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作吃惊地看着我,耸耸肩跳向一边,说:“干杯!太好了,这话听起来有点气势。像我调教出来的。”虹霞紧捏杯子,手上的青筋因过度用力而冒出皮肤之外。我真担心薄薄的玻璃杯会被她捏碎。她一饮而尽杯中的酒,连眉都不皱一下。她把高脚酒杯倒过来,用两根手指夹住杯脚,盯着我的酒杯不肯放。我在她的逼视下,像灌药一样艰难地将一杯红酒硬灌下去。我喘着气,不断地打嗝。虹霞不理我。夺过我的空酒杯,再次注满。几杯酒下肚,胃里有烧灼的感觉。身体在发飘,头大了起来。
在这以前,每次跟虹霞出去喝酒,她总会向客人声明,我是个不会喝酒的人,能喝上一杯算是天大的面子了。如果客人依然不肯放过我,硬要我再喝,她会挺身而出,替我喝了杯中酒。按她自己的话说,宁可喝死自己,也不想看我醉酒难受。但是,那天的虹霞却俨然换了个人,毫不留情地逼我喝下一杯又一杯。
她让我唱歌。唱那首“泪海”。只唱给她一个人听。我不想唱,我已头痛欲裂。但虹霞不肯放过我。她求我唱。逼我唱。我拗不过她,只得带着醉腔开始唱。唱到动情处,她也跟着一起吼。两个人都吼出了眼泪。虹霞抹一把泪,对着苍天自问自答:
“生命里一年没有男人行不行?”
“行。十年也行!”
“女人不要男人行不行?”
“行。一辈子不要也行!”
她忽然起誓,她再也不需要任何一个男人。她说,她接下来要全力以赴去做两件事:第一件找到她的父母。另一件就是帮我找到你。但是,她又告诉我,她生命中最恨的就是她的父母。她也恨你。就像恨她父母那样地恨你。我们把白天喝成了黑夜。喝得烂醉。
直至今天,我仍无法集中思想去回忆那天夜里的那个吻,它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酒醉后的错觉?我想那夜我肯定没有睡着,我只是醉死过去了。虹霞也一定醉了。我们倒在床上。像两只死猪。懵懵懂懂之间,我感觉到胸闷,喘不过气来。我感到有人在吻我。一副嘴唇扣在我的嘴上,动也不动,就那样扣住我。我想挣开,但使不出力。我被很多男人吻过,但这个吻与以往所有的吻都不同,它的不协调使我很不适。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对付这副嘴唇。它把那个黑夜弄得有点荒唐、怪诞。我在无所适从中缩紧了身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阳光已洒满一屋,天花板的白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感觉浑身虚弱,头痛,喉咙干燥,觉得自己要喝下一大缸水才能解渴。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一个“水”字。虹霞立即端来一大杯水,她的眼睛红肿着,显然是熬夜的缘故。她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摸摸我的额头说:“冤家,你总算醒过来了!”我在端过水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正挂着吊针。她说我酒精中毒,已在医院昏睡了几十个小时。而我却恍惚忆起,黑夜里的那个怪诞的吻,但我已不能够确定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我一直在昏迷,高烧不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片红色的海水,海里恍若出现一片辉煌的海市蜃楼在燃烧、在震动。虹霞向我忏悔,说不应该如此灌我酒。她原本想为我举行一个仪式,姐妹俩好好在一起醉一场,为我的过去告别,也为我的未来祝福。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一场“仪式”,差一点要走了我的命。她说,幸好我这骨头还很硬,躲过了这道鬼门关。可以想像在我昏迷不醒的那几十个小时里,虹霞是怎样心惊胆颤地度着这段时光。她的声音已嘶哑,但我的苏醒让她拥有了一份失而复得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