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年底,我终于走出了铜雀塔,那是令我一生难忘的日子,我将在心里用永远去记忆。
那天出狱是在早上8点,本来按照法律规定,在那天的凌晨零点过后,就是满刑人员的归期,因为要办理出狱的相关手续以及时间也正处于黑夜的睡眠之中,所以就延后至早上各领导上班时才得以回归。
12月已经是冬天,外面寒风瑟瑟,空气清冷,我一晚没有睡觉,一直在思考出狱以后的人生。
这是满刑人员的一种特定习惯的心理状态!
所以在监舍的灯光全部熄灭过后,我独自起身,在寒风中等待我在铜雀里为数不多的时间。
满刑时必须要找一件像样的衣服,毕竟不能穿着囚服出狱,所以我在提前就准备好了一切,因为所有囚犯到监狱过后,除了监狱发放的统一囚服以外,其他的衣服都被印上“xx监狱”的字样,字体有力均匀,用红色的染料打印,根本无法清洗掉。
对于这些琐事,我一早就有准备,刚好在满刑前的一个月,有新来的囚犯分放到这个监区,在检查他们的物品时,我特意开了个后门,好说歹说给组长,终于从新入囚犯那里偷偷的拿回了一件还没有来得及打字的粗布裤,但是依旧没有衣服。
在冬天,特别是07年的冬天,天气异常寒冷,属于很少遇到的灾害天气,那时,监狱也有应对措施,所以给每个服刑人员发放了一件厚厚的军用棉衣,因为属于统一发放,所以没有打上字迹,那是披在外面的款式,衣领上有褐色的棕毛圆领,那时的我刚好调到十四监区,由于跟组长关系熟络,所以避免了调监区的物品清理以及打字,后来又调回到了五监区,也一直没有穿,所以那件衣服看上去还算完好干净,于是在满刑前的一个晚上,我特地从口袋里把它找了出来,留给明天出狱时披在外面,里面就套了件打了字迹的毛衣,在这厚重棉衣的遮盖之下,那另人苦恼的几个大字才没有显现,于是便也觉得妥当。
虽时值冬季,但那天晚上我依旧洗了一个冷水澡,而且是洗了四满大桶水,身体被冷水冻得瑟瑟发抖,但依旧固执。
我想在满刑前洗去这一段令人耻辱的所有痕迹,所以一直在身体上反复搓揉,皮肤因为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红。
监狱用水也是有规定的,在冬天虽然有热水发放,但分量很少,一个监舍有20个人,只分发四个暖水瓶的热水,根本就不够这么多人使用,所以大家想出了一个法子来应付,每五个人一天分那四瓶水,那样分量就稍微要大一点,可以用来洗脸,泡脚,也算是一种享受。
而冷水就更少,监狱也知道在冬天,有很多的人就怕沾到冷水,为了减少浪费,就每天晚上在固定的时间开放半个小时的水源,各服刑人员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要排着队才能接到,所以在服刑人员里面又形成了一种规矩,每个人只有20秒接水的时间,到了时间就换成下一个囚犯来接,如此反复,这样才能保证人人都能接到。
水管本来就很小,况且时间也不充足,所以在这20秒的时间里,也没有多少收入,只够每人洗脸,刷牙用,而洗脚呢,则用洗过脸的水稍微冲一冲就应付过去了,本来服刑人员的劳动量就不小,又没有足够的水源来清洗身体上残留的污垢,所以在监舍里都有一股汗臭味儿和脚臭味儿在蔓延,每个监舍都如此,空气肮脏混浊,令人恶心,但由于长期居住,也习以为常。
本来监狱一个星期会为众服刑人员统一分放一次热水的,就是用来给他们洗澡用的,但放水的时间也只有1个小时,而每层楼羁押的囚犯都少不了一百五六十个,所以也是一个麻烦,也不能洗得尽兴。
出狱的前一天晚上,我买了很多的香烟和食品,也叫了很多平时还算谈得来的人一起来度过这个特殊的夜晚,于是就用平时剩余下来的金钱来购买昂贵的物品。
服刑人员的工作还是有一定报酬的,如果监狱给他们下发的劳动任务能够定时完成,每个月就有5块钱的收入,如果还有一定超产余存的,则按照每百分之十一块钱累加,依次类推,再加上有亲人接见的话,还可以给你上钱进来,所以一般有信心在监狱生活的囚犯还有有点金钱余存的。
因为是告别,所以当一大堆花生,瓜子以及各种零食摆在面前时,我突然觉得少了一点什么,我知道,那应该是酒精。
于是从装东西的口袋里拿出几包奶粉,找人送了几瓶热水,冲了满满一大桶的水,便摆在众人的面前,那白色的浓浓的液体,就当作是离别酒了。
那天,尾巴没能够参加,他已经被列入严管对象,已经没有所谓的空间自由。
啊平也独自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靠着墙壁抽拿在手里的香烟,偶尔回过头来看我几眼,那眼神中分明透露着些许不舍。
还是有很多话题要谈的。
因为知道我天亮以后就满刑出狱,所以那些人早早就做好了准备,用很小的纸条了密密麻麻的一些电话号码,把我叫到一旁叮嘱我,让我出去以后,给让他们始终挂念着的人打电话问候他们,告诉他们这里面的真实生活,让他们不要太过担心,他们会保重自己。
一时间,我手里的纸条已经捏得满满的,看着那些小纸条上清晰可见的字迹,内心一阵温暖,知道此时我身负的是如此巨大的重任,带着的则是很多人的希望与信任,于是我紧紧的捏住了它们。
有人开始唱歌为我送行,也不再唱那些伤感的狱歌,只是唱周华健的《朋友》,一字一句,整齐清晰,带着祝福。
我知道,此时又是人性最真实的温暖袒露,这需要珍惜。
啊平走过来拥抱我,那么用力,告诉我一路走好。
语气中虽透着不舍,但依然微笑。
我从他嘴里拔下燃烧了一半的香烟叼在了自己的嘴里。
我们是可以同抽一支香烟的兄弟。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啊平,包括那还有不多的金钱帐单,第二天临走时,警官带我去财务室结帐,又问我是哪里人,告诉我服刑人员满刑时是有车费分发的,我望着那单薄的一页再生纸上清楚的写着365元人民币,我没有签字,告诉警官说,麻烦他把这些钱转到李平的帐上,现在的我还不需要金钱,还详细的告诉他啊平的相貌特征,以及住在几楼几号房,怕他到时候搞忘记或者搞错。
那天晚上,我一直叮嘱啊平,让他好好照顾尾巴,一定不要忘记。
到至今为止,我才发现,我还是欠尾巴太多,已经不能够偿还,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度过以后的岁月,并且希望他出狱以后,我们能有一次见面,所以一直在反复叮嘱。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以后我们3个人就再也不能够见面。
因为第二天既是我的归期,也是尾巴上山关禁闭的日期,我们在那同一个时间重合,只是要到达的目的地却截然不同。
上半夜,啊平也一直没睡,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因为知道到现在说什么话也已经无济于事,所以只是静静的陪着我,我也明白,这便是我们几年感情的唯一见证。
寒风在铁窗外肆意侵袭,我们单薄的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
到下半夜时,他最终还是抵挡不住严重的困意,告诉我说,他还是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他还说,希望在睡醒以后,还能见到我最后一面。
我微笑着告诉他,会的!一定会!我们以后会再见面,只是不会再是在这里。
此时,我们又回复到了以前的相知相惜。
我知道,曾经在一起肆意挥洒的日子已经开始走远。
天色灰蒙蒙的时候,我摸索着前往羁押尾巴的严管室,我想再见他一次,算是最后的告别。
可那道大铁门足有3米多高,仍我怎么跳跃却仍旧无法看到里面尾巴的面容,所以最终只能选择放弃。
转身离开时,我才猛然记起,这以前就是关押那个用头颅撞击墙壁的那个囚犯的房间,那天鲜红的血液依旧清晰,只是岁月辗转反复,如今里面住的已是曾经在这里观望过的那个人。
大概早上6点的时候,窗外渐渐的有了声响,尘世中有物质的声音在流动。
旁边监区也有早起晨练所发出的声响,我知道,这时离我的归期也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
我再次来到铁窗前,最后一次在围城里面观望外面眷恋着的风景。
啊平在我不知不觉中起身,缓步来到我的身旁,用右手压住我的肩,开始与我交谈。
他说,我还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