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便说过许多,做过许多。
那些耽搁着你不愿或是不肯去相信的,即便已经彻底明白了悟了,又是如何?
薛融淡观管之素的唾沫飞溅,度着这该不是薛镜的手笔:她若要做,不会摆到自己难以驾控的大殿之上,怕是在后宫宫闱女子温语座谈间便已决定下来,万万轮不到此刻朝上百官议论。
在这众人皆等着圣意风向的节骨眼上,一阵用力撕心地咳嗽突然打断。
寂静的大殿之上,单调的余音层层回转,一时犹如鼓擂阵阵。
无人敢言语。
近侍顶的七宝珠玉的金痰盂陡然承载了比之前重了许多的分量,累得满头是大汗却不敢移动分毫。魏帝仿若破旧的布帛般的身躯完全俯趴于痰盂边沿之上,枯黄干瘪的指节狠狠地撑着已若破棉絮的身子,脖颈被迫长长地伸着,掏心挖肺地用力干呕过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仿若连隔夜饭食都要吐出来。
魏帝多年的近身侍卫王邯靠得最近,他顾不得伸袖掩住刺鼻的异味,招呼来往的宫人们快去将随时备好的太医的药汁端呈上来。他接捧过粉瓷开釉的九蝠汤碗,殷捧至魏帝唇边。魏帝好容易抬得头来,松懈的面色已然黄槁发紫,双手无力低垂,累极地瘫靠于龙椅背上。王邯一个凌厉眼色扫去侧旁,刚才吓呆的娇美宫女连忙伸出玉手接持过汤勺,一下下地小心亲喂至帝口,还有一个宫女也赶紧捧好了温泉药汤浸泡熏炙过的手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王邯面上一直端肃,正着神态,无喜无怒,叫底下众人无从妄揣。
王邯仿佛有些满意地扫视过训练有素的宫人们,视线收回的途径中路过了金痰盂中的狼藉。却几不可见地嗦然一抖,仿佛是连目睹了连历经数十年大风大浪的宫中老人也觉得了不得的东西。
很快宫中多年地历练又让他脸色顺畅。
王邯躬下身子,一如往常般恭谨地慢慢抬起头来,棋然地接过魏帝的一个眼神,一转直立身子。前迈一步,扬声唱起:“此事稍候再议,退朝----”
薛镜知道朝堂上的事差不多是在发生的同时。
她听着来去急急地单晨的报备。目光未曾移开过素指轻轻拨捻地琴弦半分。一边聊赖地拨着。一边聊赖地听着。
管吟薇入宫先求过管文妃,文妃等不及长日,又做不来低下声气央薛镜给出一个结果。便早早地安排下了意气指使,要人去大殿上单刀挑明。这的确像是张扬的文妃娘娘会做地情态。其他人文妃不熟不知,因为现在管家上下大多已是薛镜地天下,所以文妃才选了被薛镜打下板子的管之素。
魏帝身子抱恙,文妃连着几个晚上殷勤侍奉在旁的时候,枕边风没少鼓吹。加上为官地管家众人,文妃满心觉得够了把握。
薛镜明了。
娥娥理红妆,纤纤抬素手。流水样的乐谱有记在心中。却没有流泻于指尖。弹琴要有好心思,好情致。无论是得了流畅的悲欢,或是抑郁无边的惆怅,知道自己是喜是悲,是愁是苦的性情中人才有共鸣,才能扣动琴弦。
薛镜心里有些乱,和忐忑。不知为着什么。
满心已荒凉。长不出棵草来。
少时,曾经为赌气日日夜夜勤于练习得十指皆伤。收下薛融的伤药。或是得了颜渊的指教,敏感又怯懦,倨傲而憨直的自己,都心心念念过要弹好琴。那时一架普通略上品些地琴也能奏得丝音韵清,袅袅绕梁来。
后来管则晏赠了绝世好琴。
今日太古遗音静静地摆着,琴艺犹在,却弹不出一首曲子来。
薛镜以为自己是该在担心那道呼之欲出的圣旨。
午时过后宫里来了两个绛衣圆领垂带的内府总管长驱直入管府大堂内,通知管家众人跪地叩拜后宣读完旨意后,瞅着得意非凡,仿若已经身价倍增的管吟薇的猖狂,薛镜的琉璃目中半点无惊无喜。
听说魏帝因病早早地散了朝。安顿了一上午,午时宫里旨意已经下了来。文妃果然对魏帝有不小的影响力。
薛镜知道文妃不喜欢她,若真是有一日她侥幸扶上了管家,那么下一步,薛镜以为自己接着要担心地,大概是自己地处境。
一件件地担心,暂且积攒不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般的紧张。
该习惯地已是习惯。
然后,只是,似乎,还有其他的,需要担忧。
她已经在觉得不安。
打磨精致的甲片,太长,真要弹起也会绊着他弦,带出杂音。溜溜滑滑地摩挲着,拨划着,琉璃目中沉淀着高高低低细碎,她轻抿起唇。
然后这个“似乎”,便在次日管府早膳时分,由花清从水榭外急急奔入后承奉的消息中得到应证。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今日早朝,原本实职在身按例无需日日上朝的京都府尹翁三翁颜渊大人抛下烦杂公务,特地换上一身朝服,入了皇宫禁城。
众人以为他是来叩谢皇恩浩荡,他却出口:
“起禀圣上,请恕微臣不能奉旨成婚。”一付千钧石担投跌入泥塘,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众人皆惊,魏帝人参汤浴蒸疗一夜后好不容易好转些的身子也是震动。
“皇天圣命,诏书既下,身为大魏臣子怎能妄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