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钱二妮成了村里老少站着坐着议论的焦点人物。听说了吗,金家老大……语气里夹杂着无限的叹息或快慰。遇到不知道的,那人就嗔怪说:真是的,你们隔着这么近,还能不知道?外边那“二奶”都有孩子了。
群龙无首,窑场乱了。
郝大奶子找到金家爷爷要求管理窑场,爷爷别过脸去,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郝大奶子只好自言自语地说,她在窑场上这些年对窑场的情况熟。见金老爷子不理她,只好往外走。等她转过身去的时候,老爷子冲着她的背喝住了她,他怒气十足地说:“你是我家什么人,你是丧门星。我们家有钱二妮有金桃,用不着你来插手我家的事!”
金德义让金桃和她的新婚丈夫马志友去管理窑场。
金家村所处的北海市,是渤海湾岸边一个美丽的地方,坐落在辽阔的华北大平原上,北海又是平原中的平原,被誉为渤海明珠。最高的山叫玉山,高不过半米,比南边邻县的井底还洼,地下却连着东西走向的石质的大山脉,山顶隐藏在庄稼地里。因为矮,就有了传说:多少年前,山正在生长的时候,一个妇女内急,跑过去撒了一泡尿,山就不再长高了。
北海有许多河流蜿蜒入海:东有金龙河、秋河、石河、月河,西有飞龙河、腾河、玉马河,向北流经老渔港码头。
北海的土质有褐土、潮褐土,砂姜黑土、滨海盐土等,平原上就多了些大大小小的窑场,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大多数的窑场专烧用来盖房子的砖,也有几个马蹄窑专烧花盆、瓦罐、脊瓦。这种窑因为用土不多,体积小,占地方少,就紧挨村子。如西镇东菜庄,能造仿古陶器,现今村里小学的校门,全用大蓝砖砌成,是仅存的古典味道的门楼之一。而烧砖的窑场就没有这么幸运,它们必须建在离村子较远的阔大的地里,金家村的土窑就建在离村最远的西北角上。
金家村过去叫金家庄子,“文革”中人们思想特别激进,大搞“破四旧”,离村子近的文庙,旧城遗址,特别是一座千年古塔,全部夷为平地,不留一点痕迹。为纪念这种创举,村名就改成了文革大队,带有自豪的意思。改革开放后,大家又将村名改了回来,还叫金家村。
八十年代的金家村还是城边上一个很普通的村子,三百多口人,村里大多是半土半砖用茅草覆盖的矮房,仅一处全砖贴皮的房子,就算是全村最好的建筑了。歪歪斜斜的一条四五米宽有着无数车辙的土路横穿中间,从村子东边蜿蜒西去连接到同样宽窄的南北路上,便是最主要的交通要道了,下了雨,一道道宽窄不等的车辙积满了水。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多的是这样的村子,四通八达的小土路将一个又一个村子连接起来。白天,远远的阳光下有浓浓黑点,那是无数棵大大小小的树木给我们描绘的村庄的远景图画。若是晚上,眼睛看不到物景,也不要紧,定会有狗叫声,一只狗叫、两只狗叫,也许在一瞬间会有无数只狗叫声传给你。
城以南,村庄数量很多而人口很少,都是五六十户的小村,上千户的就很少找,不像城以北动不动就是上千户的大村。村子与村子之间田地相连,一般人不清楚地与地之间的标志,土地的大小,缴公粮多少,都是刚解放时定的,像金老爷子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就知道这块土地的来龙去脉,说得出这块地原先主人的名字,他们说起来宛如昨天发生的事。一九八六年市里区划办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村庄村名竖碑活动,每个村子大路出口都立上了一块刻有村名的大石碑,给过路人提供了许多方便。
金老爷子是金家村不分辈分叫起来的,他的家坐落在从西边大路进村的必经之地,通常情况下,他将是你进金家村遇到的第一个人物。金老爷子红脸皮,尖下巴,一撮白胡子飘在胸前。只要是好天气,金老爷子会来到大门外,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头爱向一边微微地侧着,读书时就先戴上那副黑边小眼镜,然后从眼镜上方射出两道光直视着你,假设你又认识他,他会同你讲:“我们北海这个地方可了不得,下雨不涝,旱涝又保收,是个好地方呀。我们市早先叫县,建得可早了,这里弥望皆平田息壤,无悬崖沟壑之观……”他对晚辈的教诲,一般是这个神情。估计金家老爷子这些书面用语是从市志上看来的,他最爱看历史书,整天戴着他那副账房先生样的黑边小圆眼镜,抱着市志研究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