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远,归鸟还回。风声呜呼,徒惹得宫室檐角四方金铃阵阵。
倚楼眺目,说不尽是那远山如画,峰峦起伏,重重叠叠,道不尽是那短短数尺惆葛,翻来覆去,抽不完区区一半。
红砖墙,黄璃瓦。
若这便是看去一辈子光韶的景致,许也是天下的定数,前世欠的孽障,需得今生承奉。
“一家之主不来,我们这群人怎么好意思坐下来呢。”重阳笑着说,又回头对一旁的丫鬟道:“快让奶娘把瞳儿抱来,还有纹儿也让王嬷嬷带来。”一回头又问花妮:“绾儿和绮儿呢?”
“绮儿还在屋子后头拉风筝,翡翠已去带了。至于绾儿,夫子上课到这会时候怕是就过来了。”花妮说着。她生了一双双胞胎女儿,面貌一样,性子倒是截然相反。
薛镜在一旁立着,与薛融交换了个眼色,众人坐定。
一会几个娃娃来了,愈加热闹:年纪最小的薛瞳,快满一岁。一双眸子乌溜乌溜,看人炯炯有神,见满桌的菜激动不已,要劳动奶娘硬架着才不至扑上去。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口水淌湿了衣服也不知。重阳也是个半大的孩子,看得好气又好笑,却瞧着脏不知该怎么办,幸好奶娘熟练地拉起布巾擦拾干净,拍拍哄哄,熬了专门的小粥在一旁一勺勺地单独喂着。
这唯一的男娃娃是薛融唯一的儿子,也是薛家目前唯一的后。所有人无不小心翼翼,就连一贯大大咧咧的重阳公主自己也是。
若是以后也续着这光景……
薛镜眼眸微微狭起:仿佛她已经可以看见又一个满负沉载的薛融,是如何被约束被规矩,只待长成。
那么小的孩子,轮不到自己来选择将来。
若是一朝他得了主意,要毁去重来。
该怎么办?
薛镜半歪着头思忖不出结果,头上地金线流苏静得乖巧,飞瀑直下。胭脂唇畔倒是浮起了一丝凉笑:说不定有些人还愿意成为这么万千宠爱期望于一身的人而不得。俯瞰底下芸芸众生如何恣意常人难以企及的唾手可得。
而这一切。又与力量从来何其绵弱地她何干。
红墙竹叶青,堤上蓬蒿新。
船公江边宿,芦管一摇便又行。
与是薛家,又早已非薛家。地她,何干。
家宴,不过是温情脉脉地小酌。
他端着矜贵温润的架势,坐着。扰了寂静,奶妈下人哄得手忙脚乱,薛瞳最是惯纵。吃饱喝足后动起了小胳膊小腿丫的拳脚功夫。身为娘亲的重阳无措,怕得怎么都不敢接手,倒是二娘地花妮有法子拿了块桂花饴糖引着孩子进了内室。两个奶妈一个抱了四岁余的薛绮,一个抱了三岁的薛纹都退了下去。一直悄然无声的薛绾放下手里的汤匙小碗,自个儿起了身,抬头扫视了一圈桌畔各人,仿佛那明的暗地。表的里的复杂。已收入了她的心中。不喜不怒的淡淡眼色让不多回门的薛镜心有一惊:这是一个才不到五岁的孩子。薛绾施了个礼便退下了,自从懂事起她便是薛家唯一一个从来不用大人操管地孩子。
薛融抛来个眼色。淡笑,若有还无地嘲意:她的情态倒是肖像了你。
有这么懂事地孩子,可是好大的福气,薛镜回以狭目一笑,用凉意将嘲弄无声挡回。
终于孩子离去,留下满室寂静。
寂静好,除了害得有人渐起莫名不安。
受不住,一旦出口,转瞬它便无比容易地,破了。
“融哥哥许久不见,吃得这么少,莫不是自己家里还与着客气?----我可记得这道银丝鸡片小时候你可是喜欢得不得了。”自精心竖制的惊鹄髻上低垂下长长金流苏,微微摇颤,薛镜劝笑婉转,明眸善睐间波光潋滟。
“原来你喜欢这道菜,我可是记下了。”重阳公主抱了薛镜的胳膊,她一贯与人亲厚,轻摇软语着:“镜姐姐,还有没有?统统告诉我好了,不然他们又要笑话我不会持家打理了。”入门许久,幸好花妮常来奉苻,自小长在薛家熟门熟路地上上下下也算替重阳省下不少家担。
“八宝酱鸭,山珍鱼翅煲,清蒸乳鸽,多着呢……太多了,我可记不完全。”侧了脑袋,想了想,薛镜笑语:“还是回去问太君和夫人好了,她们都记得上心。”说着,目光越过胳膊上贴着的娇人儿去了,斜斜地睨着。
“那有没有什么他不喜欢吃的?”重阳撒着娇儿追问。原本长于深宫中心思稚纯的她,在出嫁后得益于众人的“小心”保护,竟是透明如孩童,一点也瞧不出明的暗的波澜。
莫不道女子无才,果真是德。
薛镜不禁笑了,纤指轻点快挂在身上的小人儿鼻尖,道:“事主就在旁边,你怎么不去问他?”
“直接问了就没意思了。”扁扁嘴,这公主实在可爱,叫她都忍不住喜欢。
当着面问还不是一样,薛镜几乎掩口失笑,笑罢了指去一道菜,说:“没记错的话,他最不喜欢竹笋了。”刚好桌上摆了盘凉拌笋丝,不油不腻。她笑得难抑张狂,不得不抬了皓腕掩起口来。今儿个家宴里外全是花妮操持的。
薛镜名知这桌上断断不可能会有任何一道薛融不喜欢的,薛家上上下下也绝不会有一件薛融不喜欢,这整个薛家便完完全全是围着他一个人转的。可她恣意偏颇的性子偏冒出了头,又触动,乃至触痛到了那人,才得心甘。
薛融眼神果真一触,复又平静。
曾经有人想要一层一层地亲手剥开,剥出他的心来看看。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有没有一个人的存在。
却不知剥到了最后才惹得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