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灯光昏暗,中队办公室里的破电视机不知被谁给搬进来了,藏在老鹞子的被垛后面,忽闪忽闪地明灭着。林武半跪在老鹞子的床边,正在忙着摊自己带来的那条被子。老鹞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在一边看,手腕子掰得咔咔响。不一会儿,林武的手上就多了两个明晃晃的酒瓶子。老鹞子夺过一把瓶子,上口就咬瓶盖。林武朝我晃了晃手上的瓶子,压低嗓子说:“喝过洋河吗?八大名酒之一!谁说劳改犯不是人啦?好酒照喝。”
“吹吧你就,”大脂抢过酒来,掂在手里来回端相,“我怎么记得洋河不是八大名酒呢?林子,你说呢?”
“洋河不是八大名酒割了我的脑袋去!”林武上火了,“你喝没喝过酒?滚一边去,再叨叨不给你喝。”
“别别,你那还不如杀了我……”大脂连忙来拧瓶盖。
管它是不是八大名酒呢,总比看守所里的酒精棉球好喝吧?我靠过来,刚要赞扬林武两句,老鹞子举着一瓶红酒过来了:“老四你的酒量大,这瓶红的归你,白的你就免了吧。”
这话让我很是不爽,红酒那还叫酒啊。
林武见我不高兴,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四是个大功臣,白的。”
话音未落,门开了,癞胡子脏兮兮的脑袋伸了进来:“哥们儿,来晚了来晚了。”
老鹞子一惊,猛地跳过去,一巴掌扇在他的脖子上:“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林武讪笑着把癞胡子拽进来,随手插上插销,转身对老鹞子说:“光明,这就是用癞胡子的钱买的。胡子,你就不会敲敲门再进来啊?”
老鹞子的脸可谓是瞬息万变,红一阵黄一阵,最后变成了铁青色:“癞胡子,我可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没喝你的酒。”
癞胡子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讪讪的放下手里提溜着的两把暖瓶:“光明,喝谁的都是喝,无所谓。呶,这是散啤酒。”
冷了一会儿场,林武笑着对老鹞子说:“光明,别想多了,癞胡子人不错。来,坐下,哥几个开始‘造’。”
大脂看着老鹞子,在一旁打个哈哈说:“就是就是,伙计们能凑在一块儿热闹热闹那是缘分。光明,你哪能喝酒呢?咱们谁都没喝。你说是不是,老四?”
“对!膘子才喝酒呢,”我也上来打个圆场,“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饭都快要吃不上了,饿着肚子喝酒的那是膘子。”转身问癞胡子,“下酒菜呢?”
“什么下酒菜?茶肴!”老鹞子猛地喘了一口气,脸上立马换了一付笑容,有些无赖地当胸推了我一把,“说你缺脑子你就是缺脑子,下酒菜那不是用来喝酒的吗?谁喝酒了?膘子才喝酒呢。胡子,上茶肴。”
这时我才看清楚,原来癞胡子腰上还绑着个包。癞胡子耷拉着脸解开了书包……除了几根红塑料皮包裹着的小肠以外,全是糊弄妇女儿童的玩意:花生米,牛肉干,核桃仁,竟然还有一包瓜子。林武把这些东西“哗”地倒在桌子上,摊了摊手说:“难受了吧,失望了吧,没见到大鱼大肉了吧?好了弟兄们,咱就这么大的本事啦。一百块钱也就能买这么多东西了。不过老四……不,癞胡子,你也得让人家‘老就’割点儿把子不是?不让人家‘割’,人家下次不伺候了怎么办?倒酒。”
这酒喝得飞快,估计最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一白一红外加两暖瓶散啤酒就没了。
我拉着意犹未尽的林武出门的时候,老鹞子已经上床咂摸滋味去了。
大脂醉意阑珊地抱着我的肩膀叮嘱道:“好兄弟,回去千万马上睡觉,别的不打听。”
癞胡子已经上了酒劲,嬉皮笑脸地唱:“临刑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藏在老鹞子被垛后面的黑白电视还在开着,《射雕英雄传》的片尾曲在唱:“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
在门口跟大脂磨蹭了一会儿,回到监舍的时候,林武蒙着脑袋鼾声如雷,估计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老辛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娘,你放心吧,明天我就去……”
去哪儿?去你丈母娘家喝酒?带着醉笑,我美孜孜地爬上了床。
第二天出工,我的脑袋还在晕乎着,看来长时间不沾酒还真的有点儿不大适应呢。回味着美酒的滋味,心里难免就有些忐忑,生怕哪个地方出了纰漏被人“戳”了。万一这事儿“炸”了,我该怎么办呢?咬紧牙关死活不承认?参与的人那么多,你装什么大头。承认?严管的伺候!想着想着,我的心就慌得厉害,干起活儿来便格外卖力,就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玩具狗。李勇见我一整天忙忙碌碌也不说话,还以为我真的想好好学手艺呢,不时在旁边指点两下,搞得我的脑子越发晕乎。
第十六章串号事件1
星期天的早晨,我一觉醒来已经是将近开中午饭的时候了。
监舍里热闹的很,有三五个人围成一堆喝茶的,有独自倚着墙角弹吉他的,还有围作一处打扑克的。
我穿上衣服正要去厕所洗把脸,对面瘦猴子招呼上了:“老四,过来打两把扑克?”
我冲他撇了撇嘴:“打个屁打?你不知道我去你那边算是串号?扣分算谁的?”
瘦猴子拎着一个装着扑克的塑料袋,一屁股坐在靠我这边的一张床上:“说你膘你还别不服气,我坐我们组这边,你坐你们组那边,这怎么能算是串号?照你这么说,俺爹去俺娘的炕上坐坐也算是调戏妇女啦,你这么说,俺爹俺娘还不同意呢。”
我想了想,感觉他说得挺有道理:是啊,两人都没离开各自的组算什么串号?心一宽,我索性把脸盆放下,脸也不洗了,一屁股坐在了李勇的床上:“好吧,看你可怜,四哥就陪你来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