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水花在林子每一个角落窜动着，凝聚成水波，又变成浪潮......

轩抱紧最近的一棵树，树却像浮动一样，跟着他一块被水冲流，他想挣扎到水浅的地方，但双腿一阵痉挛，双臂也像石块的沉重......

他本以为这些水只针对自己，水却比想像得多，又冰又冷，不断往他鼻腔冲去，窒息的痛苦让脑门像被不停重击，黑暗中不断有金星在旋绕。他只有在运河小溪渡水的经验，很少看过这么多又这么深的水，冰冷的手脚只能盲目的挣扎。

一股温暖气息在唇间散开，他渴求的吸吮，在冰冷的水中，依稀看到眼前飘荡的黑发......

轩知道自己被往上推拉，被不断往一个方向前进，他惊恐地以为要被带往水最深的地方，再将他压入水中，不禁推开勾住腰际的手臂，冰冷的水立刻呛得他猛作呕，不得不接受被拖行。

他被拉到水浅的地方，一闻到空气的芬香忍不住要冲上岸，但抽搐的手脚不听使唤，在泥里滚了滚，口鼻不停淹回水里。那个力量又推了他一下，再推。不久，他的鼻子总算能呼吸，虽然体内毒性消失大半，但眼皮却还重得抬不起。

滑溜的泥泞让他无法独力爬到安全的地方，好在被挡住不会再次滑进水中，很快，那撑住他身体的力量逐渐滑开。他奋力转头并张大眼，及时拉住黑死神身上的红布。

轩等四肢力气恢复一些后，将黑死神拖上岸，再也爬不动时，背对着水波张开双脚倚在树干，让黑死神躺在他的腿上。

月光下，被烧灼的嘴唇翻了开，焦黑的皮肉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味道，跟变成酱红色的肉斑驳在一起。轩不相信黑死神变成这样还会救他一命，别说变成这样，就算人好好的也不可能，不可能的......因为黑死神有太多恨他的理由。

轩将手覆在黑死神的胸口上，几近於无的呼吸及心跳，任何人看了就认定是必死无疑。轩叹口气，知道黑死神的体温正随夜风流逝，但他也无能为力，他也好冷，冷得连胃也要抽筋。

这是最漫长的一夜，让人痛苦，但却不希望早点结束，天亮后他也必早无疑，隼衮雅陉等天亮后，一定不会放过他。

宁静的月光洒在林子内，云边被抹出一片金光，轩第一次觉得野草野花的味道是这么香，但身体仍重得好像要陷入粼粼水中，他又湿又累，抽筋的手脚好不容易总算能伸展开。生命中的最后一夜竟然是跟一个烧焦的死人躺在一块？

他好想哭。

轩呆呆看着静静出现在他眼前的四蹄动物，毛发像是流泻的月光所织成，亮得既温柔又清晰，原以为只有一支，不久就看到另一支从林子深处走向他。

虽然想睁大眼睛看，但眼皮却重得不像话，水还不断从湿漉漉的头发流淌进眼睛，因此看见那两支四蹄兽像马的头上长着角时，以为是自己眼花。

另一个人形身影让他心脏猛地一震，畏惧的抓紧昏迷中的黑死神，那两支四蹄兽在人影边磨蹭一会后，缓缓走到他面前。

从腰身和胸围判断应该是个女的，月光使她的全身轮廓包围在光晕中，轩拼命想抬起眼皮，但仍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女子散发着皎洁月光的手在黑死神脸上轻轻抚摸，以夜风呜咽的声音低语：「我只诅咒，要你知道那样对我的滋味，没想到会害得你这么惨......」

四蹄兽在女子发丝间像在说什么，轩张大嘴想出声，但只能粗浊的呼气，眼皮也沉重的垂下。他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离开，像浮云掩月的光辉，她们的存在淡淡的逝去，更像一抹落入深渊中的影子。

漫长的夜似乎将越来越长，黑死神的呼吸已经感受不到，只有微弱的心跳还在做最后的奋斗，但却撑不了多久。

在人生最后一抹夕照中，他第一次抛弃同伴逃走，人生最后一个日初曦光，他是否该再丢下已经断气的尸体，做无意义的逃亡？

夜间睁大眼在林子穿梭的动物一个个离去，被湿重夜露压弯的小草树叶直起身来......

轩绝望的将手放在毫无动静的胸膛上，等待着隼衮雅陉的到来。

天越来越黑，当黎明将至，也是世界最黑暗的时刻，轩希望天色的阴暗不要那么快，或是一直暗下去也可以......

轩疲倦的闭上眼睛，颤抖的指尖什么感觉也没有，如果他也这样死去就好，至少，尝不到隼衮光球的恐怖。

第一道阳光照到树梢瞬间，黑死神的胸膛猛地动了一下，又一下，阵阵强劲的心搏一下比一下有力！

是奇迹出现？轩不敢相信自己的手，低下头端详躺在身上的人，自阳光自林梢洒下，黑死神光滑的肌肤没有一丝一毫烧伤的痕迹，紧闭的唇瓣上还留着那女子的一滴泪。轩反覆体验温暖的鼻息吹在指尖的感觉，激动的将黑死神抱在怀里。

天大亮后，他背起仍在昏迷的黑死神，拖着蹒跚的脚步，从没人知道的小路回到雅贝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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