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子明白了自己做了什么时,她后悔万分,带着孩子来照顾金德仁。她刚推开病房门,金德仁就叫了起来:“魔鬼!你滚!你给我滚出去!”两个孩子哇地哭起来。一个月的住院医疗,金德仁拒绝郝大奶子探视。
钱二妮来了,是金老爷子让她来的。金老爷子说:“二妮,别人没有工夫陪他,你好歹同他十几年的夫妻,就看护他一下吧。”钱二妮谁的话也可以不听,但金老爷子的话她是听的,她想这一辈子不会再同金德仁有什么瓜葛。可是谁会想到金德仁还有需要她的这一天。金德仁见钱二妮来,也没说什么,很听钱二妮的摆布。田玉英故意对钱二妮说:“嫂子你还照顾他干啥,他都不要你了,你还不记仇。叫我的话,一筷子把他戳在那里。”钱二妮说:“记啥仇呢,我不是已经报了仇吗,他也不容易,年轻时受了累,饭少了让我和孩子先吃,自己饿肚子,没白没黑地干,那几年受下了一辈子的累呀。我现在只想他的好。”
“呜呜!”金德仁竟哭出声来了。
他记起了六十年代,那不平常的岁月。受累吃苦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呢?孩子没有完整的家,自己背着一身债,现在又被烫伤,皮肤感染化脓,人不人鬼不鬼的。
烫伤好得非常慢,需要长时间住院治疗。
六十一
奇怪的是,当四周蛐蛐弹奏起交响乐时,金桃陶醉在这自然界的美妙的声音里什么也不想干。有时早上醒来,她会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百听不厌。那天籁之声会像流水一样穿过她的肺腑,带来对大自然的喜爱之情。她常常疑惑自己的这一嗜好,后来,她意识到这是对儿时和谐家庭的怀念,这种声音带给她的是她童年对家乡的印象:带着露水珠的路边小草、秋阳下躺在地里的玉米秸、还有在地里劳作的一大群人,里面有她的爸爸和妈妈,地头上站着她的两个弟弟妹妹,手里拿着爸爸逮来的蚂蚱……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她的美好生活永远存在记忆里了。
当二叔金德义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金桃正在店里发呆。埋葬了同小马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后,金桃把女儿娇娇送到妈妈那里,自己开了一个小理发店,养活自己。金德义说晚上给爷爷过生日,到金马大酒店去。
看看时间还早,金桃就坐下来专心修指甲,小指指甲已有二厘米长,一狠心剪去了,那片指甲如桃花瓣飘进了纸蒌,马上有一种不适的感觉涌上心头。人就是有些习惯,一旦改变就会觉得不适应,一如她的婚姻。她内心有些后悔,有些东西似乎是预兆。比如今天,金桃觉得非剪去不可,这指甲已经留了五个月,当初,她是想过另一种生活而留起来的。
她抬头看看表,时间还不晚,她到镜前往脸上补了一下妆,转过身来,端详了一下,没有发现不得体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厉害,她坐回沙发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窗外就是繁华的大街,人来人往的,斜对面就是新建的广场,跳交谊舞的、唱京剧的早开始了。每到夏季,宣传部组织群众文艺活动,广场上就更热闹了。广场边那个银行的空地上也站满了做操的人们,生活日渐富裕起来的人们更注重保健身体了。她羡慕那些人们,而她自己也承认,她的心里那块伤疤时时刻刻令她心情忧郁。
广场南边就是她要去的金马大酒店。她没有汽车,也不喜欢骑自行车,她永远是一身优雅的打扮。离开了马家,她不再担心大伯哥马志安对女人长头发的敏感,让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垂下来,配上她修长的身材,走在街上,许多男人都给她行注目礼。她就这样走在去金马娱乐厅的街上,红蓝黄多彩的灯点亮了她心头的快乐。这个小城随着步行街的开通,咖啡厅、肯德基的落户,令全鸡店、茶馆成了小儿科。北海人自豪地说:不去北京也能体验到步行街的滋味。而充满神秘刺激的舞厅,经历了繁华、冷落、萧条后,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人们娱乐不可缺少的一个场所,她的外表时尚,用红绿蓝三色不停地向路人抛着媚眼。
金桃这两年来远离了各种娱乐场所,今晚例外,是金德义请客,为爷爷祝寿,让爷爷时髦一下。她没有理由不去,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金德义早到了,还有许多人,她一一同他们点头。她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最大的房间,除容纳二十人就餐外,还可以容纳一百人跳交际舞,爷爷第一次到这个场合,很不适应的样子,眼睛四处张望十分好奇,几个孙子孙女围在他身边,笑个不停。金桃是有心事的人,笑容是暂时的,是表面的,她见金德义越来越有风度了,就叹息爸爸的短见。她想,爸爸呀,你如果不拈花惹草,咱们是多好的一家子?金桃问过妈妈来不来参加爷爷的寿辰,妈妈说一定要来的。金桃知道,妈妈是坚强的,若是父亲和小老婆一双儿女一起来,尴尬的就恐怕不是一个人了。特别是小弟比金桃还要面子。但是金桃这个疑虑是多余的,金德仁烫伤还没好利索,他不敢出院,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妈妈,你怎么才来?”是小弟的声音,金桃看到妈妈领着她的女儿娇娇来了,大家谦让了一通,饭上来了。果然少红一家子没来,估计是爷爷发了话,不让她们来,她没做一件让金家满意的事情,爷爷也从没把她当儿媳妇待。
爷爷喜欢金德义。唱歌祝寿气氛达到了高潮。主持人程浩听到话筒吱地一声就没音了,吃了一惊,心咚咚地跳起来,要知道上包间的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金德义,老板娘嘱咐过程浩一定照顾好,点歌、唱歌、跳舞一切随他,为了他八十四岁的老爷子,他把最好的舞厅包了。老板曾经说过,大老板业务多,有他们捧场,生意会好得多,现在越是有钱的人越孝顺,真是仓廪食而知礼节。程浩急忙上前接过话筒,金桃正在满怀激情地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只好清唱了,程浩猫着腰检查线路,等他满头大汗查出故障时,忽然发现老板宋梅花来了。程浩发现老板特意化了淡妆,从女老板的装扮,他就能猜出客人的尊贵程度。女老板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束在脑后,挽个髻,有一张圆圆的脸,给人以恰到好处的感觉。她给爷爷端了个酒,真诚地说:“老爷爷你是我们这个店最高寿的顾客,我代表全店职工给您拜寿了,下面请我们的主持人献上生日歌!”大家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电灯忽然灭了,爷爷非常恼怒,这个酒店不是坏话筒就是断电,大家在黑暗中不知如何是好,就见门口灯火一闪,两个男服务生抬上一个大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后面跟着五六个服务员。五个服务员站成一溜拍着手合着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掌声、欢笑声响成一片,爷爷知道错怪酒店了,他张着没牙的嘴只会笑。最后女老板说:“大爷您真是养了个好儿子,金老板不光挣钱多,社会福利事也做得多,修路呀,建学校呀,真是我们的榜样。来!大家一块敬金老爷爷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