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一路走回月华殿，我都在思量下一步该怎么走。照此情形，皇帝要对鳌拜动手已经为时不远了。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能全身而退，最好是能退出宫去。

走着走着，我也没留神，突然撞上了人。我看了一下，立即慌得下跪行礼、赔罪。“奴婢冲撞了太皇太后，奴婢该死，请太皇太后恕罪。”

“你这是打哪儿来呀？”还是那样慈祥的声音，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奴婢从皇后那儿来。”我依然跪着，头看青石板路，恭敬地回答道。

“起身吧，你陪哀家走走。”说完，她已经缓缓地朝前走去。我只得赶紧起来，连膝盖上的尘土都不敢拂去，快步跟上，但又不能靠得太近。

走了一会儿，只听前边悠悠地传来她的声音，“高升茶馆的主意，听说是你想的？那个品茶大会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我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既然直接发问，那说明她已经从玄烨处得知了一切。所以，我也不再遮掩地回答道：“是。”

又走了一会儿，良久不见她有任何反应，我也不敢作声。终于，走到了御花园的湖心亭，已经有太监、宫女们打扫好，点了清香、蜡烛，摆上茶具和茶点了。

我在她的示意下坐在了她的对面，刚有一个宫女想上前泡茶，就被她阻止了，“除了苏嘛，你们都退到外面侍侯。”

“喳！”一应太监宫女全部离湖心亭大概一百米远，大概我们之后要说的话，他们应该是听不到的了。

我听到苏嘛的名字，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还是那样淡定自若地站在孝庄的后面，也不觉得特别的拘谨，但也不见她在玄烨面前表现得那样活泼。

苏嘛刚想泡茶，又被孝庄拦住，只听她说，“不知揽月会不会泡功夫茶。”

我顿感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回答道：“奴婢只是略懂皮毛。”

“那就为哀家泡壶茶吧。”

天下至尊的奶奶开口了，哪有拒绝的道理，不会也得硬着头皮上。

幸好，我在现代还是经常自己泡茶喝的，而且前几天也见那些侍女泡过，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手法差点，但还是沏得有模有样。

喝过茶，孝庄不禁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上好的铁观音，入口甘醇，齿颊留香，回味无穷啊。”

我不知，她是夸茶好，还是夸我泡得好，还是沉默是金吧。

“揽月可知，这几日京城的茶叶价格下调不少，连宫里采买的太监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了。”她慈祥地看着我说。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笑笑地望她一眼，又低下头。

“你可知，你阿玛最不喜欢的就是汉人，尤其是读书人和生意人。而你不仅通诗文还懂得如何做生意，还真是让哀家意外啊。”还是听不出她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质疑我，她可是历经清初三朝，辅助了两代小皇帝的孝庄皇后，以她的精明大概真是在怀疑我了。

就在我想该如何回答时，突然从桌下传来“咕噜”一声。场面立即由紧张转成尴尬。孝庄也是愣了一下，接着开怀大笑，“敢情儿，你肚子饿啦？”

我真是想挖着洞钻进去，可惜我没力气了，“回太皇太后，奴婢还没用晚膳就被皇后娘娘召了去，刚想回去吃饭，又遇到太皇太后，实在是。。。。。。真的很饿。”最后那几个字我真的不好意思说出口。

孝庄止了笑，将桌上的糕点推到了我的面前，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吃点垫垫肚子吧。是哀家的不是，也没问你吃了没有，就让你陪哀家来品茶。”

“奴婢谢太皇太后赏，那奴婢就不客气了。”虽然很饿，但明明可以一口一块的糕饼，我还是小口小口地吃着，好在孝庄心情好，还让苏嘛给我倒了杯茶。

吃了几块，虽然不饱，但在太皇太后面前也不敢放肆，所以赶紧说吃饱了。可能我吃得还是很狼狈，孝庄一直笑着看着我吃，搞得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谢了恩，赶紧又给她老人家倒了杯茶，然后才恭恭敬敬地坐下，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其实奴婢的额娘是个商贩出身，奴婢打小就喜欢算数，也喜欢听额娘说些民间的事儿，后来有几次还偷溜出去，去看人家怎么做买卖。”半真半假，也不知道她到底信不信，不过听七巧说，以前的揽月的确曾经偷溜出门，回来后被鳌拜发现，还被罚跪祠堂呢。不过出门做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是吗？没想到，你还有此天赋。记得以前在科尔沁的草原上，我也经常瞒着阿玛和哥哥偷溜出去玩儿，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有点怀念。”她历经沧桑的脸上瞬间充满了暖意，唉！皇宫就是天底下最豪华但终身不得解禁的牢笼。

没想到她竟然听到了我微乎其微地叹息，略带意外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她似乎真诚的眼神，一时忘了她的身份，情不自禁地说道：“可惜我不是男儿身，要不然倒是想畅游天下，总好过一辈子呆在这儿。”待我说完，我突然惊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种话，真是糟糕透了。

我正想着该如何请罪，她似乎没有怪罪我的意思，接着我的话说，“难道你没想过，如果你是男儿身，可以入朝为官，为皇上分忧吗？”

既然她没这个意思，我也顺着她的意回答道：“即使我有经世伟论，治国良策，我宁可做个幕后的谋士，也不想入朝堂。”

“哦，这是为何？”

“我觉得自己太过单纯，单纯地想做好一件事，但从来不会想到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利益，即使想到，也不懂得该如何能做到平衡。这样不仅不能很好地做好这件事，反而还会得罪人而不自知。就拿高升茶馆来说，现在全京城的茶叶供应都得到高升茶馆，有些人因此少赚钱，像宫里采买茶叶的公公；而有些人则得到了便宜，比如一般的茶行和茶馆；也有人会因此眼红，说索大人垄断了茶叶市场，殊不知这是市场的自然规律，谁的价钱好茶商当然就把茶叶卖给谁，再说，外人也不知道其实这是皇家生意。”

她听完，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良久也没说话。我见她没说话，当然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玄烨与慈宁宫首领太监陈公公的对话，不一会儿，陈公公就来禀报，说是皇上来了。

我一听，赶紧起身站在一边。只见玄烨春风得意地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干净利落地给孝庄请了安，我等她请完安后，恭敬地也给他行了礼。

他可能从陈公公那儿知道是我在跟孝庄聊天，倒是有点意外地对孝庄说道：“皇奶奶今天怎么有兴致跟揽月在这儿聊天呢。”

“皇上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哀家刚才在路上遇到月才人，想到品茶大会的事儿，就找她来与哀家说说。”孝庄好像真的很疼玄烨，看到他似乎整个人都舒心起来，看来现代人说的隔代教育还是有差别的，尽管是在帝王家。看历史上，孝庄对顺治可没有出现过这样宠溺的眼光，如果孝庄对顺治有像对玄烨一样的温和，也许孝庄和顺治都不会有那么多遗憾。这些纯属个人观点，也可算是马后炮。

我自己在一边胡思乱想，那边祖孙俩儿已经很亲热地聊开了，完全没有让我回避的意思。也是，人家谈的尽是关切对方的衣食住行，又没说朝政，当然用不着避开我了。倒是玄烨一边在跟他奶奶亲切地说着话，一边还时不时用眼看我。

大概老人家也识趣，聊了一会儿就说自己累了，要去就寝了，就先走了。这湖心亭立马就剩下我们俩儿，当然那些太监宫女直接当隐形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