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萧娟打来的,她说自己在操场上,让我赶紧找她。
跑到操场,正中间,已被一排排铺着棉褥的床位占满了。站远处看,只有手机发出的微弱光亮在交错辉映,偶然透过光亮,才能瞄见人头攒动。我想,在这黑乎乎又拥挤不堪的人群中,要想找到萧娟的位置,堪比今天我要与家人通话一样难。所在,我又给萧娟打电话,以精准确定她所在的位置。
位置是确定了,可操场睡满人群的过道是很难行走,生怕自己一脚踏不稳,又踩上了过道里不留意伸出的脚和腿,让他人将我训斥一顿。这由人形成的过道,又像一座没有边界的迷宫,我找了好几遍,不是沿原路返回,就是一条道走不到底,又无端步入了另一条道,直走的我心急火燎。最后,还是萧娟打电话把我从人道中叫了出来,她又委托汪真在操场边等我,后汪真领我进入,才找到她同沈萱路荟王蕙汪真等人的临时避处。
萧娟一见我,便问我家里的情况,我的回答可想而知。萧娟很是失望,她以为我的到来,能给她带来老家那边的一线消息,谁知我也是一头雾水。看着萧娟如我刚才般的神情,我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是好本想对她说“吉人自有天佑”的安慰话,可我也不敢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走进萧娟,我只手试擦了她满脸的泪痕。我知道,眼前的萧娟是多么脆弱,她急需坚强的后盾和希望的火种,可我无法让她实现,这不是我作为男人的懦弱,而是作为男人的无奈。此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双丰满的羽翼,载着她去我们的家乡,看她的亲人,亦看我的亲人,可这种愿望徒留伤悲。又看着萧娟因焦急而苍青的脸色,因担心而失常的举止,因压力而不堪的疲惫,我只能借着自己的肩膀让她歇会儿,喘喘气。
兜里的电话又响了,接通是顾国打来的。他问我情况,我简单的回答了他。他们要来操场,我便离开萧娟的临时住处,去操场边接替他俩。
来到操场边,一见他俩,我就很生气地问:“你俩下午干什么球了,怎么一直找不到人影?”
“被学生会叫去开会了。”袁童说。
“去网吧坐了会儿!”顾国说,“我从网上看到这次地震离你们家乡哪儿很近,你家里情况怎样知道吗?”
顾国不提家里情况还不然,一提我的心就有种说不出的酸痛感,再看看操场边上安坐的那些学生,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全然把因灾难给他们创造的相聚当成了一份真实得闲聊畅诉。而我,自下午以来,沉重的心至今还悬着一颗随时都有可能被意外引爆的定时炸弹。
站了很久,顾国和袁童见我不怎么言语,只是摆出一副沉重压抑的落魄相,便知道我心情不好,就时不时找话安慰,可我就是提不起精神来。又沉默了一会儿,顾国问我:“冲哥,人家都害怕晚上有余震,都已在操场搭起了临时性的地方,咱们该怎么办?”
“为了谨慎起见,今晚你俩也不要待宿舍了,就随便在操场找个地方,也搭个临时睡处,暂避一宿吧!至于我,萧娟还在那边,她心情也很低落,我过去先陪陪她,等过一会儿,看情况,再电话联系你俩吧!”冲舟说。
“冲哥,我和老猿就按你说得去办,但你千万要坚强,一定要振作。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顾国说。
“就是,大叔和阿姨吉人自有天佑,你就尽量放宽心吧!”袁童说。
“我没事的,你俩就放心好了。”
说完,他俩走了,我又去找萧娟。
来到萧娟临时避处,我看到,整个通铺直直横躺着五人:右边的沈萱和汪真两人正头对头私语着;右中间的王蕙正给男朋友刘衡打电话;左中间的路荟正拿手机玩游戏;左边的萧娟则蜷缩地侧躺着。我知道,平素的萧娟也是个坚强的女孩子,随便一点的挫折,一点的不随心,绝不会压垮她。可今天,碰到这种无形之难,看她这个娇弱的蜷缩,比用高压锅将她烘烤还难受。
为了不打扰别人,我悄悄在萧娟跟前躺下。而萧娟看我又来了,莫名中便问我:“冲舟,危难中,你会陪我吗”
“当然咯!”
“真的吗?”
“肯定真的,我那么爱你,怎么会危难中舍弃你?”
“没骗我,怎么在我最脆弱最需要你照顾的下午却一直找不到你?”
“那会儿,我也一直找你,可电话不通,我没法联系你。娟!你知道吗,中午摇地震的时候,我第一个先想到你,也就是从那刻起,我才敢说,如果我一生中真正对某个女孩子在乎过,那就是你!”
“没看得出,你一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人,这会子还蛮会编情话的。是不是,专门哄我?”
“其实,我这个人最害怕说带情感的话,这会儿之所以说出,是因为我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感受。”
“姑且信你一回吧!那你猜想,我们家乡的人都平安吗”
“咱们家乡的那些人,都是一辈子的老好人,前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上天不会如此苦命了他们的。”
“但愿如此!想想我的爷爷奶奶那辈儿人,都是受了大半生苦的人,对生活从来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求,对他人也从来没有使过什么怀心眼,都忠于黄土、钟情生活、爱护家园,我真不希望他们有什么不测。还有,我的父母,他们是多么厚道本分的庄家人,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离开过家乡半步,也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对我们子女那是铁了心的疼,我怎么不希望他们平安呢?甚至,连我家的那些小猫小狗,每次放假归家,它们都要赖在我的怀里,同我亲热戏耍一番,才肯离开。”
“就是呀!举凡有情感的人,都知道,家乡都是自己的根落之地、情感之宿、温柔之土,我们身为游子的人,怎能不希望她永葆活力、永远富饶、永久温馨。回想自己年小的时候,光着身子在河边玩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你说,身为情感的动物,拥有记忆的人,能够忘记过往的点滴吗如今,家乡发生了这么大的灾难,整整一下午来,我拨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没法取得亲人的丝毫信息,怎不令人绞心我也想如你一般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场,好倾诉一下自己满腔委屈又无奈的心声,可哭了,痛哭了,甚至哭碎了,也对家乡起不了半点作用?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就只能祈求上天的护佑之德和好生之能,希望家乡的每个人都能平安无事,逃过一难;或者即使碰到了什么不幸,也都能够幸免于难,化险为夷。”
“但愿老天保佑!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还杳无音信,我决定亲自跑回家去看,绝不再等!”
“我和你一样,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发吧!”
说定好后,萧娟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了,我也有精神了。当我问及她下午有没有吃饭时,她直摇头。其实,我也是没有吃饭的,便到超市买了些零食,给沈萱他们几个分发了一些,剩下的留给萧娟和我。
时间紧锣密鼓地过着,已经步入了凌晨十二点,操场上有些不惧怕的同学,熬受不住气息的寒冷和空旷的孤清,便独自跑回宿舍去了。而萧娟他们住得楼层高,害怕万一半夜发生什么,恐逃离不便,就宿舍集体决定,非操场露宿不可。我们宿舍的人,因为是住第一层,加之男生胆大的禀性,除了我陪萧娟露宿操场外,其他举皆安稳地睡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说到这里,有个令人极为气愤的事情不得不提。有些同学是得到了地震来得真消息,还是心里惶恐的惧意,居然半夜的时候,就从楼梯上诚惶诚恐地往楼下逃离。而这一逃离的过程中,又惊扰了其他同学,于是,那些不知情的同学又都以为发生了地震,也都开始逃离。一时,搞得整个宿舍楼,人心惶惶,只顾逃离,没人敢睡,直到都逃出了宿舍楼,那些不知其所依然的同学问故时,却落了个面面相觑,无人知晓的结局。有些同学知道自己被忽悠了,就谩骂一通,随后又气呼呼进宿舍楼睡觉去了,而另一些胆小的同学,害怕真会发生什么意外,就一直站在宿舍楼外等待,直到大部分同学都进宿舍楼了,他们才畏首畏尾地回了宿舍。然而,像出演狼孩子的童话故事一样,逃离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一些同学又急匆匆如翻江倒海的疾船行使,直奔楼梯而下,所到之处全是涌动的响声。可这一次被上一次忽悠了的同学,就没再跟着这群人的沸动而沸动,直熟睡到底,而那些下了楼梯的同学,像随同麦哲伦行进了一次环球航行,个个惊恐而神奇,不是说由于地震的摇晃而使自己的宿舍像处于战备状态,就是说由于地震的作用而使自己像处于真空的倒挂状态,总之,他们把一切的动态升华,直到地震使得地球都要颠倒过来的地步。更令人恼火的是,我们这些本来因担心而逃离到睡操场地步的人,也被宿舍楼里的这些哥们,搅和的心神不宁,而我的思绪更是被搅扰得阴晴不定,我灵性地感知到自己身旁的萧娟辗转惧怕,可我焦忧的心怎能去抚平她不安的心呢我只望那无数颗与我无关但正寄托我忧心的星,任星眨眼,我却不眨。
夜,随着一道清冷的风驶过,把宿舍楼那边的遭杂声给消融了,宿舍楼开始安静了,但宿舍楼里的灯光依旧通明地亮着,好像陪伴着夜的无眠和给操场上这群懦弱的半睡半醒者以守候。萧娟对我说话了,我赶紧把一颗望眼欲出的泪珠收拢了。她孱弱地说:“冲舟,这会儿我的心怎么老是不停地跳啊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我侧转了身,对萧娟说:“那是你想得太多了,少想点,就好了。”
“我也不想让自己多想,可我眼睛一闭,大脑中就浮出——我爸、我母亲、我爷爷奶奶、我家那条狗被压在废墟中,正哀求着……”
我一把搂住萧娟,对她安慰道:“娟,那都是你太担心了,才浮现这种傻场面,你安心睡一觉,等今晚一过,一切都会好的!”
“我睡不着,也不想睡!”
“不想睡了,那咱俩就说说话吧!”我顺手又把萧娟的被子给盖好。
“据说,数天上的星星能消解烦恼,你把头放平,咱俩就一起数天上的星星吧!”萧娟往我跟前倾靠了些说。
我从第一颗开始数,萧娟接着数第二颗,直到第三颗、第四颗……数到第一百颗,我就数错了。我们又重新开始数,这次萧娟数第一颗,我接着数第二颗,直到第三颗、第四颗……不知多少颗了,萧娟的声音息弱了,睡着了。我也睡了一小会儿,天就微微亮了,一些冻得受不住的女同学,整理了被子,已往宿舍走了。虽然我醒得早,但鉴于其他人还熟睡着,就一直等着,直到其他人也都醒了,我们就整理了被子,启程前往宿舍。
大早的清晨,抱着被子沿着操场边的小径行走,听到最多的是数枝桠那些鸟的鸣唱,它们个个站在树梢,一边鸣叫,一边在好奇地看着我们抱着被子行走的人。我想,对它们诉说什么,可我一抬头,它们就飞了。送走了萧娟,我也自回宿舍。
到了宿舍门口,门紧关着,但没反锁,我就直接进了。
进去后,舍友门依然睡得鼾声淋漓,似有几个春秋没合眼的味道。我害怕惊扰他们,便轻手轻脚放被子,可即便如此甚微小心,贾峰还是觉察到我的存在,就小声地向我打招呼。
放好被子后,我斜躺在床铺上,思考着今天的计划,到底是现在立刻动身回家,还是等一会儿动身正处于纠结时,我电话响了,是萧娟打来的。我接通后,她说给家里的电话打通了,一切还好,让我放心。
听了萧娟给我的这个苦苦等了一宿的消息,我不知有几十分兴奋和高兴。
挂了萧娟的电话,我立马给家里打,可还是打不通。
我从床铺起来,走出宿舍,把萧娟叫到餐厅,细细了解家乡那边情况。萧娟说:“老家哪边地震是摇得厉害,但还好没多大人员伤亡,只有一部分人家的房子因不牢固而摇倒了,大部分还算过得去。”
虽然萧娟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可对于此刻急需知晓准确信息的我,知道“地震摇得厉害”、“大部分房子还算过得去”、“没多大人员伤亡”这些字眼,未免难以满足我对信息的需求。毕竟我们家的电话至今还打不通、我们家的房子也不是很好都是事实,还有,那个“没多大人员伤亡”的剩余伤亡里,是不是不包含我家里人这些我也都不曾知晓,所以,萧娟带来的这个消息,并不能消除我的紧张和担心。我对她说:“我打算现在回家去!”
“我爸在电话里已经说了,家里一切都好,你为什么还要去”萧娟说。
“好与不好,眼睛为实。况且,我家里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必须去,而且必须现在去,晚了不行啊!”
“你家电话打不通,是不是信号出了问题要不在等一些时候,看后续怎么样。我给家里打的时候,爸说,地震把山上的信号塔破坏了,幸好,今儿早上又临时供应了一个,所以才勉强通话,不过是被限制着使用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
说完后,我向萧娟辞别,她也自知劝我已不能了,就说了几句客套话,我就离开了。
出了餐厅,我直奔市区汽车站。
到了汽车站,不知什么缘故,人挤得满满的。正当我排队购车票时,兜里的电话响了。
我接通后,母亲语气中肯地说:“家里的房子被摇得裂开了缝,不过人都没事。你不要担心,一切都好,只管好好学
习就是了。”
和母亲简要得说了几句话,由于信号不太畅通,我就没再询问详细的情况,便挂了!
接完电话,我揪了一夜的心终于可以踏实的落地了,便大踏步地走出车站。
站到车站外面,我呼吸着空气,感觉空气都是清新有味的;沐浴着阳光,感觉阳光也是温馨迷人的;再抬头看看天空,连那些浮动的白云,也在我眼前飘来绕去,好像特意从几万几千里远的地方赶来为我开怀地祝福;而顺道从我脸颊缕过的风儿,暖暖的一股爱意,如同我恋人温柔有余香的手拂过。
高兴之余,我拿起手机给萧娟报信儿,萧娟听了也很高兴。
随后,我又乘着公交车返回学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