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星辰布满夜空,秋蝉奏响夜曲。心神不宁的松平元信用完晚宴,想去见龟姬最后一面。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后门,跨过门槛,绕过高大的樱花树。
“竹千代,你要去哪?”
高亢的女声突然打破静寂,松平元信浑身一震,是濑名。
“你是要去找她吗?”黑暗中的濑名只能看到白色的衣带飘动。她所说的“她”就是龟姬。
松平元信没有回答。他坐到地上,背靠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上,望向星夜,一颗颗星星都很渺小,但闪烁着凝聚在一起,像一只只燃烧的火球压迫着他的胸口。虽然已经到了元服的年龄,元信还是不喜欢说谎,遇到不愿意回答的事情他就选择沉默。
青草被踩踏的声音愈来愈近。白衣的濑名坐到了元信的身边。濑名比元信高出半个头。今川义元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等竹千代比你高的时候,就举行你们的婚礼吧。”
“别再去找她了。她过几天就将是别人的妻子了。你不久也会成为我的丈夫。”说到这里,濑名自己也不禁感到有些害羞。她俯下身,亲吻了一下松平元信的额头,“你的心情我能明白,不过别再想她了。我只允许你喜欢我一个。”
说完这些,濑名一拂衣角,起身而去。白色的影仍淡淡地映在夜空中。粗大的树干飘着濑名留下的芳香。那是另一种的风情,元信第一次感受到濑名的温柔。
*
几天后,今川义元召见了濑名。
“亲爱的外甥女,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是不是因为这几天太过幸福了?”
“是。多谢舅舅安排了这门姻缘。”濑名真不知道她舅舅是怎么想的。她堂堂源氏后裔下嫁给地方豪族的想法始终像一块巨石般压在她的心头。
“濑名,可别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哦。我这次叫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点。”
“是!”濑名意识到这次的谒见并不寻常。
“濑名,松平家的人最近一直求我把冈崎城还给他们。就连太原雪斋也这么说。这让我对松平家的野心感到警惧。舅舅安排你嫁给松平元信,就是希望你能牢牢抓住他的心。让松平家成为本公一枚坚不可摧的棋子。知道吗,濑名?如果你能让松平家完全效忠于本家,到时候别说是冈崎,整个三河的领地我也能给他。濑名,你的幸福就在眼前,就看你怎么去抓住他了。再怎么说,元信也是我的外甥女婿啊。”
“是,我知道了。”濑名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头。原来我也只是一枚棋子。
“今天我说的话可别忘了哦。好了,一起尝尝刚做好的一些京都小吃吧。”
今川义元刚要把一块热气腾腾的烤豆腐送入口中。
一名近侍小碎步奔入室内:“启禀主公,大事不好了。雪斋大人重病不起,据探病的医师说,恐怕时日无多了!”
“什么?”滚烫的豆腐划入今川义元的喉中,烫得他眼泪直流。要知道,今川家的军政事务全由太原雪斋一人包办。如果他病倒的话,今川家可就失去了灵魂,可由谁来接替这个位置啊。
简陋的素色屏风下,松平元信注视着太原雪斋憔悴枯黄的脸。回想那日还金光闪闪的头顶,如今已经蜡黄得失去光泽。太原雪斋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朝夕相伴的长者,是他的师傅,却比他的父亲更亲。如今却也要离他而去。
太原雪斋轻咳两声说道:“元信,义元将濑名许配给你,表面上是器重你,却也是一种控制你的方法。将来你的孩子流有今川家的血脉。如果义元对你不利,变由你的孩子继承家督的话,可就不容你的家臣如今这般阳奉阴违了。你要小心行事,免得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弟子明白了。”
“我虽教授你我一生所悟之政务、兵法、谋略,可惜精力有限,你我相遇又晚,短短数年,天地已不容我再传授你半分技艺。你虽天资聪颖,但却没有亲手实践过。原本我以为可以与你同赴战场,指点你一二,看来是没有这个缘分了。在你没能真正掌握兵法的奥义之前,千万不可铤而走险。兵法可是一把双刃剑,用得不好就会刺伤自身。切记,切记啊。”
“弟子一定铭记在心。”
“元信,这本笔记记录了我一生的心血。为师将它传于你。还有,师傅要传授你临济寺的法器――天之麻迦古弓。乃是我临济寺祖传衣钵之物,我传于你而不传于连龙,自是把你当作继承衣钵之人,你以后定要将本门兵法发扬光大。”拖着病躯的太原雪斋从枕底取出这把悠小的木弓,奉若神明般地举在元信头前。松平元信赶忙叩头,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接过具有传授衣钵意味的宝物。
“这把弓看似普通,却具备奇异的力量。以后你可能用得到。但是你要记住,万事皆因果循环,有其利则必有其弊,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倚……”太原雪斋说着说着,不禁长叹起来。他把自己一切的期望都交给了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少年。
“最后要记住,人的一生之中,有三次不好的变化。首先是十七八岁时,容易受朋友的影响而学坏。接着是三十岁左右,对于个人的功绩会产生骄傲,心底里看不起老练的人。最后是到了四十岁,以为万事皆休,缺乏对未来的追求。这是你人生必经的三个阶段,千万不可受此变化所累。”
此时,屏风外的小僧打断了雪斋的话:“师傅,御所大人来探望您了。”
“你去吧……”太原雪斋向松平元信挥了下手。
松平元信赶忙向太原雪斋道别。临济寺的山道上,两旁的梅树都只剩下几片枯叶。漆黑的乌鸦啃着山道边上的枯叶,松平元信握着木弓,一路走下……
走着走着,无意间竟到了濑名的屋前。
“雪斋大人的病如何了?”
“濑名,陪我走走。”
“嗯!”濑名突然体验到一种妻子的责任。
两人默默地并肩走着。走过骏府的街头,走到城下町的田间。一袭清风拂过,迎来阵阵麦穗沙沙,也引来田里农民的一片艳羡声。元信想着雪斋的事,濑名看着天。
迎面来了不速之客――是三浦义政和鹈殿家的氏长、氏次两兄弟。
“嘿嘿,还没结婚就粘在一起了。”三人故意说得很响,要让松平元信和濑名听到。
“是啊,急着想早点确定名分吧。”
“恩,没了雪斋,等于没了靠山,还不快另寻一个?”
“嘿,奇怪啦,前不久还不是和龟姬爱得死去活来的?”
“为了保住小命,谁还管那么多呢!”
“哈哈哈……”
三人笑得很做作。元信还是保持原先的速度前行着。他早就习惯他们仨了。今天濑名在身边,他们还算收敛的。但一旁的濑名可受不了了,她大步上前,想煽三浦义政的耳光。三浦义政身材魁梧,一个侧身躲过。反是怒气冲冲的濑名一不留神,滑了一跤,
“摔了,哈哈。”鹈殿氏长大笑着,与三人走开了。
濑名气得连涨得通红,新做的小袖衣撕开了个大口子。松平元信过来伸手搀扶,被濑名一掌狠狠拍在手背上,登时肿了起来。
“都是你!真没用!”濑名怒啐道。
一袭清风拂过,迎来阵阵麦穗沙沙,也引来田里农民的一片嘲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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