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见附近下田做活的乡邻们都回家弄午饭了,才宣布收工的。姆妈宣布收工时,她们也正好将豌豆田的正规垅子锄完。
在回屋的路上,芫荽走在最后面。花豆紧跟着姆妈。姆妈边走边交待花豆说,你吃了中饭就来将豌豆田周围的搭界给锄一锄,俺和你嫂子就不再下田了。花豆是她和哥巴豆两兄妹中最听姆妈话的伢子。
姆妈吩咐她干的活儿,花豆不会有丁点儿推辞,百依百顺的。花豆是姆妈的乖宝宝丫头,村里人都这么讲。
花豆这回下豌豆田,毋须走到豌豆田中间。花豆刚走到豌豆田田边就操起锄头在搭界处的豌豆行间锄开。搭界窄,一条搭界经不住花豆几下子挥杆舞锄。出门时,姆妈叫她戴了顶草帽。转至另一条搭界时,花豆觉得戴草帽锄草有些碍事,就把草帽给摘下。
下午的太阳没上午英雄。花豆把草帽搁在紧邻豌豆田的一块油菜田的一丛油菜籽角上。花豆像姆妈一样,同样是个勤快人,心灵手巧,做起活儿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风风火火是她的性格。她决心一歇工夫锄完豌豆田周围所有搭界。
转过弯的这条搭界边没锄好大一会子,就听见有人喊她“花豆”。是个男人的声音。花豆停止舞弄手中的锄。抬头一瞧,喔,原来是村里的通讯员小喻。
小喻同花豆一般上下年龄,至多比花豆大一二岁。因他是村里的通讯员,常年骑一辆破自行车在村道上转来溜去。村里人都习惯地叫他小喻。花豆也跟着别人叫他小喻。
看到小喻,花豆笑了笑。花豆笑得会心。小喻喊她,就表明有她的信函。小喻以前给花豆家送过几次信。会心笑了笑的花豆说,小喻,你喊俺呀?
小喻还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小喻来到豌豆田与油菜田最宽的一条搭界,跳下车子,提起一脚打稳自行车站架,撩了撩前额的头发。小喻表现出一份腼腆。小喻顿了顿说,是俺喊你呢。
花豆说,俺喊俺有么子事?
小喻说,你忘了,俺是村里的通讯员,俺专门来给你传话,村部有你花豆的挂号信,喊你去村部收发室领呢。
花豆说,挂号信?花豆有些吃惊。花豆没说出声。花豆的疑问是在心里说的。片刻,花豆“喔”了一声。声音很小,小喻就站在花豆面前。花豆的惊讶他已看出。小喻没往花豆脸上瞅,瞅着豌豆田绿蔼蔼的豌豆。
小喻说,花豆,要不要俺这时候就驮你到村部去。
花豆站在豌豆田的搭界边不动。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锄头的锄镢,锄镢上沾有一层细土。谁寄来的呢,还挂了号呃?
豌豆花开(8)
挂号信要求收件人本人直接领取,领取了还不算数,还要在登记簿上签名。花豆知道这规矩。花豆心里犯了嘀咕。她想,这该是谁给她寄的挂号信呢?
花豆初中毕业就停学了,回家帮姆妈做家务活,平日少与外人接触。就连毕业时结交的几个女生朋友也少有往来。寄挂号信的人该是谁,是不是那个在深圳打工的表姐呢?今年春节,表姐回乡过年曾来过她的家,表姐曾动员过她,想邀她一道也去深圳打工。难道会是表姐的挂号信。
不对,姆妈不是说,表姐已回家。听说广东那边非典型肺炎厉害,春节后去了没一个月就坐火车返家。花豆实在想不出是谁给她寄的挂号信。花豆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村子里,同花豆一般大小的那群女伢子,没几个将初中读完,进城读高中的就更少。据花豆了解到的情况,她所在的这个村子,近三年还没哪个女孩子考进城里读高中呢。村子是贫穷的村子,乡亲们都在想方设法挣钱改善日子。
那些生了丫头的人家大都发了一点小财。这里所说的“发了一点小财”,就是指那几户人家的丫头很争气,出去打了几年工,就给爹娘老子矗起了楼房。楼房矗在村头,威威武武,阔绰气派,成为村里一道最亮丽的风景,也是村里的名片。比村长秦艽家里的房子高级得多。
村长秦艽还住着几间平房呢。刚下学那阵子,花豆闷得慌,也想跟村上姐妹们外出打工,可哥巴豆不同意。哥巴豆念记着爹死得早,做哥的不能让妹出门受苦。打工挣钱,打工也辛苦。
巴豆说,妹伢子,有俺巴豆哥在,你就别想着外出打工吧,你以为别个女伢子在外面捡金砖呀?哥巴豆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潜台词又是什么,花豆知晓。
哥巴豆不会在妹面前说出那堆臭话丑话。村上人常讲,某某的丫头一年在外卖了几万块,某某的丫头给香港老板做了二奶,一次就汇回家几万块,还是美元呢。那些没得丫头的爹娘老子妒火丛生,恨不能在一个个儿子的大腿间剜个洞了让他们跑出去挣大钱。
花豆坐小喻的自行车去了村部。
村部的院落很大。村部的院落原先是村小学的校园。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县里(现在已改作市,叫市里,县级市一类)为积极响应上级号召“普九达标验收”修建的。但是,如今村里就读的学生已不多,村里负担不起教师工资,镇教委就将几所村办小学给合并,走了联合办学路子。秦艽所撑持的这个村没了小学,村里的娃儿都去了设在另一个村里的联合小学。学校没了,学校便成为村委会办公场所。
早些年,村里没有办公楼,村长秦艽虽是老村长,但也没专门的办公室。至今,村长秦艽不仅有了办公室,而且还很大。可以说,这整栋教学楼都是村长秦艽的办公室都不为过。村长秦艽并不太喜好这么大的办公室。为普九达标,村里修建这栋楼房的贷款至今仍没偿还清。秦艽没办法。秦艽只是一介村长,中国最底层的官位最小的芝麻官。
话又说回来,中国的官员常常能将手中的权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哪怕只有一眼屎大点儿权力。村长秦艽也一样,也有他自己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