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层层迷雾笼罩寺部城的上空。两军列开阵势，无数枪尖，一字排开，寒光烁烁，直指云霄。

“元康大人，举杯那人便是铃木日向守。那青脸的是他的二儿子青舌鬼……”井伊直亲在一旁指点着。松平元康微微点头。

铃木日向守遥遥坐于对面阵列之中，喝着血酒，面露狰狞，鄙夷地望向松平元康。四目相接，两人互相瞪视，谁都没有转过头去，像是两军主帅已经开始互相对决了一般。铃木日向守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暗暗一凛，这小孩居然有胆量和我对峙这么久。

“父亲，我军是不是太接近敌阵了？”青舌鬼略感忧心。

“这是我故意安排的。一会比武获胜之后，我军即可趁着士气高涨之时，一路掩杀过去，直取了那松平小儿的狗头。”

“还是父亲大人深谋远虑。”青舌鬼这才放下心来，但心中隐隐有种不妥的感觉。

此时两军已各自站定，阵仗却是罕见的接近。若是军令一旦下达，只需一个冲刺，就会立即处于短兵相接的局面。交战的两军足轻个个脸色严峻，毫不分神地注视着对面军势的一举一动，紧张感不言而喻。晨露凝结在额头上，像是冰冷的汗珠。

“今日约定的规矩，是五战三胜制。不知父亲大人决定派谁先出战。”

“谁先上都一样。你们谁肯先上呢？”铃木日向守啧着血酒，长久未遇敌手的他，深感布置顺序也是一种累赘。他只想快点扫荡了眼前臭虫般的黑压压一片，挑几个美味的拿来酿酒。

“我有点怕……”黑尾鬼不住地打着哆嗦。

“怕什么？平时练武你可是我们众兄弟里武艺最高的。”横牙鬼拍了下黑尾鬼的肩，转头面对日向守，“父亲，不用安排顺序，就由孩儿为您一并打赢了这三场！”

“好极了，你一个人解决他们吧！”

横牙鬼接过日向守手中的四脚大座杯，将滚烫的血酒一饮而尽。他拿起狼牙棒，冲进战场中央，满口及至胸腔的血腥令他充满战意。横牙鬼本名铃木甚三郎，他的另外三位兄弟也有自己的本名，由于屡战屡胜，四鬼的名号声名远扬，原先的名字逐渐被取代。

比武之所就是两军之间的空地，原本褐黄的土地因为朝露的湿气泛起一层黑泥。横牙鬼将狼牙棒扛于肩上，吼道：“老子铃木甚三郎，来者何人，老子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对面之人却不理他，双刀已经招呼过来。

“操你妈的！”横牙鬼急忙挥棒应战。

横牙鬼一棒挥出，却是异常生猛，大地被震得发出清响，松平营中的三叶葵旗也是簌簌直颤。原本神情紧张的兵士们此时都忍不住侧目观看起两人的交手。只见横牙鬼狼牙棒连续挥出，攻势如潮，双刀之人且挡且退，凭凭招架。寺部城的守兵忍不住喝彩起来：“杀了他！”“无礼之人，连名字都不报！”松平家这边的兵士却是面色无光。

“要输了吗？”松平元康眉头紧锁，捏紧了拳头。

“两个低水平纠缠，不如让我上呢，一枪就能解决那个大块头！”本多忠胜咕哝道。

松平元康并不理他，焦急地关注着战场中央的搏斗，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孩的牛皮了。

横牙鬼虽然气势很盛，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对面的刀法极为诡异。他的狼牙棒每每挥出，都会被对面的刀背削住，等到这一挥的势道竭尽之时，再用刀背在狼牙棒的关节点上猛敲一下。多次下来，横牙鬼的手腕渐渐有些阵痛。这挥刀之人正是大久保忠世。

寺部城的城楼上，赤发鬼来回踱步。

“真是急煞老子了，父亲为什么偏偏让我留守城池呢？”

城下传来兵士们的助威声，赤发鬼心痒难耐，招来守门的足轻组头：“我去看会比武，你们好好把守。一会父亲回来可别说我出去过。”

“是是，小的知道。小的连一只耗子都不会放进这个城门的。”

赤发鬼带了几个随从，偷偷溜出城门。他没有看到，城门外的草丛里，躲藏着的黑影。

“赤发也出去了，城里应该没人了。”

“嗯，上吧！”

话音一落，几名忍者隐没在丛影之中。说话之人是松平家的忍军头子服部正成，身旁是谱代家将本多重次、重玄两兄弟。

两军阵中间的比武仍旧激战正酣。看得忘我的兵士们，不断呼喊着，不自觉地推进了自己的站位。横牙鬼的手腕开始隐隐发麻。挥出的狼牙棒变得呆滞起来。更让他烦心的是平日打仗，他一棒挥出就有数声惨叫，如今每一棒却是石沉海底，越打越没激情。

大久保忠世虽然一味格挡，他的心神却是始终清澈如镜。此时他的眼神突然闪过一道寒芒，左手架棒的刀背瞬地一转，右手太刀划空一道弯月。在场的众人大半都没察觉到这个细节，那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当人们听到横牙鬼鬼哭狼嚎般的凄声惨叫时，巨大的狼牙棒匡当一声重重落在了泥地上。横牙鬼单膝跪地，捂着自己的右手腕，脸上痛苦万分。众士兵再看地上狼牙棒，只见棒的末端，满是血迹的手掌已经沾上了肮脏的泥污。窒息的两秒钟，冈崎的将士们才明白怎么回事，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声。正当寺部城的将士准备接受这个事实的瞬间，大久保忠世对着横牙鬼的颈部横砍一刀，紧接侧身摆腿一个横扫，横牙鬼的人头被踢入寺部城的战阵中，慌乱的士兵们纷纷避让。

“吵什么吵，一开始就唧唧歪歪的烦个不停。”大久保忠世吐了一口唾沫，将双刀扛到两只胳膊上，转身往自己阵中走去，“敌将铃什么郎的已被我大久保忠世讨取。”

“三哥！”黑尾鬼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亲人在眼前被杀，此时的黑尾鬼已经脱胎换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带着尚淌着泪珠的阴冷表情，黑尾鬼迈入战场中央。他的腰间束着黑漆漆的长鞭，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铃木日向守脸色有些惨白，一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敌人比他想象的强大。他思索着是否要中止这场决斗。但是四儿子已经步入了战阵中，而两军又是如此接近，现在选择收兵，将是一个更剧烈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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