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枯草接天,雁去巢空。此时节的塞外原野,已然偶有霜冻,早晚凉意肆虐。清晨将至,落月早已经梳洗利落。看着铜镜内憔悴的容颜,心中一次次自苦。又或者他今日会回来的罢。想着,不禁又拿起脂膏,仿佛这样精细涂抹,便能淡去那多日积压的憔悴面色。
“郡主,阏氏来看您了。”
塔戈娜轻快地挟起帐帘,荡进了一缕深秋的寒意。说话间便闻得一阵环佩叮咚之声由远及近。母后有多久不曾来看望自己了呢?落月这样想着,却也收了倦容,起身迎向帐门。金微阏氏着一身大红窄袖长裙,高耸的金色云鬓间饰一枝晶莹剔透的双凤朝阳翡翠钗,更衬得肌肤雪白,气质高贵。她轻移莲步,步履稳健不乱。忽然抬眸间,却看到落月轻挑月牙白衣裙自帐门跨出——数月未见的月儿,竟然如此般几多消瘦、几多憔悴。不禁心中一阵酸楚,莲步急趋,走来落月面前。
“月儿参见母后。”落月微微行礼,比划道。
“月儿,快让母后看看。”说着,轻轻捧起落月苍白的小脸,看着昔日快乐不羁的女儿此刻却是这样焦脆单薄。一双湛蓝含波目顿时化为涌泪泉。
“月儿,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落月微微一笑,竟是超脱年龄的通透,她轻轻比划道:“多谢母后挂念,月儿身子已经大好了。”
金微缓缓执起落月的手,踱进毡帐。环顾四周,看到打典布置尚算妥当,心中稍显安慰。两人齐齐侧坐于榻上,对视甚久。片刻,金微柔声道:
“月儿,莫要责怪你父亲心狠,其实他是很爱你的。玉牒乃是军中圣物,近来国事违和。你父王不只是我的夫君,你的父亲,更是这张掖绿洲的领袖,他的肩上,扛着我们整个民族的生存命运。”
“母后,玉牒的事情是月儿大错。父王母后已然百般迁就,怎敢怪怨。”落月急切地比划道。
“希望你真的明白就好。”金微看着眼前懂事甚多,又识得大体的女儿,不禁心中宽慰。随即向着帐外传道:
“来人啊,把带来的织锦绣品抬进来。”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彪形大汉应声而入,抬进来两只红木箱子。
“月儿,这些是汉邦的上等织绣,也是右将军所下的聘礼。”金微言辞缓慢,一边解释一边细致地观察着女儿眉眼间猝然而变的神色。继而道:
“月儿,巴达马家中一门忠烈。而他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你们青梅竹马,从小便在一起长大。他对你的心意你应是了解的,相信母后的话,他是不会亏待你的。”
这就是母后此次前来的原因吗?落月心中撕裂般的痛楚,眉宇间渗出细细的汗珠。巴达马的情谊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惟独“真心”两个字是最难勉强的罢……“骞,但能有幸不负皇命,完成西行,定会来此相见郡主……”那温文尔雅的男子寂寞清高的背影,临别时的字字句句均萦绕在眼前、耳畔久久不去。犹记得乍然初见时惊鸿一瞥;月下相逢时新月来照…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的落月,此刻却是面色苍白,默无表情。
“月儿,你在听母后说话吗?”
落月不禁轻颤,脉脉抬眸,迎上金微探求的目光。霎时间,金微却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女儿那双潋滟乌瞳中竟然没有丝毫光彩。只有一片幽深孤独的寂寞。金微不禁心痛难耐,再次握着落月的手,柔声道:
“月儿,你长大了。母后和父王都是为你好……”不等金微说完,落月轻轻抽出被母亲紧握的双手,比划道:
“母后,您和父王的好意,月儿明白。月儿遵命,嫁予贺遂家为妻。只是,母后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月儿有什么要求?”金微没有想到一向倔强的女儿,此次却如此乖顺。不禁心中疑惑。
“只希望父王在月儿没有出嫁前,给月儿自由,解除月儿在此处的禁足。”
“这……母后答应你,回去和你父王言明。”
得到金微的肯定,落月寂寞的眼眸里泛起一丝一闪而过的光彩,那光彩深深震撼了金微的心底。月儿本就应该是这样光彩照人,烟波流转的美人罢。只希望她今后嫁得良婿,淡化了相思之苦,得到美满幸福。金微这样想着,握着女儿一双羸弱的芊芊玉手,久久无语。
再次来到那送别的关山古道。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塞外的深秋,寒风凌厉。那时馥郁的青草甘醇、缭绕的清脆箫声早已经迷失在草原深处,难寻踪迹。还记得乍然相逢恍如隔世,既已相遇又何忍分离。前尘往事汹涌如潮,魂牵梦萦几时消。富贵浮云生死一笑,莫非今生缘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