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2008年邺城

程紫墨透过玻璃，从高空俯视这个城市的夜晚。

繁华街道上无数华丽的霓虹灯，闪烁着妖娆的姿态，像是在掩盖这个城市的悲伤与曾经发生的故事……

譬如一些事实，譬如一些苍白的过往……

程紫墨曾经以为也许终此一生，她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这个她曾经生活了22年的地方。

在这里，见证了她的欢笑，喜悦，成长，以及泪水。

痛苦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天，眼泪也总会从脸颊干。这是程紫墨的母亲曾告诉她的。那时的程紫墨所注意到的不过是那个平常总是分外严厉的母亲，竟会说出这样诗情画意的句子。

但是直到多年后，她终于明白母亲的那句话。这世上的一切，都经不住岁月的反复，而所有的故事到最后，都会挂上那个标签――“很久很久以前”。

那些她曾以为最最惨烈的过往，那些她曾以为最最艰难的日子，那些她曾经流过的眼泪，那些她曾刻骨铭心记忆的人，到最后，都变为日记本里泛黄的一页，并且在不断模糊，模糊到终有一日，她开始怀疑，她真的曾经经历过这些么，还是不过南柯梦一场。

再回到这个城市，才忽然发现，这里竟早已没有了自己的栖身之地。

母亲早在三年前便随着继父一起前往美国，而曾经的朋友们也早已失去音信，这个城市，没有一片她的地方。

程紫墨最后选择在高中母校附近的一所酒店住了下来。

20楼。这是个很好的高度，从硕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大半个城市。这个城市真的不大，是个很小的城市，整个城市不过三所高中。程紫墨的母校便是唯一一所省重点。也是这个城市的中心所在。可即使是这样在当年，程紫墨读高中的时候，还不曾有这么高的建筑，那时的楼房大都也不过是五六层，而现在，越来越多的高楼林立，越来越多的高档社区。曾经的老街区早就被拆了。那些曾经盛满她满满过去的街道，从原来的小吃礼品，变成了高档服装店。

都变了。

穿梭在那曾经走过千遍万遍的路上，程紫墨发现，这一切，竟是那样的陌生，而自己的目光是那样的疏离。也许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现在的自己，也就和那成千上万的旅客一样，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

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回来。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里的一切早已经变了……那些她曾经记忆中的东西也早已经消失殆尽。这里，不属于她。这里，没有她的位置。

程紫墨曾经听别人说“物是人非”是这世间最残忍的词语。可是如果说“物是人非”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词汇，那么，连物都已非，又该用怎样的词藻来形容呢？――“面目全非”么……

而“面目全非”，又该怎样形容呢？又该怎么面对呢？

而自己也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面目全非的地方……

也许是要寻找一些东西吧，程紫墨想。在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地方，寻找一些她曾经在这个城市遗留下的东西，例如一些记忆，例如一些心情，例如一些蜕变……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六月的天，风却是那么大，吹进紫墨的眼睛，一阵翻滚，似乎要将某种东西从眼眶带出。然后就产生了错觉，仿佛这条路还是曾经的小路，仿佛，还是曾经……

脸上带着笑意的孩子，眼睛是那样的明媚，透彻。或者说是干净。虽然看不清表情，却又是那样笃定，一定是在笑着的。就那样奔跑，就那样嬉戏，就那样吵闹。

然后是女生和女生牵着手，一摇一晃，悄悄的说着心事，然后似乎是一句娇嗔的“讨厌”，被猜中心事的女生，红扑扑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变得苍白……到最后娇嗔的声音不见，变成断断续续的哽咽声，“要一辈子……一辈子……不分离。”

你们还会回来么，程紫墨突然很想问问，可是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回答她，而答案也就自然不了了之。

又是一阵诡异的风，吹入了眼睛，将眼泪生生定固住。

前面走来一群学生，穿的正是二中的校服，程紫墨，曾经的学校。

“你讨厌死了啦”女生生气的对一旁的男生说说道，“再也不想看见你了……”说完一跺脚，转身跑掉。留下一脸莫名的男生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封信。程紫墨看着，不禁有些莞尔，是啊，这就是十六七孩子的共性。好像曾经的自己，女孩总是可以肆意的撒娇，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大声哭泣，害羞的时候可以转身跑掉。而这个时候的男生似乎也总是那样的迟钝，脑子里除了篮球赛车便什么都不剩。

女生是满脑子的风花雪月，男生是满脑子的网络游戏。

各怀心事。

十六七岁，真是最简单的岁月。今天不用想明天，永远的两点一线式生活，可是程紫墨知道，即使是这样的十六七岁背后，所隐藏的，也是许多不为人知……

突然的，程紫墨就想起了那个女孩。

梅以。

梅以，真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姓氏奇怪，叫的也奇怪。可是这个女生不奇怪，是个很优秀，很娴静的女孩。

但是有一天她死了，什么都没留下。

是的，大家都说她死了，但是只有程紫墨知道，她只是和一个男孩私奔去了北国，那个寒冷的首都。而她的家人认为她是整个家族的耻辱，在这个小城中，曾经是那样的保守，保守到甚至抹杀了一个离家出走女孩的存在，即使她曾经再优秀。

梅以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放弃真爱，都不放弃自己。

这句话后来一直支持程紫墨走过很长一段路，直到最后，程紫墨突然很想告诉梅以，坚持真的很难……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守护自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