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丹的左手一直在眉间搓揉着,一个早上,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即便尼克叫新来的厨子做了一顿令诺丹频频点头的早饭;即便猎手在一大早就向他展示了这个粗野壮汉奇怪的爱好下所产出的成果――一个整齐而秀美的前院;即便今早那位总爱扬着头看人的圣职护卫阿尔瓦在与他用眼神交锋几个回合后终于放弃逼迫他做晨祷……原因无它,只是因为某人在一个不知名的房间里睡到下半夜突然从圈椅上蹦了起来――在此突发事件中,无辜的耶芙做了一个自由落体运动,它从诺丹的膝盖上滚了下来,重重地跌到了地面。这个半夜醒来的家伙急匆匆地来到房间里的一处大方桌前,拉开桌前的抽屉,在一阵蓝光过后,他从一个暗藏在抽屉上方,其边缝与木纹溶和得十分完美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白绸卷轴。在他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后,那卷轴便发出了一圈圈水纹般的光芒,接着诺丹打开了这个卷轴――卷轴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或符号,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图案,但诺丹在初次见到它们时,欣喜便涌入了脑海中。
他不认识这些文字或符号,一个也不认识,但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这些充满了魔力的符号中所蕴藏的力量,一种让人想伸展双臂闭上双眼拥抱一切的平静而汹涌的诱惑力。
这些符号来自于那份曾在他脑海里一动不动却制造了一切麻烦的情报――一份关于上古神器的情报。在那刀疤脸从他脑中取出这份情报时,情报自动地在他眼前展现出它的迷人面貌,诺丹记下了它,并将它一点不落地写入了一张威廉上呈的布帛和这个卷轴里。他试图去解开这些看似随机出现在卷轴上的符号所暗藏的秘密,但却在之后的几天内陷入了苦闷中――现在他仅仅看出密码中画着的那些暗示着占星术的图画,而对在其周围不厌其烦地,一圈圈相互缠绕着的古怪符号他却一个都看不懂,原本在看到占星图所建立起来的自信却在几天后变成了不间断的抽气和叹气。
不过情况似乎转好了。也许是这些符号一直在他的潜意识中游荡的原因,在短短的睡眠中,诺丹似乎抓住了什么――他梦见在站在一片雾气中,目测估计可见度为零的状态下,突然间眼前那作着无规则运动的雾气开始快速地游动起来,它们各自分层继而像蛇一般缠绕在一起,看似杂乱无章,却在最后急速地旋转间化为无形,整个梦境在刹那间变得清晰无比!接着,诺丹便醒来了,伴着一阵脑袋的沉闷感他睁开了眼睛,于是之后便发生了某人一跃而起以致让耶芙在地面上滚了几十圈的事件。
诺丹暂时还弄不明白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感觉到,听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执有开启密码大门钥匙的意识体,那个一直窝居在他潜意识层的灵感之触手渐渐走近了,他快要取得这道密码大门的第一把钥匙了。
但“快了”和“已经”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便造成了让某男爵一大清早端着茶,张着嘴,却半天不喝的情形。诺丹明白记忆和灵感是一种具有相同属性的东西,而其中最相似的一点就是――你越是想抓住它,它就溜得越快。
于是,诺丹。佩拉帝男爵挑了挑眉,终于喝下早餐的第一口茶――这口茶喝得十分不易,为了这口茶,尼克命人将茶热了三次。
诺丹轻抿着杯中的茶――他抛开了密码以及与它相关的一切恼人的事,将注意力转移到尼克放在餐桌右手边的十几封请柬上――有几封来自于几个不同的家族,其内容不是邀他去参加舞会就是参加茶会,唯一比较有趣的是有一封居然邀他打猎;还有几封来自各个联盟也就是各个俱乐部,诺丹用手指在其中一个布帛上点了点:这封请柬来自于一个医学联盟,一个由全塔科名医所组成的联盟。明晚这个联盟将在王都城里颇具盛名的一名御医的府邸举办酒会,请柬末尾还特别付上了一句――府上准备了来自于皮蒂酒庄的陈年佳酿。
看来佩拉帝男爵好美酒的消息传得比神器情报的消息要快得多――诺丹挑挑眉,嘴里喃喃念着:“皮蒂酒庄……几个世纪前就存在的那个酒庄吗……”而后他将双手交握托住下巴,黑眼睛盯着那封花纹典雅的请柬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查看余下的请柬――在被诺丹强迫同桌就餐的两名武者看来,这时的佩拉帝男爵有点心不在焉,并且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待两人仔细一听,才明白那不过是一支有些跑调的小曲罢了。
诺丹哼着,突然间他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一封请柬上,请柬外盖着的贵族红泥印章式族徽散发着幽幽清香,里面只写了几句简单的邀请语,但署名落款却引发了诺丹的兴趣――特齐娅。勒齐斯。
诺丹看着那手书文字里翻出的一个个优美的弧,一个清雅脱俗的女性形象立刻出现在眼前――多么优美的手写体,字如其人,此言非虚。他看向桌子另一边的两人:“今晚,勒齐斯家的晚宴,怎么样?”
“是那位来自科林国的大使勒齐斯公爵吗?”阿尔瓦以绝对标准的贵族饮茶法浅抿了一口――诺丹几乎可以计算出如果全塔科的人都以这样的饮茶方式消耗茶叶,茶贩会在很短的几个月后就彻底转行。
“是因为什么?”话刚出口,猎手就耸了耸肩――贵族间的晚宴哪会有什么具体而又正式的举办原因,如真要说原因,那他们就是为了举办晚宴而举办晚宴。
“一扫几天前留下的阴霾。”
“不错的原因!”猎手从污秽的灰袍里摸出一根小树枝毫无形象地在餐桌上挑起了牙齿缝,而对面的阿尔瓦不易察觉地皱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并将身子靠向椅子的靠背――诺丹在心里猜想:他似乎在以这种毫无意义的方法让自己得到“我已经离对面那个粗鄙之人远了一些”的心理安慰。
“男爵大人,你想参加今晚勒齐斯家的晚宴?”阿尔瓦一本正经。
“没错,我想去看看朋友。”诺丹点点头,左手向外一摊:“另外,一会儿我想到王都的街道上去看看……”
“对不起,男爵大人――这是不行的。”阿尔瓦面无表情地否定了诺丹的打算:“我的能力有限,无法在集市这样大的范围内保护您的安全。”
诺丹盯着阿尔瓦好一会儿,几十秒后,他叹了口气,结束了眼神的对峙。诺丹耸耸肩,继续对付早餐中未解决掉的水果。
诺丹。佩拉帝耸肩、叹气,不说话,不反驳,但这些并不代表他会妥协――当阿尔瓦在早餐一小时后读完了一本神学著作的第一百六十八章后经过诺丹的房门前,敲了一分钟的门而久久没有回音时,他终于意识到了这点。
“他怎么出去的?”猎手看着房间内大开的窗户,揪着腮上的胡子道:“我在前院没见到任何鬼影。”
“他是从这窗户上跳下去的。”一身白袍的阿尔瓦看着窗外距离自己足有五十米的湖水,无奈地道:“你忘了上回他就从这窗里跳了下去吗?”
“是呀……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我只听见什么东西掉下水的声音,本来还以为是鱼鹰……直到他把澡洗完了,在湖边换好了衣服,我们才知道他已经去湖里走了一遭了。你说他……这么高掉进去怎么会没事?”
“他是水系魔法师,也许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你见过?反正我只见过许多跳进这湖里的冒险者和魔法师一去不回……听我说,他是唯一一个从湖里爬出来还神轻气爽的,那样子就好像是去赴宴!”
“你知道湖里有什么吗?”阿尔瓦看了猎手一眼。
“这话你应该问佩拉帝男爵。”
“既然他能从湖里安然无恙地返回地面,那我们就应该去城中的集市去看看――他应该走得不远!”说完阿尔瓦就转身和猎手离开了房间。
伯格。利托骑在马上,身子一摇一晃,马后跟着五六个下仆和七八个侍卫。他用无聊的眼光扫过街道两旁的集市――这是一个从早晨八点开市直到晚上十点才收市的街市,不长的一条街上汇集了贩卖各种器物的小商贩,大到商业联盟置店出售的贵重器物,如魔法器具和兵器等,小到小女孩头上扎的彩色丝带,应有尽有,不过,这里却没有伯格。利托想要的东西,嘈杂的吆喝叫卖声在他听来似乎远在天边,马上一路紧跟的奴仆一直死盯着他们的主人――他们生怕主人一下子睡着了从马上摔下来,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很可能仅仅因此就送命。
但他们没有那么倒霉,至少今天不是,他们的主人突然将眼睛一瞪,颓废摇晃的身体也随之振奋起来――他看见了一个人,在众多平凡而粗鄙的人中,那人显得如此高贵和雅致,远远地,伯格。利托观察着那人看似缓慢却灵活优雅的动作,那双似乎总是含满笑意的黑眸,那因与人谈话而略微勾起的嘴角……伯格立即从马上一跃而下,距上次与这人说话已经过了十天,在那个玛利柯家的宴会上,那人除了带给他巨大的惊讶外,还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不停地猜测着,那个被自己踢掉的汤齐斯。玛利柯会不会向他说了什么?如果有,那真是太糟了,他还想与这个拥有淡茶色长发的,塔科现在最有名的少年好好谈谈呢!
“高贵的少爷!这已经是最低价了――您大可以问问其他的商贩:还有比我的价格更低的吗?”一个委锁的商贩将身上沾满油污的袍子领向后一甩,满脸痛苦――当然,这种表情是每个商人的必修课。
“是吗……”少年漫不经心地翻弄着摊架上的一堆风格各异的饰品和日常用器具,而后拿起其中一个似乎镶着水蓝色晶石的勺子:“这是从哪儿来的?多少钱?”
“您真是位鉴赏家!这是从布尔沙王国运来的,真正的宫廷用品!”商贩的眼睛一瞬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您只需要付出这个数……”商贩笑嘻嘻地竖起五根手指,对面的少年一挑眉毛便将他的三根手指按了回去,商贩的脸上立刻现出一种家里进贼了或者被人捅了好几刀甚或有人挖了他家祖坟般的痛苦神色,于是被压下的三根手指中的两根又不屈不挠地竖了回来,并一起将一个代表“毫无商量”的笑容递了过去:“只能这么多!您的运气不太好,如果是在几天前,也许这东西真是那个价,不过,现在――不行!”
“为什么?”闻者挑挑眉。
“三天前,王都遭到了魔兽袭击,很不幸――王都的几大商家主子死在了那场袭击中。您知道的,几大商家一死……这价钱嘛……肯定是不同的!”
“那几大商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晶石、武器还有粮食……哎!等等!您不能就这么拿走呀!”商贩正扳着指头说着,却见那少年贵族扔下两个金币拿上勺子转身就想走,他立马上前拉住了少年:“您怎么可以这样!不是说好了至少四个金币了吗?这两天东西的价格都比较高!您不能还给原价呀!”
“那你说说――主销晶石、武器和粮食的商人死了和你这小勺子的价格之间有什么关系?说不上来你就得放我走!”
“这……总之这价格啊……就是涨了!说不上来为嘛!您是贵族,不能这么小气呀!”
就在两人准备吵上一通时,一个声音跟着一袋金币一同跳进了两人的中间:“这些东西本爵都买下了――拿去!多余的当本爵的打赏!去吧!”商贩咧着嘴掂了掂袋子,而后打开袋子拿出其中一个咬了咬,最后满脸春光地将袋子塞到了衣服的最里面:“您真是大善人――小的这就给您包上――请问大人,送到哪儿去?”
“全都送到佩拉帝男爵府上!”
“啊……”诺丹张着嘴着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背后的男子――没错,这个“双眼总是饱含笑意”并用“优雅的动作和谈吐”与商贩讨价还价的少年正是诺丹,不过,某人是否给商贩也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就很难说了。
“佩拉帝先生,这些就算是敝人的赠礼――作为友好的象征!”伯格。利多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上次的事多有得罪――不知我是否还有幸与您成为朋友!”
诺丹终于明了对方的来意,但有一件非常关键的事他还不明白,他摆出一个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