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烧的梁让双手早痛得快断掉,底下剧烈的高温益发炽热,他使劲的逼迫胸肌做最后一次吸气,腹肌尽力收缩以拉高并拢的双腿。
在最后一次摆动中杰亚修斯放开再也抓不住梁木的手,直接以开始燃烧的身体撞向尖拱。
火龙轰然破顶冲出,所有的火焰刹那间被吸出房间,破碎的天花板发出响亮的爆裂声,烧的通红的漆黑木块不停往下掉落,两名火甲战士也发出尖啸声飞出房间。
紧封的门锁发出匡啷巨响,锁片被冲出房间的热气给吸出沟槽,普珞黛以最后的力气再次朝门板撞去,厚重的门板在剧烈冲击下应声而开,她拖着全身硬不能动弹的少年,从门板钻了出去,往一道狭隘的通路连滚带爬跑了进去。
城堡旁的空地上挤满红发的邦族人,当少年从狭小的通道爬了出来,看到眼前一片红还以为钻到另一个火炉去。普珞黛拉着他离开热气范围后,才转身朝燃烧的高塔看,蜂拥的火舌正带着爆炸声拂向天空。
在围观者的尖叫中,邦族旧王城的高塔尖端完全被火蛇吞噬,粗壮的塔身也跟着在不停的爆炸声中支解碎裂,冲天的黑烟啃蚀着天空。
「罗杰亚!」火蛇转眼间将剩馀的塔身紧紧缚住,普珞黛一想到被困在火场内的杰亚修斯,她的心像被火烧到一般疼痛,立刻抓下少年身上的红布,不顾危险冲进火海,在火场中不断大声呼喊。
这场火似乎将越烧越炽盛,天空不复蓝得发光,已变成一片焦红,连天上悠悠浮云都被薰黑,整个天顶被浓烟所笼罩。
撼动群山的大爆炸声,在人群间暴出一阵惊呼,燃烧的高塔在一连串震耳爆裂声后,塔身涌出无比浓密的黑烟,瞬间便彻底塌陷。眼力好的人在黑烟中乍见隐约的身影浮现着,不由得又发出叫声。
和普珞黛紧紧相拥的杰亚修斯背后的红布如血红的双翼般飘动,在灰蓝的天空下好不醒目。脱离了黑烟的两人落在离高塔最近的城垛上,漆黑的衣服看不见烧焦,却能依稀看到有细小的烟自他们身上冲起。在少年眼中,杰亚修斯的帅已到更高一层的极点了!
靠着普珞黛的支撑,杰亚修斯回头看向烧毁的塔基,忍着脸颊上的剧痛,故作轻松的说:「糟糕,我要怎么赔偿这个很有年纪的古迹呢?」
迥异之前不见五指的漆黑,明亮的浴池内满溢着乾净的热水,洁白粉嫩的泡沫顺着盆边悠悠漂流,轻柔温暖。如果刚才是在地狱,这里就算是天堂了!
肌肉放松的杰亚修斯也泡沫似的飘浮,除了手掌心的伤痕外,在魔法治疗后全身的烧伤都已经痊愈,他才得以好好洗个热水澡。眼前悠然荡漾的水雾使思绪不禁飘向方才那一个滚烫的地狱,现在总算可以静下心想想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不起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场合曾经得罪过这一群人,邦族竟然敢冒着灭亡危险来动雅贝尔城使者的歪脑筋。甫从火中逃出,那群邦族人的实质首领--一名有泛白红发的老妇人,丝毫不带歉意的向他解释,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意外」;他不小心将一座具有特殊意义的塔给毁了,她们并不会因此责怪他,不只不怪他,还很感谢是由雅贝尔派来的信使亲手毁的,并从头到尾见证了这座塔的毁灭。
若只是为了找个拆屋工人,用不着做如此的安排吧?一个使人不寒而栗的念头,贴着白茫茫水气自浴池杳然浮现,是否他正在浸泡的洗澡水也潜藏不明的危险?
从大火出来后,杰亚修斯隐隐觉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出现微妙的变化,也许那不过是对一个能闯出火海的人必有的敬畏。如果真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安全的离开浴池穿好衣服后,才走出浴室便看到普珞黛在房中,年轻的混血雅贝尔女孩将一头长发绑得跟他相仿,也穿了一身黑衣及白长靴,故意穿得跟他一样。他内心不安的想,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似乎也有微妙的变化。
两人隔一段距离互相望着对方,沉默在两人交错的眼神间游走着,两人间静寂得如同那黑暗的地道。
「没想到你会不顾自身安全,就那样冲进火里把我拉出来。」杰亚修斯率先打破沉默,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是他自己却无法掌握住问题是在什么地方,他渴望答案,以及问题的根源。
普珞黛随口嗯了一声,说:「你的伤没事吧?」
「都好了,邦族擅长的烧烫伤治疗魔法很不错。」
「我是问你胸口上的伤。」
杰亚修斯轻抚胸口,嘀咕说:「怎么会有事?我这里厚得像千年老树皮一样,几乎每个人看到我都想打我胸口一拳。」
普珞黛走向杰亚修斯,轻柔的将手抵在他的胸口上,隔着衣服以温暖的治疗魔法小心翼翼帮他治疗。杰亚修斯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刚好会在这?刚好来得及下去找我?」
「我担心你一个人会被欺负啊,可以的话真想随时跟在你身边,曾爷爷也要我看紧你,免得你跑去找别的女人。」
普珞黛微笑着收回手,杰亚修斯阴郁的眉头整个揪起来,说:「我哪会乱找女人,再说这关他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只要你不嫌我烦就好了,我可以跟着你吗?」普珞黛甜甜一笑,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即使随便打扮,仍丝毫不减她超脱群芳的艳丽。杰亚修斯明白自己没资格高攀她,心中不禁质疑起,北神官继任者会对他这么好,甚至不畏危险,闯入火场只为了找到他。
普珞黛以往对他的好,也许只是因为和这个人在一起很有趣--不过他知道自己并非多有趣的人,即使他曾经真的很有趣,但他现在的处境却是狼狈不堪,受人唾骂。不过却无法拒绝她的帮助,因此讨厌起自己的无能。
向总管告别后,一行人快速地离开邦族都城。
同骑在黑马的普珞黛让杰亚修斯以手环在她的纤腰,靠在她的肩上假寐。少年在另一匹马上不禁想着,看起来是那么相配的一对俊男美女,他不时偷瞄普珞黛,深褐色秀发像杰亚修斯绑成一样,服装穿得也一样,应该是制服之类的。还记得在地下道时,她带着灯自黑暗出现时,那对青色的眼珠及红嫩的丰唇,真的使人眼睛一亮。
关於在邦族都城发生的事,少年完全接受普珞黛的说法。那只是单纯的意外,因为他从头倒尾都不清楚状况,除了踢到碎石的脚有擦伤外,一点事也没有,像是看了一场声历其境的电影。
一行人骑马走上颠簸的山路,在丘陵地赶了一天多的路后,粗糙岩石地的坡度愈加陡峻,晚上不再是睡在草丛中的泥土地,而是瑟缩在大石头之间。
在少年觉得这个世界根本是一堆石头组成的时候,总算在一座山城外见到人。他们被领进山城内部,沿着斜坡到一幢大屋子,一名服饰华丽的人站在门前,说:「使者大人过去就好,其他人请在这边休息。」
普珞黛不安的看杰亚修斯一眼,只好带着少年、亚利和莱恩进到大屋当中。
在山路走了许久后,只能整天啃乾面饼,少年万分感谢侍者们端上来的热腾腾餐点,吸哩呼噜的全吞下肚,吃完才抬起头想观察这是怎样的地方。看没几眼就发现是一个无聊地方,装饰毫无美感,让人一兴趣也没有。
普珞黛对眼前的美食动也不动,隐隐觉得不对劲,不论是餐桌的布置或是餐点的准备都是在最短时间内完成的,她明白自己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但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旁的普珞黛等侍者全都下去,四周围也感应不到有人在旁窥伺,轻声向少年问:「我想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下任北神官,能跟你聊聊吗?」
难得有美女主动攀谈,少年慌张的拿餐巾擦嘴,普珞黛连忙阻止他说:「别这样,拿用过的餐巾擦嘴是很失礼的举动。」少年尴尬的让她用另一条餐巾将脸擦乾净,顿时整个脸又红又热。
「没人告诉你这些细节琐事吗?罗杰亚也没跟你说过?他对待你还好吗?」
看少年点点头,普珞黛才开口问:「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对这一切知道多少?我指的是从你原来生活的地方到这世界的所有。」
少年惊讶的发现自己还没好好想过这件事,支吾的回答:「还可以,大家对我都很好……嗯,我是救世主……对吧?」
普珞黛掩着嘴笑,说:「对,但目前最好是不要说给别人听,这样对罗杰亚比较好。」
少年问:「为什么?」
「我想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反正我希望你能喜欢他,至少不要讨厌他,愿意以外人的身份来评断他是否--算了,还是他自己说好了。」普珞黛话说到一半发觉有人靠近,匆匆打断原本的内容,改口说:「先跟你介绍一下最基本的餐桌礼仪。」
少年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为了不像个土包子,有失伟大救世主的尊严,便认真听着普珞黛解说用餐的基本礼仪。
杰亚修斯在指示下顺着倾斜的道路不断沿着城墙走,一路上小心观察四周,这条微斜的山坡路通向一栋矗立在城墙尽头之处的堡垒,狭长的大门已经开启。不知为什么,他注意到这座堡垒中央是一座塔,塔顶样式和邦族城内被烧毁的那座相仿,让他有非常不好的感觉。
他没什么心情、也没空闲在门外多逗留,门内有一张脸正冲着他笑,那笑容用一种够威吓的强度要人立刻进去,他硬着头皮加紧脚步进入堡垒内,照那张要咬死人的笑脸所指示出的方向,进入一个已经打开门的房间。
呈半圆的房间除了房门外只有一扇紧闭的窗户,猩红的墙面及深黑的天花板,让这房间的空气无比地沉闷。与这样的气氛形成反差,铺着华美精致的餐桌上,正摆满香气四溢的佳馐美馔,细瘦黯淡的烛火将房间照出一片柔和的色彩,外表与餐桌气氛不合的精悍魔法士站在桌旁,含笑说:「欢迎欢迎,还没用过午餐吧?山间的小城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您这般人物,多有怠慢!」
杰亚修斯警觉地凝视眼前的魔法士,那尖翘的鼻头形状、额头的角度,及嘴唇微笑时的模样让他有很不好的记忆,特别是法袍上的家徽图形让他有被捏在掌心的感觉。他客气的问:「您是古拉;雅陉大人?」
魔法士面带笑容的点头,杰亚修斯隐隐感觉到不远处的门被悄悄的关了起来,没多久他的背后传来脚步声。
「这位是我的兄弟,哈瓦特;雅陉。」那张带有胁迫的笑脸进入了房间,在烛光下更显狰狞,杰亚修斯点头行礼时在心中劝告自己不要想太多,并非人人都有张讨喜的脸,像他本人就长得很欠人揍。
不过,他也很清楚一件事,虽非雅贝尔上流贵族但仍是相当显赫的一支,雅陉家卓越功绩建立在扫荡瀚然帝国中的魔法上;对他们而言,将所有非旷鲁族却长着黑发黑眼的脑袋给拧下来,装到小箱子或高高悬挂起来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亦或是家族存在的目的。
在这两兄弟眼中,自己的脑袋是非常适合吊起来陈列,因为最后一颗被公开吊起来的黑发头颅是在十多年前被砍下的,早已风乾或烂到看不清楚死者痛苦的表情。很早就有人警告他要避开雅陉家的人常走动的地方,只是,有时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将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为什么魔法会和黑眼黑发扯上关系他懒得研究,只恭敬的将负责传递的公文连着封缄交给此地的领主,两兄弟带着笑容阅读公文内容前,殷勤的请使者尽情享用满桌佳馐。
杰亚修斯促不安的在餐桌边拉张椅子坐下,当他咽下第一口食物时,清楚瞥到两兄弟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沉,心中顿时蒙上一层阴影。他以粗俗无礼的动作将眼前的汤搅得乱七八糟,把里面的配料一个个挑起来,汤匙不断发出铿锵的撞击声,还一脸自得其乐的表情。
「我想您奔波那么多天,应该很累了吧?」不知道是兄弟中的哪一位问的,烛光下,隐约是四条人影,杰亚修斯尽量注视着对方,回答:「还好,感谢您们的招待,这是我出雅贝尔城后所吃到最好的一餐。」
「这一路还平安吗?」
「相当不错,只是不小心多绕点路,才会担搁行程。」异於进餐的无礼,杰亚修斯开口前慎重的用餐巾擦一下嘴角的食物残渣,古拉带着明确的笑声问:「你一路辛苦,应该很累吧?」
「也许是第一次要同时带大量公文跑不少地方,每天紧张地睡不着……」杰亚修斯感到下颚微微发麻,硬的舌头让答话越加模糊不清,唾液正失去控制地渗出嘴角,让他必须不断用餐巾擦拭,但他仍抬起头张大眼看哈瓦特在公文回条上签名。
「你这么年轻见过的世面太少,不过你真的是很有胆量的年轻小鬼。」
杰亚修斯挤出笑容,凝视那张已经签好字的回条,只要回条到手,就算是这个任务成功了。
哈瓦特看他一眼,翻弄手中的纸片冷笑说:「这么着急啊?你是急着去哪呢?多吃一点,这些对你的身体有极大的好处!」
杰亚修斯苦笑着继续把食物送进口中,这样的气氛让人坐立难安,巴不得马上离开。
浓厚的倦怠感袭击全身,重重打击他的意识,杰亚修斯斜靠在餐桌边,勉强忍住一个呵欠。但接连不断呵欠他再也无法压抑。
他垂着头低声道歉说:「失礼了,我想真的是太多天没睡……我………我……」声音含糊许久后,整个人无力的趴倒在桌。
在杰亚修斯的头重重撞向桌面时,古拉哈哈大笑说:「当然当然,你须要睡,须要很久很久的睡眠,也许一直睡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