼洒了好多的颜色,像她最喜欢的感觉:总谨慎地留些安全距离,看似平静下的心,却沉得像海,囊括了所有浅色深色的蓝。
还记得暮春时分,路过花苑。牡丹开了一片,特别是中间的植株,后来才知道是名品:贵妃插翠。当真如芙蓉美人碧玉簪头,丝绢质地的花瓣,重重叠叠,别样的端丽夺目。想起那日花妮的“到时可漂亮了”,只一点的不踏实小心略了去。拾目,其他的花朵早已谢尽,剩下的牡丹明明才共四色,却胜百花百色,百种香气。画栏绣幄,粉白红紫间,又是另种的――
绚烂至极。
也在这桂花香气甜腻到不行的日子里,薛绰终盼得嫁了奉苻去。
这是件大事。
红妆十里,锣鼓唢呐,吹拉弹唱,百多人一月多来忙得不亦乐乎――这便是大户人家的排场。南阳已几年没如此的盛事了,上次还是薛纺的出嫁。如今她也代了简家赠了厚礼来,说是待得嫁去,姐妹俩近了许多,多些走动。薛家全家的人都一并去了魏都,说是正场留在那里还要大办上一回。上上下下收拾整顿间,独留下了薛镜。
是她自己不愿的。
“也好。镜儿你就好生在家。有什么事,只管支长清便是。”薛崇嘱咐。
走的那日是震天的鞭炮红雨。薛镜偷得去瞅了眼新嫁娘――薛绰的样子真是美得很。
怪不得人们常说新嫁娘最是好看,你看这喜庆,这心坎,这羞答答,娇滴滴,衬这身衣裳行头,珠箔轻晃,金莲步摇,芙蓉桃花,杨柳软腰,便是大多寻常女子一生最风光的景致了。
记忆里,薛镜的满眼盛的都是她的笑,和心底涌出来满当当的幸福。平日老爷夫人们还疑心她原本该是男孩子来着,不合那女子的娇俏打扮,待得那凤冠霞披,珠围翠绕地一上身,才知道那艳极的正红,只有性情中女子才相匹配,艳光四射间立即堵了所有。
上花轿前,薛绰扶着夫人们和太君止不住地哭了。清泪沿着脸庞不停滑下,落的时候沾了精心描摹的流瓣胭脂,将雪纺的帕子晕了色。太君的眼眶红了,薛镜还是头一次见她除了端正慈祥外,如此地难抑感情。薛崇亦很激动,不得不倚靠长清相扶。记不清楚当年薛纺嫁人该是什么确切情景,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房里眼见哭成一团。
束手站在边上看着,薛镜觉得她很幸福。
日后,些许她该也有如此的一日,载着喜悦,开开心心地嫁了去。
那样,便叫幸福。
1《南史-陈后主本纪》-“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
2叶梦得-《贺新郎》-
“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
“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谁为我,唱金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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