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心性深奥得让我们探不到底。我们不知道它有多深;如果我们知道它有多深,就应有某种程度的体悟。
3.心性单纯得让我们无法置信。事实上,我们唯一要做的是:相信心性时时刻刻都呈现着而纯净的觉醒。
4.心性美妙得让我们无法容纳。它的浩瀚无边,不是我们狭隘的思考方式所能意会。我们简直无法相信它,我们也无法想象觉悟竟然是我们的心的真性质。
西藏是一个几乎投注全部心力于追求觉悟的地方,如果上述四种错误的分析适用于西藏文明,则对于几乎投注全部心力于追求愚痴的现代文明而言,该是十分合适的。现代文明对于心性毫无认识,作家或知识分子几乎不曾写过有关心性的书;当代哲学家不直接谈心性;大部分科学家全然否认心性存在的可能。在大众文化中,心性毫无立足之地,没有人唱它,没有人谈它,电视也不播它。我们所受的教育,几乎都在告诉我们,除了五官所能认知的世界之外,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虽然现代人对于心性的存在,几乎是全盘否认,但有时候我们还是会瞥见心性。这些启发性的时机,可能是在欣赏一首优美的曲子,或徜徉在宁静清澈的大自然中,或是品尝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当我们看雪花翩翩飘下,或看到太阳从山后缓缓升起,看到一束光线神秘飘渺地投进屋内,都可能让我们瞥见心性的存在。这些光明、安详、喜悦的时刻,都曾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而且奇妙得令人终生难忘。
我认为有时候我们确实对这些灵光一现有着一知半解,但现代文明却没有提供给我们彻底了解的氛围或架构;更遭的是,现代文明不仅不鼓励我们探讨这些经验以及它们的来源,还有意无意地要求我们拒之于千里之外。我们知道,即使我们想把这些经验与别人分享,也没有人会当真。因此,我们忽略了这些可能是生命中最有启示性的经验。这或许是现代文明最黑暗、最令人困扰的部分,对于「我们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非但一无所知,还抑制这方面的研究。
往内看
且让我们完全转换另一个角度,不要只是从单一方向来看。现代文明教我们花费生命去追逐我们的思想和投射,即使在讨论「心」的时候,所谈的也只是思想和情绪而已;学者们在探讨他们所想象的「心」时,看到的也只是到心的投影。心是所有投影生起的地方,却没有人曾经真正到心里面去,这就产生了悲剧的后果。莲花生大士说得好:
即使大家所谓的「心」普受尊敬和讨论,但它还是
不曾被了解过,或是被误解,或是一知半解。
因为心不曾被正确了解,如同它自己不了解自己一
般,所以产生了不可胜数的哲学观念和主张。更有
甚者,因为一般人不了解、不认识他们的自性,所
以就继续在三界六道中流浪,经验痛苦。
因此,不了解自己的心是严重的错失。
现在我们该如何改变这种情况呢?很简单。我们的心有二个立场:往外看和往内看。
现在让我们往内看。
改变看的方向虽然只是一椿小事,结果却截然不同,甚至还有可能避免这个世界的种种灾祸威胁。当更多人了解他们的心性时,他们将会珍惜自己所生存的世界多么美好,并乐意为保存这个世界而奋斗。很有趣的,西藏文的「佛教徒」念成nangpa,意译为「内省的人」――从心性而非从外面找真理的人。佛教的一切教法和训练,都只针对一个目标:往内看心性,因而摆脱死亡的恐惧,帮助我们体悟生命的真相。
往内看需要我们极大的敏锐和勇气,等于全盘改变我们对于生命和心的态度。由于我们一向耽于往外求取,以致于无法接触到我们的内心生命。我们不敢往内看,因为我们的文化不曾告诉我们,这样做会发现什么,我们甚至还相信,往内看会有发疯的危险。这是我执的最后一种,也是最有力的阴谋,阻止我们发现自己的本性。
因此,我们把生命变得如此刺激热闹,以免自己冒险地往内看,甚至连禅修的观念,都会把人们吓坏;当他们听到「无我」或「空性」等名词时,便以为经验那些境界就好象被丢出太空船,永远在黑暗、凄冷的虚无中飘浮一样。这可以说是最荒谬绝伦的误解。但在一个追求散乱的世界里,默然和寂静却会吓坏我们;我们以吵杂和疯狂的忙碌让自己不要安静下来。检视我们的心性,已经成为我们最不敢去做的一件事了。
有时候,我想我们不敢坦诚质问「我们是谁」这个问题,是因为害怕发现另有真相。这种发现将如何解释我们的生活方式呢?我们的朋友、同事,将如何看待这些新发现?有了这些知识,我们该怎么做呢?有了这些知识,接着而来的就是责任。这好象牢房的门被冲开了,囚犯还是宁愿选择不要逃走!
觉悟的诺言
在现代世界中,只有极少数人具有了悟心性的品质。因此,即使要我们想象觉悟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觉悟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都是难事;如果要我们开始想象我们自己也可以觉悟,那就更难。
我们的社会,虽然极力强调生命和自由的价值,事实上却认定我们只应追求权力、性或金钱,时时刻刻都需要逃避与死亡或真实生命的接触,如果有人告诉我们,或我们认为自己可能有潜力时,我们自己都不能相信;如果我们真的相信有精神转化这一回事了,我们都会认为只有过去的大圣人和上师才办得到。喇嘛经常提到,在现代世界中,许多人都缺少自爱和自尊,我们整个展望,都建立在自己的能力有限的错误信念上。这就否定了我们有可能觉醒的一切展望;更可悲的是,违反了佛法的中心思想:我们本来是圆满具足的。
即使我们要开始想自己有觉悟的可能性,如果没有人开示心性法门,或告诉我们绝对有可能体悟心性,只要一看到我们日常生活的心思完全是愤怒、贪婪、嫉妒、怨恨、残酷、欲望、恐惧、焦虑和纷乱,就会永远扫除觉悟的任何希望。
然而,觉悟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且地球上还有觉悟的大师活着。当你面对面见到一位大师时,你将会打从内心深处受到震撼和感动,你将会了解过去你认为只是观念性的字眼如「光明」、「智慧」,其实是真的。今日世界虽然危机重重,却也很令人鼓舞。现代的心灵慢慢接触到各种实相。像喇嘛和德蕾莎修女这些大师级人物,都可以在电视上看到;许多东方大师都来到西方访问和教授;来自所有神秘传统的书籍,正赢得越来越多的广大读者群。地球的悲惨情况,正在逐渐唤醒人们,进行全球性的改造。
诚如我前面所说的,觉悟是真实的事;不管我们是谁,每个人都可以在适当的环境及如法的训练下,体悟到心性,因而了解我们本身就有不死和永远清净的本性。这是世界所有神秘传统的诺言,而有无数的人实现了这种心性,过去如此,现在如此。
这个诺言的妙处是:心性不是身外物,不是怪物,不是精英才有,而是一切人类都有;大师告诉我们,当我们体悟心性时,它是出乎意料的平常。精神方面的真理,并不是刻意经营的,也并不神秘,完全是一种常识。当你体悟心性时,迷惑被一层一层剥掉了。你并非真的「成」佛,只是逐渐不再迷惑而已。成佛并非变成全能的精神超人,而是终于成为真正的人。
有一支最伟大的佛教传统,称心性为「平常的智慧」。我不能更充分表达它:我们的真性和一切众生的自性,并没有什么不寻常。讽刺的是,我们所谓的平常世界才真正的是不平常,因为我们对轮回世界的迷惑景象,产生了疯狂的、刻意营造的幻觉。就是这种「不寻常的」景象,让我们看不见「平常的」、自然的、人人本具的心性。设想诸佛现在就看着我们:对于我们无可救药的混乱情况,诸佛会感到多么讶异而伤心啊!
因为我们庸人自扰地把事情搅得这么复杂,有时候当上师传示心性法门时,我们都嫌它简单到不足以相信。我们的凡夫心告诉我们,这不可能是心性,心性应该不止于此。它应该是比较「荣耀的」,灿丽的光芒在我们四周的虚空闪烁着,金发飘逸的天使翩然而下迎接我们,然后是深沉的巫师声:「现在你已经听到了心性法门。」事实上,这种剧情绝对是子虚乌有的。
因为在我们的文化里,我们过分强调智力,所以我们就想象觉悟需要高度的聪明才智。事实上,许多聪明才智反而是障碍。有一句西藏谚语说:「如果你太聪明了,就会完全抓不到重点。」贝珠仁波切说:「逻辑的心似乎有趣,却是迷惑的种子。」人们也许沉醉于他们的理论,却可能失掉每一件事的重点。我们西藏人说:「理论就像衣服上的补钉一样,有一天会掉的。」让我告诉你一个令人鼓舞的故事:
十九世纪的一位上师,他有一位笨头笨脑的徒弟。上师一再地教他,对他开示心性,这位徒弟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上师有点发火,就对徒弟说:「看,我要你把这一大袋的大麦背到山顶,一路上你不可以停下来休息,你必须一口气走到山顶。」这位徒弟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但他对上师却有不可动摇的恭敬心和信心,就完全依照上师的话去做。袋子很重,他背起袋子,开始爬上山坡,不敢停下来。他只是不停地走路,袋子却变得越来越重,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爬到山顶。放下袋子,整个人颓然倒地,虽然精疲力竭,却十分舒畅。他感受到清新的山风拂面而来。一切障碍就此瓦解了,而他的凡夫心也跟着瓦解。一切万物似乎都停下来。就在那一刹那,他突然体悟到他的心性。心想:「啊!这正是上师一直在告诉我的。」于是跑回山下,不顾任何禁忌,就冲进上师的房间。
「我已经明白了……我确实明白了!」
他的上师若有所指地对他说:「这么说来,你有一趟有趣的登山之旅!」
你也可以有那位徒弟在山顶上的经验,就是那种经验,将带给你与生死讨价还价的大无畏。但什么是最好、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呢?第一步是练习禅坐。禅修可以净化凡夫心,揭穿它的假面具,除尽习气和迷惑,让我们能够在因缘成熟时认清我们的真面目。
第五章把心带回家
二千五百多年前,有一位许多世以来一直在追求真理的人,来到北印度一个安静的地方,坐在菩提树下。他发誓如果不发现真理就不起来。传说,到了傍晚,他征服了愚痴的力量;第二天清晨,在金星划破天空时,他长久以来的坚忍、修行和圆满禅定,终于成就了人类存在的最终目标——觉醒。在那神圣的时刻,大地振动,好象「乐得醉醺醺」;经典上说:「任何地方都没有人动怒、生病或忧伤;没有人做坏事,没有人傲慢,世界变得十分宁静,犹如已达到圆满的境界。」这个人被尊称为佛陀。以下是越南籍一行禅师对佛陀觉醒的美丽描述:
乔达摩觉得拘禁他百世千生的监狱已经打破了,愚
痴一直是监狱的看守人。由于愚痴,他的心被蒙蔽
了,就好象月亮星辰被乌云遮住一般。心受到无尽
的妄想波浪蒙蔽,错将现实世界分为:主和客、自
和他、存在和不存在、生和死;这些分别并进一步
产生邪见——感觉、贪欲、执取和生存变化的牢狱。
生老病死的苦,只是加厚牢狱的墙壁而已。唯一的
工作就是把狱卒抓来,看清他的真面目。狱卒就是
愚痴......狱卒一旦走了,监狱将会消失,再也不
会重建。
佛陀所看到的是我们对于真性的愚痴,是一切轮回苦的根源;愚痴本身的根源则是心易于散乱的习气。结束了心的散乱,将可结束轮回;他体悟到其中关键就是透过禅修,把心带回家,带回它的真实本性。佛陀安详而庄严的禅坐着,天空就在他的四周上方,好象在告诉我们:坐禅时,你的心要像天空一般开放,却稳固在大地。天空就是我们绝对的本性,没有藩篱,无边无际;大地则是我们相对的现实,我们的相对心和凡夫心。我们坐禅时的姿势,象征我们正在连接绝对与相对、天空与大地、天堂与人间,就像鸟的双翼,融合了我们如天空般的无死心性,和虚幻有限的凡夫心地。
学习禅坐,是你这辈子所能给自己最大的礼物。唯有透过禅修,你才能踏上发掘真性的旅程,因而找到你想活得好、死得安详所必须的定力和信心。禅修是通往觉悟之路。
修心
说明禅修的方法有很多,我也讲过上千次了,但每次都不同,每次都是直接而清新的。
幸运的是,我们生活在有许多人认识禅修的时代里。禅修越来越被认为是超越文化、宗教藩篱的法门,可以让禅修者直接触及他们的生命真理,可以当下就超越宗教教条,更是一切宗教的核心。
大体来说,我们都远离了真正的自我,在无歇止的活动中浪费生命;而禅坐可以带我们回到真我,超越我们的习气,让我们真正体悟和品尝我们的整体生命。我们的生命都消耗在紧张焦虑的奋斗上,消耗在讲求速度和打拼的漩涡中,消耗在竞争、执取、拥有和成就上,永远以身外的活动和先入为主的偏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禅坐刚好相反,它完全改变我们「正常的」运作模式,因为禅坐就是无牵无挂的境界,没有竞争,没有想要去拥有或执取的欲望,没有紧张焦虑的奋斗,没有成就的渴望:这是一种没有野心的境界,既不接受也不拒绝,既不希望也不害怕;在这种境界中,我们可以慢慢纾解束缚的气氛,把一切情绪和观念,化为自然素朴的虚空。
佛教禅师知道心是多么的有弹性和可塑的。如果我们训练它,什么事都办得到。事实上,我们早已经训练有素;由于轮回,我们被训练去嫉妒、执取、焦虑、忧伤、绝望和贪婪,被训练得一旦面对刺激,就暴跳如雷。其实,我们已经被训练到非常严重的地步,我们不必努力去激发,这些负面的情绪就会自动生起。因此,一切都是训练和习气的问题。如果我们坦白,我们很清楚,把心投入混淆的状况中,我们很容易就成为混淆阴郁的专家,耽于沉溺,容易养成奴性。在禅坐中,把心致力于解脱愚痴,我们将发现,时间一久,只要有耐心、纪律和正确的训练,我们的心将开始解开它自己的结,并认识它自己本有的喜悦和清明。
「训练」心绝不是强迫把心压制下来或加以洗脑。首先要直接而具体地看清楚心的运作方式,你可以从灵修的教法或个人的禅修经验里得到这种知识。然后你可以开始驯服你的心,并娴熟地磨练它,让它变得越来越柔软;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成为你自心的主人,把心发挥到最圆满、最有利的地步。
第八世纪的佛教上师寂天(shantideva)说:
如果心这头大象被正念的绳子从各方面绑住,
那么一切恐惧就会消失,
完全的快乐就会来临,
一切敌人:我们情绪的虎、狮、象、熊、蛇,
以及地狱的守护者;魔鬼和恐怖,
全部都会因为你控制了心和驯服了心,
而被绑住,而被降服,
因为一切恐惧和无数的烦恼都来自心。
就好象作家必须经过长年累月的辛苦钻研,才能下笔如行云流水;也好象舞者必须花费相当大的心血和耐心苦练,才能翩翩起舞,因此,一旦你开始了解禅坐的效果,你将尽全力去学习,这需要你最大的毅力、热忱、智慧和训练。
禅坐的心要
禅坐是为了唤醒我们自己像天空般的心性,让我们认识自己的真面目——不变的、构成整体生死根本的纯净觉性。
由于忙碌和散乱的心,长久以来我们就已经看不见内心深处的自性了,然而在禅坐的寂静中,我们却可以瞥见它,而且回归自性。我们的心,竟然无法保持片刻的宁静;我们的心,竟是如此焦虑不安,充满成见,以致于有时候,我会认为自己活在现代世界的城市中,就像死后的中阴身似的颠沛流离,备受煎熬。根据一些资料说,多达百分之十三的美国人心理不正常,这个数字对于我们的生活方式说明了些什么呢?
我们被分割成许多不同的部分,我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应该认同或相信自己的哪一部分。这么多矛盾的声音、指挥和感觉争相控制我们的内心生活,让我们觉得自己散置各处,没有人留在家里。
而禅坐,就是要把心带回家。
在佛陀的教法里,认为有三件事情大大区分了你的禅坐,仅仅带来暂时的放松、安详和喜悦,可以成为你的觉悟以及别人觉悟的重大原因。这三件事情,我们称为「初善、中善、后善」。
初善来自于觉醒到我们和一切众生基本上都有佛性,为了体悟佛性,我们必须破除无明,最后则灭苦。因此,每次我们在开始禅修之前,都要以这种觉醒为动机,以下列过去一切诸佛祈祷文的精神,发愿将我们的修行和生命,致力奉献于一切众生的觉悟:
以此修行的力量和真理:
愿一切众生都懂得快乐和快乐的原因;
愿一切众生都脱离痛苦和痛苦的原因;
愿一切众生都不离无痛苦的神圣快乐;
愿一切众生心常平静,没有太多的执著和太多的怨恨,
相信一切众生平等不二。
中善是指我们进入修行核心的心态,它是由体悟心性所启发出来的,从这种心态产生不执著的态度,不受任何概念的拘束,觉醒到一切万事万物本质上是「空的」、虚幻的、如梦一般的。
后善是指我们禅修结束时,回向一切功德,并真诚发愿:「愿修行所获得的一切功德,回向给一切众生皆得觉悟;愿它如同一滴水,献给诸佛为利益一切众生的事业大海。」功德是从你的修行中所产生出来的力量和利益、安详和喜乐。你回向这种功德给众生长期、最终的利益,愿他们觉悟。在比较立即的层次上,你回向功德,祈求世界和平,祈求每个人都能完全免于匮乏和疾病,都能经验到整体的幸福和永恒的喜乐。然后,因为体悟到一切是虚幻如梦的,你也观照到,在最深刻的意义上,正在回向功德的你,你所回向功德的对象,甚至回向功德这件事,其实都是性「空」虚幻的。在中阴教法中说,这是结束禅修的方式,可以确保你的修行功德绝不浪费。
这三个神圣的原则——善巧的动机、让修行成功的不执著的态度和修行结束时的回向——能够让你的禅修具启发性而又有力。伟大的西藏上师龙清巴(longchenpa)赞叹它们是「真修行的心、眼和生命力」。纽舒堪布说:「成就完全的觉悟,有了这些就够了,但少了这些就不完全。」
正念的修习
禅定可以把心带回家,但首先要修习正念。从前有一位老妇人来到佛陀面前,请问禅坐的方法,佛陀告诉她在从井里汲水的时候,手的每一个动作要了了分明,做到这一点,她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处在清醒和旷达的宁静中,那就是禅定。
正念的修习,就是要把散乱心带回家,藉此可以把生命的不同层面集中起来,这称为安住(peacefullyremainingorcalmabiding)。安住可以完成三件事:第一,自己被撕裂成碎片的所有部分,过去一直都处在战争之中,现在则因安住而定下来,而溶化,而变成朋友。在那种安定之中,我们开始了解自己,有时候甚至还可瞥见自性的光芒。
第二,正念的修习,可以纾缓我们多生多世以来所累积的负面心态、侵略性和混乱情绪。这时候,不是压抑或沉入情绪之中,而是尽可能以开放旷达的宽容来观察情绪、念头和一切生起的东西。西藏上师说,这种睿智的宽容如同无边的虚空,它温暖而舒畅地包裹保护着你,仿佛是阳光的毯子。
渐渐的,因为你维持开放和正念,并利用后面我将说明的一种方法越来越集中你的心,你的负面心态将慢慢纾缓;你开始觉得全身通畅,或如同法国人所说的etrebipeau(在皮肤内感觉很舒畅),因而产生了解放和深广的安逸。我把这种修行看成是最有效的心理治疗和自我诊疗的方式。
第三,这种修行揭开并显露出你根本的善心,因为它消除了你心中的仇恨或伤害。唯有消除我们的伤害心,我们才能成为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藉着慢慢去除我们的仇恨心和伤害心,使我们自性中的基本善心和仁慈心发射出来,成为一个温暖的环境,让我们的真性得以绽放。
你现在会知道为何我说禅坐是真正和平的修行,它是真正非侵略性、非暴力的修行,是最真实、最重要的武装解除。
自然的大安详
当我在教禅坐的时候,我经常开头就说:「把你的心带回家,然后放下,然后放松。」
整个禅坐过程可以简化成这三个重点:把你的心带回家、放下、放松,每句话重点都包含着许多层面的意义。
把你的心带回家,意思是透过正念的修习,把心带进安住的境界。其深义是把你的心转向内在,安息在心性之中。这本身就是最高的禅定。
放下就是把心从执著的牢狱中解放出来,因为你认识到一切痛苦、恐惧和挫折都来自执著心的贪欲。在比较深的层次里,由于你越来越了解心性而产生的体悟和信心,可以启发深广而自然的宽容心,让你解脱心里的一切执著,让心自在无碍,在禅定的启发中溶化掉。
最后,所谓放松就是心要宽广,放松心情。更深入一点来说,放松你自己,进入真正的心性,也就是本觉之中。这种启发的过程,在西藏文的意思是在本觉上放松。这就好象把一撮沙倒在平面上;每一粒沙都自动安顿下来。这就是你在真性中放松的方式,让一切思想和情绪自然地平息融入心性的状态中。
当我禅坐的时候,纽舒堪布的这首诗常常带给我很多灵感:
在自然的大安详中休息吧!
这个精疲力竭的心,
被业力和妄念打击得束手无策,
在惊涛骇浪的无情愤怒中,
在轮回的无边大海中,
在自然的大安详中休息吧!
最重要的是要轻松,尽可能保持自然和旷达。静静地从你习惯性的焦虑自我中溜出,放下一切执著,放松地进入你的真性里。把你平常的、情绪的、被思想驾驭的自我,想象成太阳底下的冰块或牛油。如果你正感到僵硬寒冷,就让这种侵扰在禅定的阳光下溶掉。让安详对你产生作用,以便将你的散乱心集中到安住的正念中,并在你的内心唤醒明见(clearseeing)的觉醒和观慧。你将发现你的一切负面心态全缴械了,你的侵扰溶解了,你的混乱慢慢蒸发了,如浓雾溶进你那广大无瑕、绝对自性的天空中一般。
静静坐着,躯干挺直不动,禁语,心情平静,让一切思想和情绪来了又走,什么都不要执著。
这种境界感觉起来像什么呢?敦珠仁波切经常说,就像一个人在野外做了一整天的苦工回到家,一骨碌坐到火炉前心爱的椅子里。他已经工作一整天,知道自己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没有什么还要担忧的,也没有什么还未完成的,他可以完全放下一切牵挂,满足,自在。
因此,当你禅坐时,重要的是创造正确的内心环境。一切挣扎和奋斗都来自狭隘的心境,所以创造那种正确的环境,有助于你达到真正的禅定。当幽默和旷达呈现时,禅定不费吹灰之力就生起了。
有时候当我禅坐时,我并不使用任何特定的方法。我只是让心安定下来,尤其在受到启示时,我发现很快就能够把心带回家和放松。我静静坐着,歇息在心性中;我不去怀疑是否处在「正确的」境界中。一点也不用力,只有充分的了解、清醒和不可动摇的笃定。当我在心性之中时,凡夫心就消失了。没有必要去维系或肯定自己的存在;我只是当下的我。一种基本的信赖就呈现了,不必特别去做什么。
禅坐的方法
如果你的心可以自然地安定下来,你也发现可以安住在纯净的觉醒中,那么你就不需要采用任何禅修的方法。事实上,如果你已经在这种觉醒的境界中,却还采用这些禅修的方法,反而是弄巧成拙了。话虽然这么说,我们大多数人都无法当下就进入那种境界。我们不知道如何把心唤醒,我们的心又是如此狂野散乱,因此我们需要一种善巧方便,一种唤醒心的方法。
我所谓的「善巧」,是要让你能够明了自己的心性及千变万化的情绪,并且透过修行产生智慧,知道在分分秒秒中,如何面对自己。有了这些功夫之后,你就学会了随机应变的艺术,能随时转化你的心境。
但请记住:方法只是方法,绝不是禅定本身。当你娴熟地练习禅修之后,才能达到那种完全圆满的境界,那才是真正的禅定。
西藏有一句很有启示性的话:「禅定什么都不是,禅定只是熟习而已。」换句话说,禅定只不过学习去熟习禅定的修行而已。有句话说得好:「禅定不是苦求,而是自然融入。」当你持续练习某一种方法之后,禅定就慢慢生起。禅定不是「做」出来的,而是当我们练习到完美无缺时自发产生的。
不过,为了让禅定发生,还是要创造宁静而祥和的环境。在我们的心能够得自在之前,首先要把心的环境安静下来。平常,心就像蜡烛的火焰般,受到思想和情绪的强风所动,摇曳闪烁,经常改变。只有当我们把蜡烛四周的空气安定下来之后,火焰才能烧得稳定;同理,只有当我们把思想和情绪的纷乱状态安定下来之后,我们才能瞥见心性和安住于心性。另一方面,一旦我们在禅坐之中获得稳定,任何喧闹和骚扰将大为减少它的影响力。
西方人似乎很着迷我所谓的「禅坐技巧」。现代世界毕竟沉迷在机械作用和机器之中,对纯实用的事物容易上瘾。但是,禅坐最重要的特色不在技巧,而在精神:我们或许可以称「姿势」,是一种纯熟、有灵感、创造性的禅修方式。
姿势
上师们说:「如果你能在身体和环境之中创造祥和的条件,禅定和体悟将自然生起。」有关姿势的讨论,并不是一种神秘的迂腐之谈。采取正确姿势的重点是在创造更有启发性的环境,以便进入禅定,唤醒本觉。身体的姿势会影响到心的态度,心和身是互相关联的,一旦姿势和态度受到启发,禅定自然会生起。
如果你坐着的时候,心与身没有完全相应——例如,你在担心或想着某件事——你的身体就会感到不舒服,问题也比较容易产生。反之,如果你的心是宁静的,有启发性的状态,就会影响全身的姿势,你可以轻松自在地坐着。因此,重要的是,要让身体的姿势和体证心性所产生的信心结合在一起。
接下来要谈的姿势,可能与你习惯采用的姿势稍有不同。这来自古代大圆满(dzogchen)传统的教法,也是上师教我的,我觉得它非常有用。
大圆满教法认为,你的见(vision)和你的姿势应该像座山一般。你的见,就是你对心性的了解。因此,你的见可以转换成姿势,并加以启发,从坐姿中表达出你整个存在的核心。
因此,你要坐如山,像山那么稳固、坚定与雄伟。不管狂风如何吹袭,不管乌云如何翻滚,山还是泰然自若。像山一般地坐下来,让你的心升起、飞跃、翱翔。
这个姿势要特别注意的是保持背部挺直,挺如箭,稳若山。如此,气(prana)才可以轻易流过身上的脉,心也才能找到它真正的休息处所。什么都不要勉强。脊椎的下半部有一个自然的曲线,必须保持轻松,但不要歪曲。头必须舒服地平衡在颈上。两肩和上半身带出姿势的力量和美感,它们维持着姿态的平衡,但不要用力。
双腿交叉坐着。倒不必双盘,那是在高级瑜伽课才比较强调的姿势。双腿交叉表示生与死、善与恶、方便与智慧、阳与阴、轮回与涅的统一;这是不二的心境。你也可以选择坐在椅子上,两腿放松,但背脊一定要维持挺直。
在我的禅坐传统中,两眼必须睁开,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开始学打坐时,如果你容易受外来的干扰,可以把眼睛闭一会儿,静静地往内看,将帮助你专心。
一旦你觉得心安静了,就要逐渐打开眼睛,你会发现你的视线变得比较安详宁静。现在请往下看,沿着鼻端以四十五度看着前面。这里有一个要领:每当你心乱时,最好降低视线;每当你昏昏欲睡时,就要把视线拉高。
一旦心静下来,内观也开始清明了,你就可以随意把视线拉高,眼睛仰望你前面的虚空。这是大圆满修行所推荐的方法。
大圆满教法强调你的禅定和视线必须像大海一般的广阔:遍一切处、开放和无边无际。正如你的「见」和姿势不可分一般,禅定可以启发视线,两者合而为一。
不要特别凝视哪一样东西;相反的,轻轻往内看自己,让你的视线扩张,变得越来越宽广,越来越扩散。你将发现视线变得比较广阔了,也变得比较安详、慈悲、平静和轻安。
观世音菩萨的藏文音译是「千瑞吉」(chenrezig)。chen的意思是眼睛,re是眼角,zig是看。意思是说,观世音菩萨以他的慈眼看一切众生的需要。因此,你要轻轻地把禅定所散发出来的慈悲,透过你的眼睛放射出来,让你的视线变成慈悲的视线,遍一切处,如海辽阔。
睁开眼睛的理由有好几个。第一、比较不会昏沉。其次,禅坐不是逃避世间的方法,也不是要脱离世间,遁入一种恍惚的意识状态;相反的,禅坐直接帮助我们真正了解自己,并且与生命和外在世界产生关系。
因此,禅坐时,你要把眼睛睁开,不要闭上。你不是把生命排拒在外,而是维持开放的心态,随意而安。你让你的一切感官(听、看、感觉)自然开放,不做掩饰,不追逐它们的知觉。诚如敦珠仁波切所说的:「虽然你可以认知各式各样的现象,实际上它们却是空的;但在空中,你却可以认知各式各样的现象。虽然你可以听到各种声音,这些声音却是空的;但在空中,你却可以听到声音。你也有各种思想产生,这些思想都是空的;但在空中,你却可以知道你有思想。」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去理会,不要去执著。让听去听,让看去看,而不要让你的执著进入知觉之中。
依据大圆满的特殊觉明(luminosity)法门,我们智慧能(wisdom-energy)的一切光都住在心轮,心轮则透过「智慧脉」(wisdomchannels)与眼睛相连接。眼睛是觉明的「门」,所以你要睁开眼睛,才不会阻塞这些智慧脉。
静坐时,要微微张开嘴巴,好象要发出低沉、放松的「阿——」声。微微张开嘴巴,并用口来呼吸,可以使制造散乱思想的「业风」(karmicwinds)不那么容易生起,进而障碍你的心和禅定。将你的手舒服地盖在膝盖上。这种姿势称为「轻安自在心」式。
这种姿势让我们产生一线希望的火花,以及游戏的心情,因为我们隐隐知道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所以,当你采取这种姿势时,你是在愉快地模仿一尊佛,承认你具有佛性,真正鼓舞你的佛性显现。事实上,你开始尊敬你自己有可能成佛。另一方面,你认识到自己仍在相对世界之中。但因你已经愉快地信任你的佛性,你受了启发,所以你比较能够接受你的缺点,比较能够以仁慈而幽默的心情处理它们。因此,当你禅坐时,让你自己感受到你就是佛的那种自尊、尊严和强烈谦卑感。我常常说,你只要让自己受到这种愉快的信心启发就可以了:禅定将自然从这种了解和信心中产生。
三种禅坐方法
佛陀教了八万四千法门,以驯服和舒缓负面的情绪;在佛教里,就有无数的禅坐方法。我发现有三种禅坐方法在现代世界中特别有效,每一个人都可以使用和受益。这三种方法就是「观」呼吸、使用一种对象、念咒。
1.「观」呼吸
第一种方法很古老,在一切佛教宗派中都常用。那就是轻松而专注地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
呼吸就是生命,它是我们生命最基本的表现。在犹太教中,呼吸称为ruah,意思是创造万物的上帝之灵;在基督教中,圣灵和呼吸之间,也有很深的关系。在佛陀的教法中,呼吸(梵文称为prana)是「心的车乘」,因为呼吸驱动我们的心。所以,当你把呼吸调得很顺而使心静下来时,你同时也驯服和训练你的心了。在我们遇到焦虑时,如果能够独处几分钟,只要静静地做深呼吸,不就能感觉到多么轻松自在?即使是这么简单的练习,都可以给我们很大的帮助。
因此,当你在禅坐时,要像平常一样,自然地呼吸。把你的注意力轻松地放在呼气上。每次呼气的时候,就是在放下和解除一切执著。想象你的气融入无所不在的真理里。每一次呼气之后,再吸气之前,你将发现由于执著消失了,就会有一个自然的间隙。
安住在那个间隙中,安住在那个开放的空间中。当你自然地吸气时,不要把注意力特别放在吸气上,而要继续把心安住在那个已经打开的间隙上。
当你在练习时,千万不要在心中做任何的说明、分析或自我闲话。不要把你心中持续不停的评论(「现在我正吸气,现在我正呼气」)误以为是正念分明;重要的是纯净的当下。
不要把注意力太放在呼吸上;只要把百分之廿五的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就够了,其余的百分之七十五是宁静而开阔的放松。当你对呼吸越来越了了分明时,将发现你越来越清醒,你已经把散乱心收摄回自身,成为一个整体。
这时候,不要再「观」呼吸,让自己逐渐与呼吸结合为一,就好象你正在变成呼吸一般。慢慢的,呼吸本身,呼吸者,和呼吸的动作合而为一;对立和隔离都消失了。
你将发现,这个非常简单的正念过程,会过滤你的思想和情绪。然后,就好象你在脱皮一般,某种东西被剥掉而自由了。
不过,有些人不能放松或自在地观呼吸;甚至觉得观呼吸几乎是幽闭恐怖。对这些人来说,下一个方法也许比较有帮助。
2.使用一个对象
第二个方法是把心轻轻地放在一个对象上,许多人发现这个方法很管用。任何能够让你产生特别灵感的自然物,譬如一朵花或一颗水晶都可以。然而,具体表现真理的东西,诸如佛像、基督像,特别是你上师的像,会更有威力。上师活生生地把你和真理连结在一起;由于你和上师的师徒关系,只要看着他的脸,就将你的自性与灵感、真理连结在一起。许多人对于莲花生大士塑像(称为「如我一般」)的照片特别有感应。这尊塑像造于第八世纪的西藏,也经过他的加持。莲花生大士藉着他的神通力,把佛法引进西藏。西藏人把他当作「第二佛」,恭敬地尊称他「根本仁波切」(gururinpoche),意思是「珍贵的上师」。顶果钦哲仁波切说:「在圣地印度和雪乡西藏,出现过许多不可思议和无以伦比的大师。在他们当中,对现在这个艰苦时代的众生,最有慈悲心和最多加持的是莲花生大士,他拥有一切诸佛的慈悲和智慧。他有一项德性就是任何人祈求他,他就能够立刻给予加持;而且不论向他祈求什么,他都有能力当下就满足我们的愿望。」
因此,你可以把这尊塑像的照片放在你的眼前,轻轻地把你的注意力放在莲花生大士的脸上,特别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非常深邃宁静,几乎就要从照片迸出来,把你带进毫无执著的觉醒境界、禅定境界。然后,很安详地把你的心交给莲花生大士。
3.念咒
第三种方法是把心和咒声连结在一起,这在西藏佛教中很普遍(苏菲教、基督正教和印度教也常用)。咒的定义是「心的保护者」。凡是保护人心免于堕入负面心态,或不受凡夫心所控制的,都称为咒。
当你觉得紧张、无所适从或情感脆弱时,念咒可以完全改变你的心境,转化它的能量和气氛。这怎么可能呢?咒是声音的精华,以声音的形式来表现真理。每一个音都涵摄精神力,浓缩了真理,散发出诸佛的法语加持力。心乘坐在呼吸的微细能量上,经过全身,也净化了全身的脉轮。因此,当你在念咒时,你就是在以咒的能量加在你的呼吸和能量,等于是直接锻炼你的心和精密的身体。
我向学生推荐的咒是「vajragurupadmasiddhihum」(西藏人念成ngbenzagurupemasiddhihung),这是莲花生大士的咒,是一切佛陀、大师和证悟者的咒。在这一个暴力、混乱的时代里,具有强大的安详、治疗、转化和保护的力量。安静而非常专注地念这个咒,让你的呼吸、咒和你的知觉慢慢合而为一。或者以特别的方式诵咒,然后把心安住在诵咒后的深度寂静中。
即使我已经熟练了这个法门一辈子,有时候我仍然会为咒的力量感到惊讶。几年前,我在法国里昂主持一个禅修营,共有三百人参加,大部分是家庭主妇和心理治疗师。我已经教了一整天,但他们似乎要把大部分时间都跟我在一起,毫不留情地问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黄昏时,我整个人垮掉了,整个房间充满沉闷的气氛。因此,我就念了这个我刚刚提到的咒。我非常惊讶,念咒竟然有如此的力量;在几分钟之内,我感到精力充沛,周遭的气氛改变了,全体听众似乎又变得神采奕奕而迷人。这种经验一次又一次发生在我的身上,所以我知道它绝不是偶然的「奇迹」。
禅坐中的心
禅坐时我们该「抱持」怎么样的心呢?什么都不做,随其自然就行了。一位上师把禅坐形容为「把心悬挂在虚空中,毫无所着」。
有一句名言:「如果心不造作,就是自然喜悦,这就好象水如果不加搅动,本性是透明清澈的。」我常常把禅坐中的心比喻为一罐泥水:人们愈不理会或搅乱它,杂质就愈会沉淀到罐底,水的自然明净本性也就会呈显出来。心的本性也是如此。任其自然,不加改变,它就可以找到喜悦和清明的真性。
因此,千万不要让心有任何的挂碍或负担。当你禅坐时,千万不要刻意去控制它,也不要勉强让心宁静。不要过度严肃或觉得你正在做某种特殊的仪式;甚至不要有你正在禅坐的观念。让你的身体保持自然,也让你的呼吸保持自然。把你想象成虚空,接纳着整个宇宙。
微妙的平衡
禅坐如同其他艺术,在放松和警觉之间必须维持微妙的平衡。从前有一位比丘名叫亿耳,跟随佛陀的一位最亲密弟子学习禅坐。他无法体会应该抱持什么样的心态,很努力想专注,却感到头痛。因此,他就放松心情,结果睡着了。最后他请求佛陀帮助。佛陀知道他在出家之前是一位出名的音乐家,就问他:「你在家时不是擅长拉琴吗?」
亿耳点头。
「你如何把琴拉出最好的声音呢?是在弦很紧或很松的时候呢?」
「都不是。必须适度,既不可太紧,也不可太松。」
「那就对了。你的心既不可太紧,也不可太松。」
在西藏伟大的女性上师中,有一位名叫玛姬拉度klapdron),她说:「警觉,警觉;不过要放松,放松。这是禅坐时重要的『见』。」维持你的警觉心,但同时要放松,事实上,要放松到连放松的念头都不执著。
思想与情绪:波浪与海洋
人们开始禅坐时,常常说他们的思想很狂乱,变得比从前乱。但我一再向他们保证说,这是一个好征象。这绝不是表示你的思想比从前乱,反而是因为你比从前安静,你终于察觉你的思想一向是多么杂乱。千万不要灰心或放弃。不管有什么念头出现,你所要做的只是保持清醒,即使是在一片混乱中,也要把注意力放到呼吸上。
古代的禅坐教授法中记载:开始禅坐时,念头总是一个接一个出现,从未停止过,好象是峻峭的高山瀑布。渐渐地,禅坐功夫进步了,思想就像溪流穿过深而狭的峡谷,然后像一条大河缓缓地蜿蜒流向大海,最后,心变得像平静安详的海洋,只是偶然有涟漪或波浪出现。
有时候,人们会认为禅坐时,绝不可以有任何思想和情绪;当思想和情绪出现时,他们变得懊恼不已,认为自己失败了。事实绝非如此,有一句西藏话说:「只要肉不要骨,只要茶不要茶叶,这是过分的要求。」只要你还有心,必然会有思想和情绪。
就好象大海有波浪,或太阳有光线一样,心的光芒就是它的思想和情绪。大海有波浪,却不被波浪所干扰。波浪是大海的本性。波浪将生起,但它们会往哪里去?回到大海。波浪来自何方?大海。同理,思想和情绪是心性的光芒和表现,它们从心中生起,但消溶到哪里去?回到心。不论心中涌现的是什么,千万不要把它看成特别的问题。如果你不强烈反应,如果你能够安忍,它还是会再回归它的本性。
如果你有这种了解,那么心中生起的思想只会加强你的修行。如果你不了解它们的本质是心性的光芒,那么你的思想就会变成混乱的种子。因此请以旷达和慈悲的态度来对待你的思想和情绪,因为你的思想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心的家人。在它们的面前,诚如敦珠仁波切经常说的:「要像一个年老的智者,看着小孩子玩耍。」
我们常常怀疑,对于负面的心态或某些扰人的情绪应该怎么处理才好。在禅定的旷达境界中,你可以完全没有偏见地看待你的思想和情绪。当你的态度改变时,心的整个气氛就会改变,甚至连思想和情绪的性质都会改变。当你变得越可亲时,它们也会变得越可爱;如果你不觉得它们有什么问题,它们也不会找你麻烦。
因此,无论生起怎样的思想和情绪,就让它们生起和消退,像大海的波浪一般。不管你发现你在想些什么,就让那个思想生起和消退,不要加以限制。不要紧抓它,喂养它,或纵容它;不要执著,不要让它具体化。不要随着思想跑,也不要迎请它们;要像大海看着自己的波浪,或像天空俯视飘过的云彩一般。
很快的,你会发现,思想就像风,来了又去。秘诀是不要去「想」思想,而是要让它们流过心,不在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在凡夫心中,我们看到思想之流连续不断;但事实却非如此。你自己将会发现,每两个思想之间都有间隙。当过去的思想过去了,而未来的思想尚未生起时,你将发现当中有间隙,本觉或「心性」就在其中显露出来。因此,禅修就是要让思想缓慢下来,让间隙越来越明显。
我的上师有一位学生名叫阿帕潘(apapant),他是出色的印度外交家和作家,担任过印度驻不少国家的大使,也曾是印度政府驻西藏拉萨的代表,也曾经出使锡金。他是禅修和瑜伽的修行人,每次见到我的上师,他总是会问「如何禅修」。他遵循东方传统,以学生的身分一次又一次地向上师问一个简单、基本的问题。
阿帕潘告诉我这个故事。有一天,我们的上师蒋扬钦哲正在锡金首都刚德的皇宫寺前面观赏喇嘛舞,对于丑角的滑稽动作咯咯大笑。阿帕潘不断烦他,一次又一次地问他如何禅修,这次上师决定对他做个一劳永逸的回答:「看,禅修就像这个;当过去的思想停止了,未来的思想还未生起时,当中不是有个间隙吗?」
「是的。」阿帕潘说。
「那就对了,延长它:那就是禅修。」
经验
当你继续修行时,你也许会有各种各样的经验,包括好的和坏的。正如同有许多门窗的房间允许空气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同样的,当你的心开放时,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经验进到心中来。你也许会经验到喜悦、清明或无思无念的境界。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些都是非常好的经验,也是禅修进步的象征。因为当你经验到喜悦时,这是欲望暂时消解的表征;当你经验到真正的清明时,这是侵扰已经暂时停止的表征。当你经验到无思无念的境界时,这是无明已经暂时消失的表征。它们本身是好的经验,但如果你执著它们,就会变成障碍。经验还不是觉悟;但如果我们一直都不执著,它们就和真正发挥其功能,变成觉悟的材料。
负面的经验往往最容易误导人,因为我们总是把它们当作坏的象征。事实上,在我们修行中的负面经验,却是伪装的福报。试着不要去厌恶,反过来却要了解它们的真实面目,它们只是经验而已,如梦幻泡影。体悟经验的真实本质,可以让你免除经验本身造成的伤害或危险,这样一来,即使是负面的经验,也可以变成大福报和成就的来源。自古以来,就有无数的大师,在负面的经验上用功,将它们转化为觉悟的催化剂。
传统上说,对于一个真正的修行人而言,带来障碍的不是负面的经验,反而是好的经验。当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你必须特别小心和正念分明,才不致于变得满足或过分自信。请记住敦珠仁波切在我经历一次非常强的经验时对我说的话:「不要太兴奋,毕竟,它既非好也非坏。」他知道我正在对经验产生执著,那种执著,就像其他执著一样,必须切除。在禅修和生活中,我们必须学习不执著好的经验,不嗔恨负面的经验。
敦珠仁波切警告我们另一个陷阱:「另一方面,在禅修中,你也许会经验到混浊、半意识、飘浮的境界,就像有一个盖子悬在你的头上一般:梦幻般的迟钝。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模糊和心不在焉的停滞而已。如何脱离这种境界呢?清醒你自己,挺直你的背部,呼出肺部的污浊空气,把你的觉醒力导向清朗的虚空,让你的心清新过来。如果你还是停留在这种停滞的状态,你将不会进步;因此,每当有这种退步情况时,必须一再清除。尽力保持警觉,正念分明,这是很重要的。」
不管使用那种禅修方法,当你发现已经自然到达清醒、辽阔和跃动的安详时,就放弃它,或让它自己消解。然后,继续宁静而不散乱地停留在那个境界上,不需要使用任何特殊的方法。那个方法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不过,如果你的心流失了或散乱了,就必须再度使用最能够让你静心的方法。
禅修真正的妙处,不在任何方法,而在它持续鲜活的当下经验,以及它的喜悦、清明、安详,最重要的是,在它的毫无执著之上。对自己执著的减少,是你自己变得更自由的征兆。当你愈经验到这种自由时,你会愈清楚我执,希望和恐惧将渐渐消失,而且你也将更接近无限丰富的「无我智慧」。当你生活在那个智慧之家时,你再也找不到「我」和「你」、「此」和「彼」、「内」和「外」的藩篱;最后你将回到你真正的家——不二的境界。
休息
人们常问:「什么时间禅坐较适当?每一次需要禅坐多久?早晚禅坐二十分钟效果很好,是吗?」是的,早晚禅坐二十分钟感受会很好,但也不全如此。我不曾在经典上发现禅坐二十分钟的说法;我想那是西方发展出来的说法,我称它为「西方禅坐标准时间」。重点不在时间长短,而在禅坐是否真正带给你正念分明和活在当下的境界。在那个境界中,你开放了一点,能够跟你的心性连接。五分钟的清醒禅坐,远胜过二十分钟的打瞌睡!
敦珠仁波切总是说,初学者的禅修时间应该要短,坐个四、五分钟,然后休息一分钟。在休息时,要放下禅坐的方法,但不要连你的正念分明也放下了。有时候,当你一直在努力禅坐时,很奇妙的是,休息的片刻,如果你还保持正念分明和活在当下,反而是禅定发生的时刻。这就是为什么在禅修中,休息和禅坐同样重要的原因。有时候我会劝禅修面临问题的学生,在休息时禅修,在禅修中休息。
小坐片刻;然后休息,大约三十秒或一分钟非常短暂的休息。但不管做什么,都要了了分明,不要失去正念及其自然的轻安。然后让自己清醒,重新坐。如果你以这个样子做许多次的短暂禅修,你的休息将常常让你的禅修变得更为真实,更有启发性;它们将从你的禅修过程中,除去笨拙、令人心烦的僵硬感、严肃感和不自然,带给你愈来愈多的专注和轻安。渐渐地,透过这种休息和坐禅的交叉运用,禅修和日常生活的藩篱将崩溃,它们之间的对比将会消解,而你将发现自己愈来愈活在自然、纯净的当下,毫不心乱。然后,就像敦珠仁波切常说的:「即使禅修者也许要离开禅修,禅修绝不离开禅修者。」
结合:动中禅
我发现现代的禅修者缺乏如何把禅修与日常生活结合的知识。我要特别强调:把禅修结合在生活中,是禅修的整个根本、重点和目的。现代生活的暴力和焦虑、挑战和零乱,让这种结合变得更迫切需要。
有人对我抱怨:「我已经打坐了十二年,但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我还是老样子。为什么?」因为在他们的修行和日常生活之间有一道鸿沟。他们把修行和日常生活放在两个隔离的世界里,一点也不相互启发。这让我想起在西藏读书时所认识的一位老师,他对藏文文法的规则可以解析得头头是道,却几乎写不出一句正确的句子。
既然如此,我们怎么做才能达到这种结合?怎样才能让禅修的宁静喜悦和旷达自在渗入日常生活里?除了持续不断的修行之外,并无取代方法,因为唯有透过真正的修行,我们才能够开始持续尝到心性的宁静,因而能够在日常生活中保持这种经验。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不要太快就跳出禅修,停留几分钟的时间,让禅修的安详渗入你的生活。如同我的上师敦珠仁波切所说:「不要跳起来就跑开,要将你的正念与日常生活结合在一起。要像一位头颅破裂的人,随时随地小心翼翼,唯恐别人碰到他一般。」
在禅修之后,不要回到我们易于将事物固化的习气。当你重新进入日常生活时,要让禅修所带给你的智慧、洞察力、慈悲、幽默、柔软、旷达和自在充满你每天的生活经验。禅修唤醒你体悟一切事物的本性是如何虚幻如梦;甚至要在生死苦海中维持那种觉醒。一位大师曾说过:「在禅修之后,修行人必须变成幻化之子一般。」
敦珠仁波切劝大家:「万事万物固然都如梦幻泡影,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幽默地继续做事。譬如,当你走路时,不要有无谓的严肃感或自我意识。反之,你要轻松地走向真理的开放虚空。当你坐下来时,你要作真理的堡垒。当你吃东西时,要把你的负面身口意业和幻想吃进空性的肚子,消解它们遍及虚空法界。当你大小便时,观想一切障碍正在被清洗净除。」
因此,真正重要的不只是练习如何禅坐,而是禅坐之后,你有什么样的心境。不论你做什么,都要将这种宁静和专注的心境延伸。我很喜欢一则禅宗公案,弟子问师父:
「师父,你如何将觉悟表现于行动之中?你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修行?」
「饿的时候就吃,困的时候就睡。」师父回答。
「但是,师父,每个人都在睡,每个人都在吃啊!」
「但是,当他们在吃的时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在吃啊!当他们在睡的时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在睡啊!」
从这则公案中,衍生出禅宗名言:「当我吃饭的时候,我就吃饭;当我睡觉的时候,我就睡觉。」
这句名言的意思是不管你做什么,都要完全了了分明,绝不可以让自我的分心阻止你清醒。这就是结合。如果你确实希望达到这个目的,你所需要做的,不只是把修行当作偶尔服用的药物或治疗,而是把它当作每天的食粮。这就是为什么远离现代都市生活的压力,在闭关的环境中修行,是发展这种结合力量的殊胜方法。
常常有人参加禅修,总是希望获得异常的结果,比如看到某种景象、发光或神通。当这些神异现象没有发生时,他们就觉得失望。但禅修的真正奇迹是比这些现象还要平常而有用的,那是一种细微的转化,这种转化不只发生在你的心灵和情绪之中,还实际发生在你的身体上。它具有很大的治疗功能。科学家和医师已经发现,当你的心情很好时,你身上的细胞也比较愉快;反之,当你的心情不好时,你的细胞也变得有毒。你整个人的健康情况,跟你的心境和生活方式密切相关。
灵感
我说过禅坐是通往觉悟之路,是此生最大的努力。每当我对学生谈到禅坐时,我总是强调禅修必须严谨修行和虔诚恭敬;同时,我也总是告诉他们,禅修必须尽可能富有灵感和原创性。从某一个角度来看,禅修是一种艺术,你必须把艺术家的心情和丰富的创造力带进禅修。
就好象你在日常生活中,常带点神经质和竞争意识一般,你应该灵巧地全力启发你自己进入祥和之中。使禅修变得非常喜悦的方法有很多,你可以找些能够令你神采飞扬的音乐,用来开放你的心情和心智。你可以汇集过去曾经感动你的诗、箴言或教法,把它们放在身边,随时用来提升你的精神。我一直都很喜欢西藏的唐卡画,从它们的美感中获得力量。你也可以找些能够激起神圣感的复制画,悬挂在房间的墙壁上。你可以倾听一位大师的开示录音带,或听听神圣的唱诵。你可以在你禅坐的地方,摆上一朵花,点上一炷香、一根蜡烛,供奉上师的照片或护法神、佛像,简单而庄严。你可以把最寻常的房间,变成温馨神圣的地方,让你像会晤老朋友一般,喜悦而快乐地接触你的真我。
如果你发现位居于闹市的家中,不容易禅修,你要有创意,走进大自然。大自然永远是灵感的泉源。为了让你的心静下来,你可以在破晓时分到公园散步,或观赏园中玫瑰花上的露珠。你可以躺在地上,仰望天空,让你的心扩展到浩瀚的太虚,让外界的天空在你的心里唤醒另一片天空。你可以站在溪边,让你的心与溪水的奔流融合在一起,与潺潺水声合而为一。你可以站在瀑布边,让它具有疗效的笑声净化你的心灵。你可以在沙滩上散步,让海风甜蜜地吹拂你的脸。你可以赞叹,并利用月光之美安静你的心。你可以坐在湖边或花园中,静静地呼吸,当月亮在无云的夜空庄严而缓缓升起时,让你的心静谧下来。
一切都可以用来成就禅修。一个微笑,地下道的一张脸,从水泥步道裂缝中开出的一朵小花,一块悬挂在商店橱窗的美丽布料,阳光映照窗台花盆的样子。随时发现美或优雅的足迹。随时保持清醒,对「默然所发出的消息」献上每一个喜悦。
慢慢的,你将能够掌握你自己的喜悦,调酌你自己的欢乐,拥有各种方法,可以提升、鼓舞、照耀和启发你的每个呼吸和动作。如何才是个伟大的修行人?一位活在当下,随时面对自己真我的人,一位发现并持续流露灵感泉源的人。诚如当代英国作家路易士汤姆逊(lewisthompson)所说的:「基督,最伟大的诗人,如此热切地生活在真理之中,他的每个姿势,当下就是清净的动作和圆满的符号,体现着超越的真理。」
我们在这里,就是要体现超越的真理。
第六章演化、业与轮回
在佛陀证悟的那个重要晚上,据说他经历了好几个不同的觉醒阶段。首先,他的心「镇定清净,没有瑕疵,净除烦恼,变得柔软、随适、专注和不可动摇。」他把注意力转向前世的回忆,以下是他对于那个经验的描述:
我忆起许多、许多前世。一世、二世、三世、四世、
五世……五十世、一百世……十万世,出生在各种
的时空。我知道这些世的每一件事情:它们发生在
什么地方、我的名字叫什么、我出生在哪个家庭、
我做过哪些事。我经历过每一世的好运和恶运,以
及每一世的死亡,然后再度受生。我以这种方式忆
起无穷尽的前世,及其特质和环境。这是我在初夜
时分所得的知识。
自有历史以来,相信死后有生命及轮回的信仰,几乎在所有世界宗教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在早期的基督教历史中,基督徒相信轮回再生,这种看法一直到中世纪都还以各种形式出现。一位最具有影响力的教会神父,名叫欧里根(origen),相信「灵魂在人出生之前就已存在」,在第三世纪时他这么写道:「每个灵魂来到这个世界,因其前世的胜利而加强,也因其前世的失败而削弱。」虽然基督教最后拒绝相信轮回,但其痕迹仍可见于文艺复兴时代的思想、浪漫诗人布莱克和雪莱(shelley)的作品,甚至小说家巴尔札克(balzac)的著作中。自从十九世纪末西方开始对东方宗教发生兴趣以来,相当多的西方人已经接受印度教和佛教的轮回知识。其中,美国的大工业家和慈善家亨利福特(henryford)写道:
二十六岁的时候,我接受了轮回的理论,(西方)
宗教完全不提供这方面的看法。甚至连工作都无法
令我完全满足。如果我们不能把某一世所得到的经
验在下一世运用,那么工作就是白费的。当我发现
到轮回时,……时间就不再是有限的。我不再是钟
摆的奴隶,……我愿意把长远生命观所给予的宁静
与别人分享。
一九八二年一项盖洛普民意测验显示,几乎有四分之一的美国人相信轮回。如果考虑到唯物论和科学几乎主宰着我们生命的每个层面,这就是个令人吃惊的统计数字。尽管如此,大多数人对于死后的生命仍然只有非常模糊的观念,不知道轮回到底是什么东西。人们常常告诉我,他们无法相信没有证据的东西。但没有证据就能证明它不存在吗?诚如伏尔泰(voltaire)所说的:「总之,出生两次并不比出生一次令人惊奇。」
常有人问我:「如果有前世的话,为什么我们都不记得?」但是为什么不记得前世就表示我们以前没有活过呢?小时候或昨天的经验,或甚至是一个小时前所想的事,当时尽管都那么鲜活,但记忆几乎都完全消失,就好象未曾发生过一般。如果连上个星期所做所想的事我们都不记得,要想记得前世所做的事,哪有这么容易?
有时候我会开玩笑地问别人:「到底是什么令你这么坚信没有生命轮回?你有生命证据呢?万一你死后发现果然有轮回,你怎么办呢?你要怎么处理这个状况呢?难道你不是在以否定的信念限制自己吗?即使没有你所谓的『具体证据』在,相信轮回可能存在或至少不反对它,难道不是比较合理吗?什么才算是轮回的具体证据呢?」
因此,我喜欢请人们问自己:为什么一些主要宗教都相信有来世?在人类历史上,为什么有几十亿人,包括亚洲最伟大的哲学家、圣人和天才都相信轮回,而且把它当作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部分呢?难道他们都是傻瓜吗?
让我们回到具体的证据上。只因为我们没有听过西藏,或只因为我们没有去过西藏,并不代表西藏不存在。在美洲大陆被「发现」以前,有那个欧洲人相信美洲的存在呢?即使在它被发现之后,人们还是在争论它是否存在。我相信,这是由于我们非常狭隘的生命观,使我们不能接受,也无法开始严肃思考轮回的可能性。
幸好,这不是故事的结尾。从事精神修行的我们——譬如说,禅修的人――终于发现许多关于心的事实,这是我们以前所不知道的。因为当我们的心越来越开放,接触到非比寻常、浩瀚和不容置疑的心性时,我们瞥见一个完全不同的面向,一切我们以为很了解的自我和世界的观念就开始消解了,因而除掉这一世,还有其他世的存在就变得有可能了。我们开始了解上师所开示的生死和轮回教法都是真的。
轮回的若干可能「证据」
目前已经有大量文献讨论那些自称能记忆前世者的证词。我建议如果你确实想要了解轮回的真相,就应该以开放的心态来探讨这个问题,但要尽可能严谨的分辨清楚。
在可以提到的几百个轮回故事中,有一个特别令我着迷。这是英国诺福克一位老人的故事,他名叫亚瑟福楼多(arthurflowerdew),从十二岁开始,他常有神秘却鲜明的心像――一个被沙漠围绕的大城市。在他心中最常出现的影像中,有一个显然是从悬崖雕凿而成的寺庙。尤其是当他在家附近的海滩上玩弄粉红色和橘色的鹅卵石时,这些神奇的影像不断浮现在他的脑际。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所看到的城市越来越清晰,他看到更多的建筑物、街道图、士兵及经由狭谷进入城市的通路。
亚瑟福楼多在他的晚年,非常偶然地看到一支有关约旦古城佩特拉(petra)的电视纪录片。第一次他惊讶地发现这就是多年来一直萦绕在他脑际的影像。他后来声称,从未读过有关佩特拉的书籍。然而,他的故事变得遐迩皆知,他也上了英国广播公司的电视访问节目。这件事引起约旦政府的注意,便将他和英国广播公司的一位节目制作人接到约旦,拍摄他对佩特拉的反应。在此之前,他只出国一次,是一趟短暂的法国海岸之旅。
启程之前,一位研究佩特拉并且出过专书的世界权威学者访问了亚瑟福楼多,经过详细的访谈后,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亚瑟福楼多对佩特拉的认识那么精确,有些甚至只有专精这一区域的考古学者才会知道。英国广播公司将亚瑟福楼多在出发前对佩特拉的描述录下来,以便对照将在约旦所看到的情形。福楼多特别挑出了三个心中的景象:市郊一块奇形怪状的火山形岩石,一座他说他在公元前一世纪在那儿被杀害的小庙,还有城里一栋考古学家们非常熟悉,却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奇特建筑物。佩特拉专家想不起来有他说的这么一块岩石,不太相信它存在。可是当他拿出一张那所寺庙附近的照片给福楼多看的时候,很惊奇地发现福楼多竟然指出岩石的正确位置。然后,这位老人从容地解释前述建筑物的功能,这是过去从来没有人想过的,原来那是二千年前他当兵时的哨兵房。
他的预测,后来大都证明是对的。在前往佩特拉的途中,亚瑟福楼多指认出那块神秘的岩石;进城之后他连地图都不必看就直接走到哨兵房,并表演哨兵进入时的特殊报到方式。最后前往他说他在公元前一世纪被敌人的矛所刺杀的地方。他也指出了当地其他尚未出土的建筑物,并且说明它们的位置和功能。
陪伴亚瑟福楼多的佩特拉考古专家,无法解释这位再平凡不过的英国人为什么对该城市有那么惊人的知识。他说:
他对于细节说明得很清楚,很多都与考古和史实非
常吻合,如果说他要从记忆中编造一套故事,那是
需要相当大的心思的。我不认为他是一个骗子。我
不认为他有能力设下如此大规模的骗局。
除了轮回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说明亚瑟福楼多非比寻常的知识呢?你可以说,他也许读过有关佩特拉的书,或者他也许曾经以精神感应收到一些知识;但事实摆在眼前,他所能够提供的讯息,有些甚至连专家都不知道。
此外,还有一些小孩的案例也很特别,他们能够很自然地回忆起前世的细节。维吉尼亚大学的伊安史蒂文生博士(dr.ianstevenson),就汇集了很多这类的案例。其中有一个小孩回忆前世的惊人叙述,引起喇嘛的注意,他还派遣一位特使去访问她,并且验证了她叙述。
她的名字叫噶玛吉库尔(kamaljitkour),父亲是印度旁遮普省锡克族的学校教师。有一天,她和父亲前往当地村落的市集,途中她突然要求父亲带她去另一个村落,两地相隔一段距离。她的父亲有点讶异,问她为什么要改变目的地。「在这里我一无所有。」她说:「这里不是我的家,请带我到那个村落。我和一位同学骑着脚踏车时,突然被一辆巴士撞倒。我的朋友当场死亡,我的头部、耳朵和鼻子则受了伤。我被带离现场,躺在附近一家小宅院前的长板凳上。然后,我被送到那个村落的医院去。我的伤口流血不止,我的父母亲和亲戚都跑来陪我。因为当地医院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他们决定送我去安巴拉。因为医生说无法治好,我就请亲戚带我回家。」她的父亲听过之后,吓了一跳,但当她坚持要去那个村落时,他终于答应带她去,虽然他想这只不过是小孩的幻想而已。
他们就一起前往那个村落,当他们快抵达时,她就认出来了,并且指出巴士撞到她的地点。她并要求坐上一辆人力车,指挥车夫行走的方向。她叫车夫停在她声称是前世住过的一簇房子前。这个小女孩和她满腹疑惑的父亲,就走向她前世的住宅。她的父亲还是不相信她的话,就问邻居是否有这么一家人就像噶玛吉所描述的一样,曾经死过一位女儿。邻居证实了这个故事,并且告诉这位吃惊的父亲,那家的女儿名叫里斯玛(rishma),车祸丧生时才十六岁;她死在从医院回家的车上。
父亲乍听之下,简直吓坏了,就告诉噶玛吉该回家了。但她却一直走到她前世的家去,要来她的学校照片,高兴地凝视。当里斯玛的祖父和伯叔父来到时,她认得他们,而且叫出他们的名字。她指出她自己的房间,并向父亲介绍家中的其他房间。然后,她要来她的学校书籍、两个银质手镯和咖啡色新洋装。她的婶婶说明这些都是里斯玛的东西。然后,她又带路走向叔父的房子,在那儿她也指出其他东西。第二天,她会见了前世的所有亲戚,当他们必须搭车回家时,她拒绝离开,她告诉父亲她想留下来。最后,父亲才说服她一起离开。
家人开始将整个故事串连起来。噶玛吉出生于里斯玛去世后十个月。虽然这个小女孩还没有上学,她却时常装成看书的样子,她记得里斯玛学校照片中所有同学的名字。噶玛吉库尔也一直要求咖啡色的衣服。她的父母亲发现,里斯玛曾经收到一套她非常喜欢却没有机会穿的咖啡色新洋装。噶玛吉所记得的前世最后一件东西是:从医院回家途中,车子所照射出来的灯光;那一定是她去世的那一刻。我可以想象出人们怀疑这个故事的几个方式。你也许会说,这位小女孩的家人,可能为了自己的某种原因,而唆使她声称是里斯玛的再生。里斯玛的家庭是富农,但噶玛吉库尔的家庭却也不穷,拥有村落中较好的房子,有中庭和花园。关于这个故事,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事实上,她这一世的家人对于这件事感到十分不自在,担心「邻居会怎么想」。反而,我认为最有力的证据是:里斯玛的家人,虽然对于自己的宗教懂得不多,或甚至不知道锡克人是否能接受轮回的观念,但他们却确信噶玛吉库尔就是他们的里斯玛。
任何人如果想认真研究轮回的可能性,我建议他们应该看看非常动人的濒死经验的见证。有过这种经验而后活下来的人,绝大多数都确信死后还继续有生命。他们过去大都没有宗教信仰或任何精神经验:
现在,我历经了整个生命过程,我彻底相信死后还
有生命。我不怕死,一点也不。在我认识的朋友当
中,有些人是如此害怕,如此恐惧。每当我听到人
们怀疑有来生,或者说:「当你去世时,你就走了」
时,我心里总是暗想着:「他们实在是不知道。」
当时我经历了最不寻常的经验,让我了解到死后还
有生命。
我知道死后还有生命!没有人可以动摇我的信念。我没有任何怀疑――它是安详的,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它解答了每一个人在这一生迟早都会疑惑的问题。是的,是有来生的!这比我们所能想象的任何事都要美!一旦了解这点,就会觉得它是那么独特。你会了解的。
有关这个主题的研究也显示,濒死经验会使人变得更开放,更能接受轮回的观念。
还有,某些天才儿童惊人的音乐或数学天赋,不就可能是在其他世所发展出来的吗?例如莫札特,他在五岁时就编了舞曲,到了八岁就出版了奏鸣曲。
如果死后确实有生命存在,你也许会问:为什么这么难记得呢?在《伊尔的神话》(mythofer)一书中,柏拉图「说明」了为什么没有记忆。伊尔是一位士兵,他被认为已经战死沙场,他似乎经验了死而复生。当他「死去」时,他看到许多景象,同时被训令复苏过来,以便把死后的情况告诉别人。就在他要回来之前,他看到那些正准备出生的生命,在恐怖、烟雾弥漫的热气中移动,通过「遗忘的平原」(plainofoblivion),这是寸草不生的荒凉沙漠。「当夜幕低垂时,」柏拉图告诉我们:「他们就扎营在『失念河』(riverunmindfulness)边,失念河的河水无法用任何器皿来装。他们每个人都被要求喝这种水,有些人还糊里糊涂的喝了很多。每一个人在喝水的时候,就忘掉了一切。」伊尔本人被禁止喝水,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就在火葬场的柴堆上,还记得他所听所见到的一切。
是否有什么共通的法则,使得我们几乎无法记得前世曾经住过的地方或做过的事呢?或者,那只是因为我们的经验太多、太广,因此洗掉了前世的任何记忆?我有时候会怀疑,如果我们记得前世,又会给我们带来多少帮助呢?难道不会更加困扰我们吗?
心的连续
从佛教的观点来看,「建立」轮回的主要论点,是以深刻了解心的连续为基础。意识来自何方?它不可能没有来处。瞬间的意识,如果没有它立即之前的瞬间意识是不可能产生的。喇嘛如此说明这个复杂的过程:
佛教徒接受的轮回观念,主要是以意识的连续为基
础。就以物质世界为例:目前宇宙的一切元素,即
使是小到极微的程度,我们相信,都可以追溯到一
个根源,在这个起点,物质世界的一切元素都被凝
缩成所谓的「宇宙粒子」。这些粒子则是前一个宇
宙分解的结果。因此,这就形成一个连续不断的圈
子,宇宙成住坏空,然后又生成。心也是非常类似。
我们拥有某种称为「心或意识」的东西,这个事实
是十分明显的,因为我们的经验就可以证明它的存
在。同时,我们又可以从经验得知,我们称为「心
或意识」的东西,当它遇到不同的条件和环境时,
是会改变的。这告诉我们它分分秒秒的性质,它会
改变的必然性。
另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在粗略的层次上,「心或意识」
与身体的生理状态密切相关,事实上还会受后者的
影响。但是在心与物质粒子互动时,如果要产生具
有意识的生命,必然有某种基础、能量或来源。
就像物质面一样,现在心一定是过去心的连续。所
以,如果你追溯自己的现在心或现在意识,一定会
发现你在探讨心如何连续时,必然可以追溯其根源
到无穷尽的层面,就像物质宇宙的根源一般,是无
始的。
因此,一定有持续不断的轮回,让那个心连续地存
在。
佛教相信普遍性的因缘法则,认为一切事物都会改
变,都有其因缘。因此不相信有一个神圣的造物主,
也不相信有生命可以自我创造;相反的,一切事物
的生起,都是因缘和合的结果。所以,心或意识也
是由前面时刻的结果而产生。
当我们谈到因和缘时,有两种主要的类型:主因和
助缘,主因是产生某种事物的材料,助缘是促成因
缘作用的因素。就心和身来说,虽然可以彼此影响,
却无法变成对方的内涵……心和物虽然彼此倚赖,
却无法当作对方的主因。
这是佛教接受轮回的理论基础。
大多数人以为「轮回」这个名词隐含着有某种「东西」在轮回,它从一生旅行到另一生。但在佛教里,我们不相信有一个独立和不变的实体,譬如说灵魂或自我,它可以在肉体死后还存在。我们相信,让生命和生命之间相连系的,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最微细层面的意识。喇嘛解释道:
根据佛教的解释,最终极的创造元是意识。意识有
不同的层面。我们称为最内部的微细意识总是在那
儿。那个意识的连系作用几乎是永恒不变的,就像
宇宙粒子。在物质的领域里,那是宇宙粒子,在意
识的领域里,那是「明光」(clearlight)……
「明光」,以其特殊的能量,能够和意识连接。
轮回发生的正确过程,可以从下例获得很好的说明:
在轮回过程中,相续的存在,并不像珍珠项链的珍
珠,由一根线(灵魂)串连而成,线穿过所有的珍
珠;相反的,它们像堆成一落的骰子。每一个骰子
都是分开的,却支撑着它上面的骰子,因此在功能
上是相连接的。在骰子之间并没有实体,只有因缘
作用。
在佛教经典中,对于这个因缘作用的过程,有非常清晰的描述。佛教圣者那先比丘(nagasena),针对米邻陀王(kingmilinda)所提出的一连串问题,就曾经做过说明。
米邻陀王问那先比丘:「当某人重新出生时,他跟刚才去世的人相同呢?还是不同?」
那先比丘回答:「既非相同,也非不同……请告诉我,如果有一个人想点灯,它能提供整个晚上的光吗?」
「能。」
「初夜分的火焰与中夜分……或后夜分的火焰相同吗?」
「不。」
「那是说初夜分是一盏灯,中夜分是另一盏灯,后夜分又是另一盏灯?」
「不,那是因为同一盏灯的光照亮整个晚上。」
「轮回非常相似:一个现象生起,同时另一个现象停止。所以,在新存在之意识里的动作,既不与前一个存在之意识里的动作相同,也没有不相同。」
米邻陀王又请那先比丘举另一个例子,说明这种依存关系的正确性质,那先比丘就把它比做牛奶:凝乳、牛油或牛油炼都可以用牛奶制成,却和牛奶不同,只是要完全依赖牛奶才能制成。
米邻陀王于是问:「如果没有『生命』(being)从一个身体传到另一个身体,那么我们不就可以不受过去世恶业的果报了?」
那先比丘举了这个例子:有一个人偷了别人的芒果,他所偷的芒果,与另一个人原先拥有和种植的芒果并不完全相同,这么说来他还应该接受处罚吗?
那先比丘解释,这个偷儿必须受罚的理由是:被偷的芒果,因为它们的主人先播了种才生长出来。同理,因为我们在某一世做了善恶业,使得我们和另一世有所连接,所以我们逃不了善恶业的果报。
业
在佛陀成道的中夜分,他获得另一种知识,补充了他的轮回知识:业(karma)、因果的自然律。
「我以清净和超越肉眼的天眼,看到生命如何消失和重新形成。我看到高等和低等、光彩耀眼和微不足道的生命,我也看到每一个生命如何依据他的业,而获得快乐或痛苦的轮回。」
轮回背后的真理和驱动力,就是所谓的「业」。业常常被西方人彻底误解为命运或宿命;我们最好把它视为是主宰宇宙的因果律。业的字面意思是「行动」,业既是潜藏于行动的力量,也是吾人行动所带来的结果。
业有很多种:国际的业、国家的业、一个城市的业、个人的业。一切业都是错综复杂彼此相关着,只有觉悟者才能充分了解它们的复杂性。
如果用简单的话来说明,业又是什么意思呢?它的意思是:不管我们以身、口、意做些什么,都将产生相应的结果。每一个动作,即使是最细微的动作,都孕育着它的后果。上师们说过,就算是少量的毒药都可以致死,就算是小种子都可以长成大树。诚如佛陀所说的:「不要忽视小恶;火花尽管再小,都会烧掉像山那么高的干草堆。」他又说:「不要忽视小善,以为它们没有什么用;即使是小水滴,最后都可以注满大容器。」业不像外物那般会枯萎,或永远不起作用。它不会「被时间、火或水」毁灭。它的力量永远不会消失,一直到它成熟为止。
虽然行动的后果可能还没有成熟,但只要有适合的条件,它们终将成熟。我们通常都会忘记自己做了些什么,往往在很久之后,我们才会受到果报。那时候我们无法将它们与原因联想在一起。吉梅林巴(jikmélinpa)说,想象一只老鹰吧!它飞在高空上,并没有投下影子,没有任何征象显示它就在天空上。突然间,它发现了猎物俯冲而下,猝然扑到地面。当它降落时,恐怖的影子就出现了。
我们的行为,常常会延后呈现它的果报,甚至延到来世;我们无法指出是哪一个因造成某一个果,因为任何事件都是许多业成熟之后集合在一起的复杂结合体。因此,我们都会以为事情是「偶然」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如果每一件事都很顺利,我们就称为「好运」。
除了业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如此满意地解释我们每一个人之间的极大差异呢?即使我们是出生在同一个家庭或国家,或类似的环境里,我们还是有不同的性格,完全不同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有不同的天赋、倾向和命运。
诚如佛陀所说的:「现在的你,是过去的你所造的;未来的你,是现在的你所造的。」莲花生大士进一步说:「如果你想知道你的过去世,看一看你现在的情况;如果你想知道你的未来世,看看你目前的行为。」
善心
因此,下一世我们将会有什么样的出生,完全取决于这一世我们有什么样性质的行为。很重要的是我们千万不可以忘记:我们行为的结果,完全是看行为背后的动机而定,绝非行为的大小程度。
在佛陀的时代,有一位年老的乞丐妇女,名叫「依赖喜悦」(relyingonjoy)。她常常看着国王、王子和人们供养佛陀和他的弟子,她最希望的莫过于能够像他们一般去供养。所以,她就出外行乞,但一天下来仅要到一个小铜板。她拿着这个铜板,向油商购油。油商告诉她,这么少的钱,什么东西也买不到。当油商听说她要以油来供佛时,对她产生了怜悯心,把她所要的油给她。她拿着这些油到僧院去,点了灯。她把灯放在佛前,许愿说:「除了这盏灯,我没有什么好供养的。但透过这种供养,希望我将来能获得智慧之灯。愿我能解除一切众生的黑暗,愿我能净化他们的一切业障,引导他们开悟。」
当天晚上,其他灯的油都烧光了。但是当佛陀的弟子目犍连(maudgalyayana)前来汇集所有的灯时,那位乞丐妇女的灯仍然一直烧到破晓时分。当目犍连看到那盏灯还点燃着,油满满的,并且有新灯蕊时,他想:「这盏灯为什么白天还点着,实在没有道理。」于是试着吹熄,但那盏灯仍然继续燃着。他试着以手指头掐掉烛花,但没有成功。他又试着以袈裟闷熄,但灯还是燃着。佛陀一直在看,就说:「目犍连,你要熄灭那盏灯吗?你是办不到的。你甚至无法移动它,何况熄灭!即使你把一切大海的水都浇到这盏灯上,它还是不会熄。世界上所有河流和湖泊的水都熄灭不了它。为什么呢?因为这盏灯是以诚心、清净心供养得来的,那种动机使得它拥有巨大的功德。」当佛陀说完这句话,那位乞丐妇女走向他,佛陀为她授记将来必定成佛,名曰:「灯光佛」(lightofthelamp)。
因此,我们的行动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完全看我们的动机好坏而定。寂天菩萨说:
这个世界上不管有什么样的喜悦,
完全来自希望别人快乐;
这个世界上不管有什么样的痛苦,
完全来自希望自己快乐。
因为业报的法则是不可避免和真实不虚的,所以每当我们伤害别人时,是在伤害自己;每当我们带给别人快乐时,就是在培育自己的快乐。喇嘛说:
如果你试着克服自私的动机――嗔怒等等――并发
展对别人更多的慈悲,最后你将获得比本来还多的
利益。所以,有时候我说聪明的自私人应该这么做。
愚痴的自私人总是为自己着想,结果是负面的。聪
明的自私人会想到别人、会尽力帮助别人,结果是
他们也会得到利益。
轮回的信仰告诉我们,宇宙间是有某种最高的正义或善。我们一直想发掘和释放的,便是那种善。每当行善时,我们就是往前靠近它;每当做恶时,我们就是在隐藏和抑制它。每当无法把它表现在生活和行动上时,我们就会感到痛苦和挫败。
因此,如果你想从轮回的事实获得一个重要讯息,那就是:发展这种善心,希望别人能找到永恒的快乐,并以行动去获得那种快乐,培育和修持善心。喇嘛曾经说过:「我们不需要寺庙,不需要复杂的哲学。自己的头脑、自己的心就是我们的寺庙;我的哲学是善心。」
创造力
因此,业不是宿命的,业是我们有能力去创造和改变。它是创造性的,因为我们可以决定行动方式和动机。我们可以改变。未来掌握在我们的手中,掌握在我们的心的手中。佛陀说:
业,创造一切,有如艺术家:
业,组成一切,有如舞蹈家。
由于一切都是无常、流动和互相倚赖的,我们的一切行动和思想都会改变未来。任何情境,即使再绝望或再可怕,譬如末期疾病,都可以用来进化。任何罪恶或坏事,都可以用真诚的忏悔和真实的修行来净化。
密勒日巴被认为是西藏最伟大的修行者、诗人和圣人。我还记得小时候读他的传记,以及凝视着我所模拟的小画像时,都会深受感动。年轻时代的密勒日巴,接受巫术的训练,报复心态驱使他以黑术杀死无数的人。但由于他的反悔,再加他的上师玛尔巴(marpa)给他的严酷考验和折磨,使他得以净化一切坏的行为。他继续修行,终于开悟,成为多少世纪以来几百万人的明灯。
西藏人说:「坏行为有一项好处,那就是能够被净化。」因此,永远都有希望。即使是谋杀犯和最冷酷无情的犯人,都可以改变和克服导致他们犯罪的情境。如果能够纯熟而睿智地利用目前的情况,它们都可以启示我们解脱痛苦的束缚。
目前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都反应着过去的业。如果能认知这一点,那么每当我们遭遇痛苦和困难时,就不会把它们看成失败或巨祸,或把痛苦看成是任何形式的处罚,我们也不会责怪自己或自怨自艾,而是把正在经历的痛苦,看成是过去业报的完成。西藏人说:「痛苦是扫除一切恶业的扫把。」甚至还要感谢一个业正要结束了。我们知道:「好运」是善业的果报,如果不好好利用它很快就会过去了;「坏运」是恶业的果报,事实上它正在给我们净化的绝佳机会。
对西藏人来说,业在他们的生活中,具有非常生动而实际的意义。他们活在业的真理和原则之中,这就是佛教伦理的基础。他们了解业是一种自然而公正的过程。因此,不管他们做什么,业都会激起他们个人的责任感。在我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一位非常好的仆人名叫阿贝多杰(apédorje),他很疼爱我。他真是一位善良的人,一生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年幼时,每当我的所言所行伤害到别人,他就会很和气地说:「哦!那是不对的。」让我深深体会到业的无所不在,一旦我有任何坏念头要生起时,他当下就会转化我的反应。
真的如此难以看到业在作用吗?我们不是只需回顾自己的生活,就能看清行为的后果吗?当恼怒或伤害到别人时,它不是反弹到我们自身吗?不就会留下痛苦而黑暗的记忆,以及自我厌恶的阴影吗?那个记忆和那些阴影就是业,我们的习惯和恐惧也是来自业,都是过去所行、所言或所思的结果。如果能够检讨自己的行为,同时能够了了分明,就会发现,在我们的行为中有一个老是在重复的模式。每当做错了事,就会导至痛苦:每当做对了事,就会产生快乐。
责任
我非常感动地看到,濒死经验以相当精确和惊人的方式,肯定了业的真理。在濒死经验中,有一个令人深思的共同现象是「全景式的生命回顾」(panoramiclifereview)。有这种经验的人,不仅会巨细靡遗地回顾一辈子的事件细节,还会看到他们的行为所产生的后果。事实上,他们会经验到自己的行为对别人所产生的全部影响,以及别人心中所生起的一切感觉,不管是多么的恼人或震撼。
生命中的一切逐一浮现,对于我所经验到的许多事
情感到羞耻,因为那些似乎不是我做过的。……不
但经验到我所做的事,还包括我如何影响到别人……
即使是思想也没有丧失。
我的生命过程在我面前通过。……我在生命中
曾经感觉过的每一种情绪,都再感受一次。眼睛显
示让我知道情绪如何影响我的生命。我生命中的一
切行为又如何影响到别人的生命……
我就是我伤害过的那些人,我就是我曾经带给
他们快乐的那些人。
我曾经想过的每一个思想,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曾经做过的每一件行为,全都重新上演了;还加上
每一个思想、每一句话、每一件行为对出现在我生
命中或影响范围内的每一个人的影响,不管我是否
认识他们……;再加上每一个思想、每一句话和每
一件行为对天地、植物、动物、树木、水、空气的
影响。
我觉得我们必须非常严肃地看待这些见证。它们将会帮助所有人体会自己的行动、语言和思想的全面意涵,并促使我们变得越加负责。我注意到许多人感受到业的威胁,因为他们开始了解逃脱不了业的自然律。有些人佯装全然藐视业,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却又极度怀疑自己的否认态度。白天他们也许表现得满不在乎,完全不理会道德不道德,一种伪装、洒脱的信心,但晚间独处的时候,他们的内心却经常是黑暗、烦恼不堪的。
了解业之后,东西方都有逃避责任的特殊方式。东方人把业当作不帮助别人的藉口,他们会说,不管他们受到什么样的苦,那是「他们的业」。在「自由思考」的西方世界里,我们却正好相反。相信业的西方人,会「敏感」和「小心」得过分夸张,他们会说,实际上,帮助别人就是干预了他们必须「自寻出路」。这是多么逃避和违背人性呀!也许我们的业正好是应该来帮助他们的啊!我认识若干富人,如果只助长了他们的懒惰和自私,他们的财富可能会毁灭他们;反之,他们也可以把握机会,用钱实际帮助别人,因而帮助了自己。
我们绝对不可以忘记,透过我们的行动、语言和思想,我们可以有选择。如果选择好的一面,就可以消除痛苦和苦因,帮助我们的潜能、佛性在心中苏醒。除非佛性能够完全苏醒过来,我们也解脱了愚痴,与不死的、觉悟的心相结合,否则生死轮回将永无尽期。因此,佛法告诉我们,如果不在这一世为自己负起一切责任,我们的痛苦将不只是持续几世而已,还将持续千千万万世。
就是这种令人清醒的知识,让佛教徒把未来世看得比这一世还重要,因为有更多的未来世正等待着我们。这种远程的观点,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知道,如果我们为了这一世而牺牲掉所有来世,那就好象把一辈子的储蓄统统花在一次豪饮上,疯狂地忽视其后果。
但如果我们能够观察业的法则,在心中唤起慈悲的善心,如果我们能够净化心灵,逐渐唤醒心性的智慧,那么我们将可以变成真正的人,最后证悟。
爱因斯坦(alberteinstein)说:
个人是「宇宙」整体的一部分,是时间和空间都有
限的一部分。他把自己的思想和感觉,当成与宇宙
其他部分无关的独立经验——这是对自己的心识的
一种光学错觉。这种错觉是一种监狱,把我们限制
在个人的欲望和身边几个人的感情上。我们的工作
就是扩大我们的慈悲心,去涵盖一切生物和整体自
然的美,把自己从这个监狱释放出来。
西藏的转世
通达业的法则和达到证悟的人,可以选择生生世世回到人间帮助别人。在西藏,认出这种转世者或土库(tulku)的传统,开始于十三世纪,一直延续到今天。当一位证悟的上师圆寂时,他也许会留下正确的指出,说出他将转世的地方。他的一位入室弟子或道友,就会有景象或梦,预告他即将来到的转世。在某些例子中,他以前的弟子,也许会请教有能力认出土库而闻名的上师,这位上师也许会有梦或景象,让他能够指导土库的寻找。当这个孩子被找到时,就由这位上师来加以认可。
这个传统的真正目的,是要保障已经证悟的上师的智慧记忆不会丧失。转世者生命中最重要的特色是在训练过程中,他的本性——转世得自遗传的智慧记忆——觉醒了,这也是他的真实性的真正表征。譬如,喇嘛承认他在幼年时,就可以不太费力地了解那些难以掌握、而通常需要许多年工夫才能精通的佛教哲学。
养育土库必须十分小心。即使在接受训练之前,他们的父母就被要求必须特别照顾他们,他们的训练,比起一般僧侣的训练,要严格和扎实得多,因为大家对他们的期待特别多。
有时候,他们会记得他们的过去世,或展示惊人的能力。诚如喇嘛所说:「转世灵童能够记得前世的人事物,这是很平常的事。有些人虽然还没有学过经典,也能背诵。」有些转世者不需要像别人花那么多的时间去修持或做研究。我的上师蒋扬钦哲就是一个例子。
在我的上师还年轻时,他有一位要求很严格的老师。他必须跟老师住在山中的茅篷里。有一天早晨,他的老师到邻近村子,为一位刚刚过世的人主持法会。老师在出门前给我的上师一本书,名叫《文殊师利圣号诵》(chantingthenamesofmanjushri),这是一本很难读的书,文长约五十页,通常要花几个月才能背下来。老师在离开时说:「今晚之前把这本书背好。」
年轻的蒋扬钦哲就像其他孩子一样,老师一离开,就开始玩。他玩得连邻居都为他感到焦急,恳求他:「你最好要开始读书了,否则会挨打。」他们都知道那位老师是多么严格和容易动气。即使如此,我的上师还是一点也不在乎,继续玩他的。最后就在日落之前,他知道老师快回来了,就把整本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当他的老师回来后,测验他,他竟然可以一字不漏地把全书背出来。
在一般情况下,心智正常的老师,绝不会要求小孩子做这种事。但在他心中知道蒋扬钦哲是大智文殊师利菩萨的化身。他似乎要引诱蒋扬钦哲来「证明」自己,这个孩子毫不抗议地就接受如此艰难的工作,也是技巧地默认他就是文殊师利的化身,后来,蒋扬钦哲在他的自传中写道,虽然老师并未承认这件事,私底下却十分佩服。
在各世的土库之间,到底承继了什么?土库确实与他所转世的人完全相同吗?他们帮助一切众生的动机和奉献是相同的,但他们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人。一世传一世的是福报(blessing),基督教徒称为「恩宠」(grace)。这种福报和恩宠的传递,与每一个未来的年代要完全配合和相应,转世者要适应当代人们的业,以便全力救度他们。
喇嘛可能是最动人的例子,足以说明这个转世系统的丰富、有效和微妙。他被佛教徒尊为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化身。
喇嘛生长在西藏,被奉为政教领袖,接受过一切传统的训练和一切传承的主要教法,成为西藏传统中最伟大的一位当代大师。全世界的人也都知道,他是一位和蔼可亲、脚踏实地的人。喇嘛对于当代物理学、神经生物学和政治学都深感兴趣;他对于世界责任所发表的观点和讯息,不仅为佛教徒所奉行,也为全世界宗教徒所认同。他的典范,已经对全球各地争取自由的人们产生启示作用。喇嘛也是世界环保运动的主要发言人,不辞辛劳地唤醒人们认清自私的、唯物主义的危险性。他也受世界各地知识分子和领袖所尊敬;不过,我认识几百位非常平凡的人,他们来自各种背景和不同国家,在会晤喇嘛时,都深受他的优美、幽默和喜悦所感动,因而改变了他们的生命。我相信,喇嘛正是大悲观世音菩萨,面对危机重重的人类,他不仅是西藏人和佛教徒的观世音化身,也是全世界的观世音化身,在人类历史上,贡献出当代最需要具有治疗作用的慈悲心,以及他全力奉献和平的典型。
西方人也许会惊奇地发现西藏有这么多的转世者,而他们大多数是伟大的上师、学者、作家、神秘家和圣贤,对于佛法和社会都有杰出的贡献。他们在西藏历史上,扮演着中心的角色。我相信这种转世的过程不只限于西藏,也发生在一些国家一些时代中,历史上,出现过许多艺术天才、精神领袖和人道主义者,他们帮助人类前进。例如甘地、爱因斯坦、林肯、德蕾沙修女、莎士比亚、圣法兰西斯、贝多芬、米开兰基罗。当西藏人一听到这些名字时,会立刻称他们是菩萨。每当我听到他们的名字、工作和远见时,我就深受诸佛和历代大师宏大的演化过程的庄严所感动,他们示现于世,为着解脱众生的苦难来改善这个世界。
第七章中阴与其他实相
中阴在藏文中称为bardo,是指「一个情境的完成」和「另一个情境的开始」两者的「过渡」或「间隔」。bar的意思是「在……之间」,do的意思是「悬空」或「被丢」。bardo一词因《中阴闻教得度》一书的风行而闻名。这本书自从一九二七年首度译成英文之后,就引起西方心理学家、作家和哲学家的广大兴趣,已经销售几百万本。
《中阴闻教得度》的英文书名是《tibetanbookof》,是由此书的译者,美国学者伊文思温慈(w.)博士模仿著名的《埃及度亡经》(egyptianbookof一书而成。它的藏文原名是《bardotodrolchenmo》,意思是在中阴阶段透过听闻教法而得大解脱。中阴教法非常古老,见于《大圆满密续》(dzogcras)。这些教法的传承,可以直溯到人类上师之前的本初佛(普贤佛),他代表着绝对的、的、如天空般本初清净的心性。《中阴闻教得度》只是莲花生大士所传广大教法的一部分,由十四世纪的西藏行者卡玛林巴(karmalingpa)公诸人间。
《中阴闻教得度》是一本内容丰富的好书。它是死后境界的旅行指南,要由上师或善知识对一个人在临终时或死后宣读。西藏人认为有「五种不必修禅定而仍然可以证悟的方法」:一、见到一位伟大的上师或圣物;二、佩带经过特别加持而上面有神圣咒语的曼达拉;三、尝到由上师在特别修法后所加持过的甘露;四、死时记得意识的转换(颇瓦法);五、听闻某些甚深教法,如《中阴闻教得度》。
《中阴闻教得度》是为修行人或熟习其教法的人而撰写。对现代人来说,很难深入其堂奥,同时有很多如果不了解其背景就无法回答的问题。有些教法是修持《中阴闻教得度》的关键所在,并未写成文字,只由师徒口耳相传,如果不了解这些,便无法充分认识和使用这本书。
西方人透过《中阴闻教得度》已经对这些教法有些认识。因此,在这本书中,我将从广泛而深入的角度来讨论这个教法。
中阴
由于《中阴闻教得度》的风行,人们通常都把中阴与死亡联想在一起。不错,西藏人在日常用语中,都以中阴指死亡和再生之间的中间状态,但它还有更广、更深的涵意。在中阴教法中,比起任何其他教法,可能更可以让我们看到佛陀的生死知识是多么精深博大;如果能够从觉悟的角度彻底了解我们所谓的「生」和「死」,就可以了悟两者是多么密不可分。
我们可以把人的整个存在分成四个实相:此生、临终和死亡、死后、再生。这就是四种中阴:
此生的「自然」中阴
临终的「痛苦」中阴
法性的「光明」中阴
受生的「业力」中阴
1.此生的自然中阴,包含生与死之间的整个过程。以我们目前的了解,这个时段似乎不只是中阴、过渡期而已。如果我们加以思考,并把它与漫长的业力历史比较之后,就可以知道这一生的时间,事实上是相当短暂的。中阴教法特别告诉我们,此生的自然中阴是准备死亡唯一而且最好的时间。其方法就是熟悉教法和稳定修行。
2.临终的痛苦中阴,从死亡过程的开始,一直到所谓「内呼吸」的结束为止;最后是死亡时的心性显露,我们称为「地光明」(groundluminosity)。
3.法性的光明中阴,是包含死后心性光芒的体验。「明光」(clearlight)或光明(luminosity)将会展现为声音、颜色和光能。
4.受生的业力中阴,就是我们通称的中阴身,它一直持续到我们投胎有新生命为止。
界定和分别每一种中阴的是,它们都是间隔或时段,其中特别呈现觉悟的可能性。在生和死的过程中,解脱的机会持续不断,中阴教法则是让我们能够发现和认出这些机会,并充分加以利用的重要工具。
不确定和机会
中阴有一个中心特色是:它们都属于极度不确定的时段。就拿此生为主要例子吧!当四周的世界变得更为混乱时,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得更加支离破碎。由于接触不到和远离我们自己,我们就变得焦虑不安和经常胡思妄想。一个小危机就会刺破我们赖以隐藏的策略气球。一个痛苦的时刻,就可以告诉我们一切都是那么不确定和变动不居。生活在现代世界,就是生活在明显的中阴界;你不必等到过世才会经验到中阴。
目前已经弥漫一切事物的不确定性,在我们死后会变得更加严重,更加强烈;诸上师告诉我们,死后的清明或混乱要「乘上七倍」。
任何人只要诚实地看看生命,就可以发现我们是经常生活在一个悬疑和模糊的状态中。我们的心,总是在混乱和清明之间进进出出。如果我们一直处于混乱之中,那至少也算是某种清楚。让我们对生命真正感到疑惑的是:虽然混乱,有时候却又十分清明,这就显示出中阴的意义:处于清明和混乱、困惑和智慧、确定和不确定、明智和疯狂之间的一种持续性、令人气馁的游摆不安。就像我们此刻一样,智慧和混乱在我们的心中同时生起,或是所谓的「俱现」(co-emergent)。这表示我们经常面临二选一的状态,而一切都决定于我们如何选择。
这种持续性的不确定状态,也许会让一切变得丧气而了无希望;但如果深入一层去看,你将发现它的本质就是会产生间隔,在这空间有很多转化的机会正在不断出现——如果它们能够被看到和把握的话。
因为生命只不过是生、死和过渡期的永恒流动而已,因此中阴经验无时无刻不发生在我们身上,变成我们心理结构的基本部分。不过,我们总是忘记了中阴和它们的间隔,因为我们的心从一个所谓「具体」的情境进入下一个情境,习惯性会忽略一直在发生的过渡阶段。事实上,诚如中阴教法所说的,我们每一个时刻的经验都是中阴,因为每一个思想和每一个情绪都是由心性中产生,而后有回归心性。中阴教法使我们觉察,特别是在强烈改变和过渡的时刻,我们那宛如天空般的、本初的心性将有机会显现。
让我告诉你一个例子。请想象有一天你下班后回家,发现府上的门被橇开,悬挂在铰链上。你遭窃了。走进屋内,发现你的财产全都不见。你整个人僵住,被吓得目瞪口呆,失望之余,你疯狂地想,到底失去了哪些东西,然后你那颗狂乱激动的心被吓住,思绪消失了。有一段突然、深沉的寂静,几乎是一种快乐的经验。再也不做挣扎,再也不努力,因为这些都无济于事。现在你只有放弃,别无选择。
所以,前一刻你丧失了珍贵的东西,下一刻却发现你的心安住在深度的宁静状态中。当这种经验发生时,不要立刻急着寻找答案。你应停在那个宁静的状态中一会儿,让它成为一个间隔。如果你确实安住在那个间隔中,往内心观照,你将瞥见觉悟心的不死性质。如果在此生中,对这种间隔和过渡所能提供的转化机会能变得更敏感、更警觉的话,那么我们内在里就能对死亡时将发生的更强大、更不易控制的状况做更好的准备。
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中阴教法告诉我们,心在某些时刻比平常来得自由,在某些时刻来得更有力,在某些时刻会有很强大的业力可以转化和改变,而最高潮的就在死亡的时刻。因为当时肉体被抛弃了,我们有最大的解脱机会。
不管我们的修行功夫有多好,我们还是受限于肉体和它的业。但在死亡时,我们从肉体中获得解脱,就有非常好的机会去实现我们的修行和生活目标。即使是一位已得最高证悟的上师,也是在圆寂时才有终究解脱,这称为般涅(parinirvana)。那就是为什么在西藏传统里,我们并不庆祝上师的生日;我们只庆祝他们的圆寂——最终觉悟的时刻。
我在西藏的孩提时代及成长的岁月中,听过许多故事,描述大修行者或甚至表面看来似乎很平凡的瑜伽士和俗人,死得很令人讶异和富有戏剧性。他们一定要等到最后的那一刻,才会展示证悟的功夫,以及他们体现教法的力量。
中阴教法源自古老的大圆满密续,它提到有一只神话中的鸟,名叫金翅鸟,一出生就已经发育完成。这种影像象征我们的本性,本来就是完美无瑕的。金翅鸟的子鸟,在蛋里就已经羽毛丰满,但在孵蛋之前并不会飞。一直要等到蛋壳破裂,它才能够冲出,一飞冲天。同样的道理,上师告诉我们,佛性被身体隐藏,一旦身体被舍弃了,佛性将大放光明。
为什么在死亡时如此充满机会?这是因为当时心的本性,地光明或明光将会自然显现出来,既广大又壮丽。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能认得出地光明,将可获得解脱。
除非你在世时能够透过修行,对心性确实熟悉,否则你还是无法解脱的。这就是为什么在西藏的传统里,一个在去世时解脱的人,被认为是在这一世解脱的,而不是在死后的中阴解脱的,因为对明光的主要认识是发生在这一世。这是大家必须了解的一个要点。
其他实相
我说过中阴是机会,但能够让我们抓住机会的中阴又是什么呢?答案很简单:它们都是心的不同状态和不同实相。
在佛教的训练里,我们透过禅修来准备,正确地发现心的各种相关层面,并娴熟地进入意识的不同层面。在整个生死轮回中,我们所经验的各个中阴状态和意识层面,两者之间具有清楚而确定的关系。所以,不管是我们存活着或去世后,当我们从一个中阴进入另一个中阴时,意识会相应改变;我们可以透过修行,很切身地认识这些改变,最后则完全掌握。
死亡中阴所展开的过程,埋藏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因此它们也会在我们活着时,在心的许多层面显现出来。譬如,我们在睡梦中的细微意识,就很类似与死亡有关的三种中阴:
入睡类似临终中阴,各种元素和思想过程在这个时候溶化,进入地光明的经验中。
做梦类似受生中阴,在受生中阴阶段你具有敏锐的觉察力,还有活动性很强的「意生身」(mentalbody),会通过各种经验。在梦中境界,我们也有类似的身,称为「梦之身」(dreambody),会通过各种梦境的经验。
在临终中阴和受生中阴之间,有一个很特别的明光境界,我称它为「法性中阴」。这是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经验,但只有很少数人会注意到它,能够完全经验到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只有修行老练的人才能认出它。这种法性中阴,相对地等于入睡后、做梦前的阶段。
当然,比起睡梦的状态,死亡中阴是更为深沉的意识状态,也是力量更为强大的时刻,但它们的各种细微层面,却彼此相关,就好象意识的所有不同层面。上师们常常利用这个特别的比较,来显示在中阴里要维持觉醒是多么困难。当我们熟睡后,有多少人能觉察到意识的改变呢?有多少人能觉察到入睡后做梦前的时刻呢?甚至当梦到我们正在做梦时,又有多少人能觉察到呢?因此,请想象在死亡中阴的混乱中,想维持觉醒有多困难!
你在睡梦中有什么样的心,显示你在相应的中阴会有什么样的心,譬如,你目前对梦、梦魇和困难的反应方式,显示出你死后可能会有的反应。
这就是为什么在为死亡而做的准备中,睡梦瑜伽会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的原因。一位真正的修行人所该做的,就是不分昼夜持续对心性觉察分明,因而直接使用睡梦的不同层面,来认识和熟悉临终中阴和死后中阴即将发生的事。
所以,我们发现还有其他两种中阴也被包含在这一世的自然中阴里:睡梦中阴和禅定中阴。禅定是白天的修行,睡梦瑜伽则是夜间的修行。在《中阴闻教得度》所属的传统里,这两种中阴被加在上述四种中阴之上,形成六种中阴。
生死都在他们的手掌中
每一种中阴都有它独特的教法和禅修方式,正确地针对那些实相和各个独特心的状态,因此为每一种中阴所设计的修行和训练,能使我们充分利用这些机会得以解脱。了解中阴的要点是:只要遵行这些修行的训练,活着时是可能证悟到这些心的状态。我们确实可以在此时此地经验到它们。
西方人可能很难理解什么叫做完全认识心的各种层面,但这并不表示不可能啊!
库努喇嘛(kunulama)是一位具格上师,他来自北印度的喜马拉雅山区。年轻时,他在锡金遇见一位喇嘛,劝他前往西藏研究佛法,所以他就前往藏东的康省,跟随几位最伟大的上师(包括蒋扬钦哲)接受教法。库努喇嘛的梵文知识赢得别人对他的尊敬,也为他打开许多门。上师们都热心教他,希望他能够将这些教法带回印度宏传,因为它们知道这些教法在印度几乎失传了。在他旅居西藏期间,库努喇嘛就已经非常博学和有证悟。
最后他回到印度,过着苦行僧的修行生活。当我的上师和我离开西藏,来到印度朝圣时,在贝纳里斯到处找他。最后发现他就住在一座印度教的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佛教徒,当然更不知道他是一位上师。只知道他是彬彬有礼、像圣贤一般的瑜伽行者,供养他食物。每当我想到他时,我总是对自己说:「意大利阿西西的圣法兰西斯(st.francis)一定是这个样子。」
当西藏僧侣和喇嘛开始逃亡到印度时,库努喇嘛获选在喇嘛所创立的学校里教文法和梵文,很多知识渊博的喇嘛上他的课,跟他一起学习,都把他当作出色的语文老师。有一天,有人问他关于佛法的问题,他的答案非常深入,所以,他们继续问问题,并且发现不管他们问什么,他都知道答案。事实上,任何问题他都可以开示。后来他名闻遐迩,不久他就对各种不同的传统成员教授各种不同传承的法门
于是,喇嘛尊他为师,跟他学习教法和慈悲行。事实上,库努喇嘛是活生生的慈悲例子。即使出名之后,还是没有改变。他还是穿着同一件朴素的旧僧袍,住在一间小房子里。每当任何人送给他礼物时,他就转送给下一位访客。如果有人为他煮饭,他就吃,如果没有人为他煮饭,他也就不吃。
一天,有一位上师问库努喇嘛几个有关中阴的问题。这位上师是教授,非常精通《中阴闻教得度》,也很有这方面的修行经验。他告诉我他如何问问题,然后像着魔般地听库努喇嘛的回答。当库努喇嘛在描述中阴时,好象在指示如何去肯辛顿街,或中央公园,或香榭大道般的生动和正确,如同他就亲临其境一般。
库努喇嘛直接从他自己的经验中指出中阴。像他这种才能的人,已经走过实相的所有不同层面。正因为中阴状态都包含在我们的内心里,所以透过中阴修行可以把它们显露和解放出来。
这些教法来自诸佛的智慧心,他们能够看生死如观手掌。
我们也是佛。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在这一世的中阴修行,并且越来越深入我们的心性,那么就可以发现中阴的知识,而这些教法和真理将自然在我们身上显露出来。这就是为什么这一世的自然中阴最为重要的原因。为所有中阴所做的整个准备就在此时此地发生,中阴教法说:「最上乘的准备,就在此时——在这一世开悟。」
第八章这一世:自然中阴
首先让我们探讨四种中阴的第一个:此生的自然中阴,及其许多相关的意涵;然后,再渐次探讨其他三种中阴。此生的自然中阴跨越从出生到死亡的整个生命。它的教法让我们清楚知道为什么这个中阴是如此珍贵的得度机会?它对人的真实意义是什么?这一世我们幸得人身,最重要和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上师们说:心有一个层面是它的根本基础,称为「凡夫心的基础地」(thegroundoftheordinarymind)。十四世纪西藏的一位伟大上师龙清巴如此描述:「它是未开悟的,属于心和心所(心的事件)的中立状态,它是一切轮回和涅槃的业及『痕迹』的基础。」它们就像仓库,过去我们由于烦恼所造成的行为,其痕迹全被储藏起来,有如种子一般。当因缘成熟时,这些种子就会发芽显现成生活中的环境和情况。
请把这个凡夫心的基础地想象成银行,「业」就存放在里面,变成印记和习气。如果我们倾向于某种思考习惯,不管是正面或负面的,这些习气很容易就被刺激和引生出来,并且继续不断地发生。由于经常重复,我们的倾向和习惯就变得越来越深,即使在睡觉的时候,它们还是持续增加和累积力量。这是它们决定我们的生活、死亡和轮回的方式。
我们常常怀疑:「我死时会是什么样子呢?」答案是:我们现在有什么心态,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加以改变,死时就是那个样子。这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利用这一世的时间,在我们还有能力的时候,努力净化我们的心流,从而净化基本存有和性格。
业的景象
我们怎么会生而为人呢?一切众生如果有类似的业,他们四周将会有一个共同的世界景象;他们所共有的这套认知称为「业的景象」(karmicvision)。我们的业和我们所处的「道」,两者之间有密切的关系,这个事实也说明为何产生不同的生命形式:譬如,你和我有基本的共业monkarma),所以我们都是人。
不过,即使是在人道里,大家也都有自己的别业(individualkarma)。因此,出生在不同的国家、城市或家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成长过程、教育、影响因素和信仰,整个制约作用(conditioning)就构成别业。每一个人都是习惯和过去行为的复杂集合体,因此不得不以自己的独特方式来看事情。人类看起来很类似,但对于事情的认知方式却完全不同,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独特而分离的个人世界里。诚如卡卢仁波切(kalurinpoche)所说的:
如果有一百个人睡觉和做梦,每个人在他的梦中都
会经验到不同的世界。每个人的世界也许可以说都
是真的,但绝对不能说只有一个人的梦是真实的世
界,而其他人的梦都是虚幻的世界。依据业的模式
制约,对每个人的认知来说,都是真的。
六道
人类的存在,并不是唯一的业的景象。佛教提到有六种存在界(称为六道):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每一道都是六种主要烦恼的结果:骄傲、嫉妒、欲望、愚痴、贪婪、嗔恨。
这六道确实都存在吗?事实上,他们也许存在于我们业的景象的认知范围之外。但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所看到的,是我们业的景象让我们看到的,别无其他。就像在目前未净化、未进化的认知状态里,我们只能觉察到自己的宇宙,而一只昆虫也许会把我们的一只手指看成整个山水。我们傲慢地只相信「眼见为真」。但伟大的佛法却提到,在不同的面向有无数的世界——甚至有许多世界很像或就像我们的世界——而现代天文物理学家已经发展出平行宇宙存在的理论。在我们有限的认知范围之外,我们怎么能够肯定地说,何者存在或何者不存在呢?看看周遭的世界,也看看我们内心的世界,我们能够看到六道确实是存在的。它们存在的方式,在于我们无意识地将烦恼投射出去,将环绕着我们的六道具体化,并且界定这六道当中生活的方式、形式、品位和内容。它们也存在于我们的内心世界里,在我们的身心系统中,它们是各种烦恼的种子和倾向,随着影响它们的因素和我们所选择的生活方式,时时准备发芽和成长。
让我们看看六道如何在种子世界里投射和呈现。譬如,天道的主要特色是没有痛苦,那是永不改变的美,以及极尽享受之能事的世界。想象天神的模样:高大、金发的冲浪人,悠闲地斜躺在风和日丽的沙滩上或花园里,听着自己喜爱的音乐,沉醉在刺激物品里,热衷于静坐、瑜伽及雕琢身体等改善自己的功夫,只是从来不用脑筋,从来不曾碰到任何复杂或痛苦的情境,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真性,已经麻醉到不曾察觉自己到底真正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们想起美国加州和澳州的某些地区如同天道,你也可以看到阿修罗界每天都在华尔街的阴谋和竞争中,或在华盛顿和伦敦政府的沸腾走廊上不断出现。至于饿鬼道呢?有些人尽管富可敌国,但从来不曾满足过,渴望并吞一家又一家公司,永不休止地在法庭上表现他们的贪欲,这些人就是饿鬼道。打开任何电视频道,你立刻就进入阿修罗和饿鬼的世界。
天道的生活品质似乎比人道还要好,但上师们说,人的生命价值却无限可贵。为什么?因为我们具有觉察力和智慧,这是开悟的素材;同时,人生无所不在的苦,可以激励我们从事精神上的转化。每一种痛苦、悲伤、损失和无止境的挫折,都有它真实而戏剧性的目的:唤醒我们,促使(近乎强迫)我们冲破轮回,从而释放被禁锢的光芒。
每一个精神传统都强调,人身是殊胜的,具有我们不曾想过的潜力。如果错过这一生可以转化自己的机会,很可能要经过非常长的时间才能重获人身。想象有一只盲龟,漫游在像宇宙这么大的海洋深水里。水面上漂着一支木环,在海浪间漂荡。这只龟每一百年才会浮上水面一次。佛教徒说,生为人身比那只盲龟浮上水面,又刚好把头穿过木环还要困难。又说,即使出生为人,那些有很大福气接触佛法的人更是稀有难得;而真正把佛法牢记心中,表现在行动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认知的门
我们如何认知这个世界,完全取决于「业的景象」。上师们使用一个传统的例子来做说明:有六种生命在河岸边见面。对人来说,他把河流看成水,是可以洗涤和止渴的;对鱼来说,河流是它的家;天神把它看成是带来喜悦的琼浆玉液;阿修罗把它看成是泪水;饿鬼把它看成是脓血;地狱道的众生把它看成是熔化的岩浆。同样是水,但认知的方式却不同,甚至相反。
这种认知的多样性告诉我们,一切业的景象都是幻影;因为如果一种东西可以有这么多的认知方式,那么又有什么东西有真实的、本具的实相呢?这个事实也告诉我们,有些人可能把这个世界看成天堂,有些人却看成地狱。
佛法告诉我们,景象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种:普通生命有「不净的、业的景象」;禅修的人会在禅坐中有「体验的景象」,这是超越的道路或媒介;而开悟者则有「清净的景象」。开悟者或佛,把这个世界看成是当下圆满的,一种完全而绝对清净的国土。因为他们已经净化了「业的景象」的因,他们对每样东西都直接看到它的、本初的神圣性。
我们之所以把周遭每一样东西看成这个样子,那是因为我们生生世世都以同样方式重复强化对于内外实相的经验,这就形成我们的错误假设,认为我们所看到的,具有客观上的真实。事实上,当我们继续修行,就可以学到如何直接对治已经僵化的认知。我们对于世界、物质,乃至一切旧的观念,都被净化和消溶了,代之以全新的「天堂般」的景象和认知。如同布莱克(blake)说的:
如果认知的门被净化了,
一切万物都将显现……本有,而无限。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一个亲密的时刻里,敦珠仁波切倾身向我,以柔和、沙哑而略为提高的语调说:「你知道,我们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会消失,就这样消失……不是吗?」
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业和烦恼使我们无法看清自己的本性及实相的性质。结果,我们就执著乐和苦为真实不虚的,我们就在笨拙而愚痴的行动中,继续播下来生的种子。我们的行动把我们系缚在世间的循环里,在永无止境的生死轮回里。因此,当前这一刻的生活方式,自己要负责:现在的生活方式,可能会牺牲我们的整个未来。
因此我们现在就必须准备明智地迎接死亡,转化我们的「业的未来」,避免一再掉入无明的悲剧和重复痛苦的生死轮回。这一世,是我们能够做准备,而且是透过修行真正做准备的唯一时空:这是此生自然中阴给我们的讯息,谁也逃避不了。诚如莲花生大士所言:
现在当此生中阴在我身上降临时,
我将不再懈怠,不愿虚度此生,
心无旁骛地进入闻、思、修的大道。
让认知和心成为道,体证「三身」:觉悟心;
现在我已获人身,
没有时间让心在道上彷徨。
无我的智慧
有时候我会好奇,如果把一位西藏乡巴佬带进科技发达的现代都市里,他会有什么感觉。他可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进入中阴境界里。它会对飞过天空的飞机,或越洋电话难以置信而目瞪口呆,他会以为看到奇迹。然而,对接受过西方教育的现代人来说,这一切都是稀松平常的,因为教育说明了这些事情的科学背景。
同样情形,西藏佛教有基本的、正常的、初步的精神教育,对于此生的自然中阴提供完整的精神训练,以及关于心的主要字汇。这种训练的基础,就是所谓「三种智慧工具」:听闻的智慧、思索和反省的智慧,以及禅修的智慧。透过闻、思、修三慧,可以唤醒我们认识真性,也可以体现我们发掘本来面目、所谓「无我的智慧」的喜悦和自由。
想象有一个人发生车祸被送到医院后突然醒过来,反省她完全丧失记忆。从外表来看,一切都毫发无伤,但她已经不记得她到底是什么人。同样的情况,我们记不得自己的真实身分、我们的本性。反之,我们却狂乱地到处投射,扮演另一个人,执著不放,就像一个持续掉进深渊的人一般。这个虚假的、妄执的身分就是「自我」。
因此,自我就是没有确实了解自己是谁,结果是:不惜任何代价,执著一个拼凑和替代的自我影像,那终究是善变而冒牌的自我,不得不持续地改变来维持它的存在。「自我」在藏文中称为dakdzin,意思是「我执」。因此,「自我」可以界定为不断执著「我」和「我所有」、自己和他人的虚妄观念,以及因而产生的概念、思想、欲望和活动。此一执著自始就是徒劳无功、注定要挫败的,是因为它本身并没有基础或真理可言,而我们所执著的对象,本质上就是不可执著的。我们之所以这么执著,是因为在生命深处,我们知道自我并不是本来就存在的。从这个秘密的、令人焦虑的认识里,就产生了我们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如果我们不去揭开自我的假面具,它就会继续欺骗我们,就像一位三流的政客不停开出空头支票,或像一位律师持续创造天才般的谎言和辩护,或像一位脱口秀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说话,全是空口说白话,毫无内容可言。
多生累劫的无明,让我们把整个生命和自我视为一体。它最大的胜利,就是诱使我们相信:它的最佳利益就是我们的最佳利益,我们的生存就是它的生存。这是一种残酷的讽刺,因为自我和我执是一切痛苦的根源。然而,自我却如此具有说服力,长久以来我们都在上它的当,因此一想到无我就会让我们吓得六神无主。自我对我们低声耳语:如果无我,我们就会丧失一切身为人类的乐趣,就会被贬低为单调乏味的机器人或脑死的植物人。
我们对于丧失控制和未知事物的恐惧,绝大部分是自我在作祟。我们也许会对自己说:「我是如此痛苦,我必须确实放下自我;但如果我这么做了,会发生什么呢?」
这时候,自我将甜蜜地作声:「我知道我有时候是讨人厌的,请相信我,如果你要我离开,我会很知趣的。但是你真的要我离开吗?想想看:如果我真的离开,你会发生什么事呢?谁来照顾你呢?谁会像我这么多年来一样的保护和关心你呢?」
即使真的看穿了自我的谎言,我们还是会恐惧而不敢放弃自我;因为如果我们没有确实认识心性或真实面目,我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就像酒鬼知道喝酒是在毁灭自己,毒瘾者也知道吸过毒后仍无法解除痛苦,我们也以令人伤心的自艾自怜,一再屈服于自我的要求之下。
修行道上的自我
我们之所以走上修行的大道,就是为了结束自我怪异的独裁,但自我几乎有无限的方法,在每一个修行阶段上,都可以破坏和阻止我们想逃脱自我的欲望。真理是简单的,佛法也非常清楚;但我很伤心地一再看到,每当佛法开始接触和感动我们时,自我就让它们变得错综复杂,因为它知道它已受到根本的威胁。
在我们开始着迷于修行之路及其可能性时,自我也许甚至会鼓励我们说:「太好了。这正是你所需要的!这个教法确实很有意义!」
然后,当我们说我们要试试禅坐或参加避静专修时,自我就会低声唱着:「多棒的主意!为什么我不跟着你呢?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在我们修行的蜜月期间,自我会一直催促我们前进:「好极了――多么美妙,多么启发人……」
一旦过了蜜月期,我们便进入「柴米油盐」期,而佛法也开始触动我们的深处,无可避免的,我们就会面对自己的真相。当自我被揭露,痛处被碰触时,一切问题将开始发生,好象一面不能不看的镜子,挂在面前。镜子一尘不染,但里面却出现一张丑陋而怒目相视的脸,回盯着我们。于是我们开始反叛,讨厌所看到的;也许会大发雷霆地挥拳把镜子捣个粉碎,但它只会碎裂成几百个相同的丑脸,仍然凝视着我们。
现在正是我们开始动怒和大发牢骚的时候了,自我哪儿去啦?它就坚强地站在旁边,怂恿着我们:「你很对,这太粗暴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要再容忍它!」当我们又被它迷惑时,自我更激起多疑和分裂的情绪,火上加油地说:「现在你还看不出这种教法并不适合你吗?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难道你看不出他不配做你的老师吗?再怎么说,你是个聪明、现代、世故的西方人,像禅、苏菲教、静坐、西藏佛教之类的怪物是外国的、东方的文化。一千年前在喜马拉雅山上所产生的哲学,怎么可能对你有用呢?」
当自我高兴地看着我们步步落入它的陷阱时,它甚至会把我们在开始认识自己时所经历过的一切痛苦、寂寞和困难,都归咎于教法,甚至上师:「不论你碰到什么,这些上师都毫不在乎。他们只是来剥削你而已。他们只是用『慈悲』和『恭敬』之类的字眼来控制你而已……」
自我非常聪明,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曲解教法;毕竟,「魔鬼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引用经典。」自我的最终武器是假道学地指责老师和学生们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完全依照教法的真理在做!」现在,自我扮演一切行为的正义仲裁者:这是最狡猾的立场,足以摧毁你的信仰,并腐蚀你对修行的恭敬和发心。
不过,尽管自我千方百计想妨碍修行之路,如果你确实继续修行,并精进禅修,你将开始知道你被自我的诺言――虚假的希望和虚假的恐惧――骗得有多深。慢慢地,你开始知道希望和恐惧都是你的敌人,会破坏你内心的宁静;希望蒙骗你,让你徒劳无功,大失所望;恐惧则令你瘫痪在虚假身分的监牢里。你也开始看到自我如何全然控制着你的心。在禅定所打开的自由空间里,当你暂时从执著获得解脱时,你将瞥见真实自性是多么令人神清气爽,旷达廓然。你了解到多少年来,你的自我就像疯狂的骗子、艺术家,一直以虚伪的阴谋、计划和承诺来骗你,几乎使你的内心破产。当你在禅定的平衡中,毫不掩饰地看清这点时,这一切计划和阴谋都将自暴其短,开始崩塌。
这不纯是破坏性的过程。在你准确而可能是痛苦地体悟到自我的虚伪和罪祸时,就会产生内心的空灵感,直接认识万事万物的「空无自我」和彼此依存性,那种鲜明和大方的幽默,正是解脱的标记。
因为你已经从戒律学到简化你的生活,所以减低了自我引诱你的机会;因为你已经练习过禅定的正念分明,所以减低了攻击、执著和烦恼对你整个生命的控制。透过这种戒定的修习,观照的智慧将慢慢露出曙光。在它的阳光遍照之下,这种智慧将清晰而直接地告诉你,你自己的心和实相的本性是如何微细地运作。
聪明的向导
在你的生命中,一直有两个人活在你身上。一个是聒噪、要求很多、歇斯底里、诡计多端的自我;另一个是隐藏的精神生命,它宁静的智慧声音,你偶尔才会听到或注意到。当你听了越来越多的教法,思索它们,并把它们融入你的生活中时,你内心的声音,你本有的抉择智慧(在佛教里我们称为「分别的觉察力」),就会被唤醒并加强,这时候你将开始分辨什么是它的指导,什么是自我的各种吵杂和迷惑声音。你的真性,带着它的光辉和信心,就开始回到你的身上。
事实上,你将发现你已经在自己里面找到聪明的向导。因为他彻底了解你,因为他就是你,你的向导越来越能够以清明和风趣,帮助你协谈思想和情绪上的一切难题。你的向导也可以持续的、愉快的、柔和的,甚或偶尔揶揄的出现,知道什么对你最好,帮助你发现越来越多的出路,让你不再受困于你的习性反应和混乱情绪。当你的分别觉察力变得更强化而清晰时,你将开始分辨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自我的各种骗技,你将能够以清明和信心来倾听它。
你越听信这位聪明的向导,你越能够改变自己的烦恼,看透它们,甚至嘲笑它们的荒谬和虚幻。渐渐地,你将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够快速地从生命的黑暗情绪中解放出来,有这种能力就是最大的奇迹。西藏神秘家拖顿索甲(tertonsogyal)说:如果有人能够把地板变成天花板,或把火变成水,还不会让他感到惊讶。他说,如果有人能够解脱一种烦恼,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渐渐地,你不再像过去一般老是听着自我对你说的叨叨絮语,相反的,你将发现你可以在心中听到教法的清晰指示,在每一个转折点启发你、教诫你、引导你、指示你。你听得越多,你将收到越多的指引。如果你遵从聪明向导的声音、分别觉察力的声音,让自我保持缄默,你将经验到你本来的智慧、喜悦和快乐。一种新生命将在你身上展开,完全不必再像过去为自我戴上假面具。当死亡来到时,你早已在生命中学会如何控制那些情绪和思想,免得它们在中阴身的阶段主宰你。
当你开始治愈对自己真实身分的失忆症以后,你最后将了解我执是一切痛苦的根本原因。你终将明白它对自己和别人的伤害有多大,你将体悟最神圣和最聪明的事是爱惜别人,而非爱惜你自己。这种观念将治疗你的心,治疗你的脑,治疗你的精神。
有一点很重要,你必须牢牢记住:无我的原则并不是说原先有一个自我,然后佛教再来扫除它。相反的,它的意思是一开始就没有自我。体悟到这一点,才能称为「无我」。
三种智慧的工具
上师告诉我们:发现无我智慧的自由,其方法是透过闻、思、修的过程。它们开示我们一开始要反覆听闻修行的教法。在我们听闻教法的时候,它会不断地提醒我们本来就具有智慧的本性。我们就如同前面所述的那个失去记忆力的人,躺在医院病床上,而爱我们和关心我们的人,在耳边呼叫我们的真名,拿着家人和老朋友的照片给我们看,尝试唤回我们失去的记忆。当我们听闻教法时,某些段落和其中所蕴藏的智慧,将逐渐引起我们特殊的回忆,我们的真性将开始点点滴滴地回忆起来,一种非常熟悉的深沉感觉将慢慢唤起。
听是一种远比多数人所想象还要困难的过程;真正像上师们所说的方式去听,就要完全放下自己,放下满脑子所装的一切资讯、概念、想法和偏见。如果你真正听闻教法,那些构成我们真正的障碍、横梗在我们和真性之间的概念,就可以渐渐地被洗清。
在真正听闻教法方面,铃木禅师(suzuki-roshi)的话经常对我产生启示作用。他说:「如果你的心是空的,就可以随时准备接受一切;它是开放的。在初学者的心里,存在着许多可能性;但在专家的心里,却只有很少的可能性。」初学者的心,是开放的心,是空的心,是准备接受的心,如果我们真正以初学者的心来听,我们就可以确实开始听到。因为如果我们以宁静的心来听,尽可能不受预存观念的影响,教法的真理就可能贯穿我们,生死的意义也可能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的上师顶果钦哲仁波切说:「你听得越多,你听到的就会越多;你听到的越多,你的了解就会越深。」
然后,透过第二种智慧的工具——思,就可以加深了解。当我们思维我们所听到的教法时,它就逐渐渗透我们的心流,充满我们内心的生活经验。当思维慢慢展开而且变得更丰富时,我们将把知识上所了解的东西,从脑袋带入心里,那时候日常事务也就开始反映教法的真理,并且越来越微妙而直接地肯定它。
智慧的第三个工具是禅修。在听闻教法并加以思维之后,我们就要透过禅修的过程把所得到的智慧付诸行动,并直接运用在日常生活的所需上。
修行道上的疑问
从前似乎有一段时间,杰出的上师会针对杰出的学生传授一种教法,而学生也能证得解脱。敦珠仁波切经常提到一位印度大盗的故事,这位大盗在经过无数次成功的抢劫之后,了解到他所造成的可怕痛苦。他渴望为过去所做的坏事赎罪,因此拜访一位上师。他问上师:「我是罪人,我很痛苦。什么是解脱的方法?我能做什么?」
上师望着强盗上下打量,接着问他有什么专长。
「没有。」强盗回答。
「没有?」上师吼叫。「你一定有什么专长!」强盗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承认:「实际上,有一件事情我是满有天分的,那就是偷东西。」
上师咯咯笑了起来:「好!那正是现在你所需要的技巧。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你所有的认知抢光,把天上的所有星星偷来,放在空性的肚子里,放在心性无所不包的虚空里溶化。」在二十一天内,强盗证悟了他的心性,最后被尊为印度最伟大的圣人之一。
因此,古时候就有非比寻常的上师,也有像那位强盗一般肯接受而专心一意的学生,他们只是以不动摇的恭敬心修行一种教法,就能够证得解脱。即使是在今天,如果能够把心用在一种强有力的智慧方法上,而且直接下功夫,我们确实是有可能会开悟的。
不过,我们的心却充满疑问和迷惑。有时候我认为,比起贪念和执著,怀疑更会阻碍人类的进化。我们的社会提倡机伶而非智慧,颂扬我们的聪明才智中最为肤浅、粗糙和最没有用的层面。我们已经变得假「精明」和神经质,以致于把怀疑本身当作真理:怀疑只不过是自我拼命抗拒智慧的企图,却被神化为真实知识的目标和结果。这种恶意的怀疑形式,是生死轮回的卑鄙国王,由一群「专家」服侍着,他们教给我们的,不是灵魂开放和大方的怀疑,而是破坏性的怀疑;前者是佛陀强调在检验和证明佛法价值时所需要的,后者则让我们觉得一切都不可相信,一切都没有希望,一切都不能遵循。
现代教育灌输给我们的思想却是要颂扬怀疑,事实上,已经创造了「怀疑的宗教或神学」,我们对什么都怀疑,好让别人把我们当成有智慧的人,随时指出什么是错的,而不去问什么是对的或好的,而且还嘲讽地污蔑传统的精神理念和哲学,或否定以善意或平常心所完成的事情。
佛陀教诫我们要有另外一种怀疑,「就像分析黄金一样,要烤、切、磨才能测出它的纯度。」对于这种怀疑形式,如果我们遵从到底,便可以见到真理,但是,我们既没有内观的智慧,又没有勇气和良好的训练。我们已经被训练到盲目地怀疑一切,而无法接触到宽广而高贵的真理。
为了取代当前虚无主义的怀疑,我请求你们要有我所谓的「神圣的怀疑」,这是觉悟之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承袭自先人的修行法门,绝不是目前饱受威胁的世界所能忽视的。与其怀疑「它们」,何不怀疑自己的无知、自以为是、执著和逃避。我们对于解释实相的热衷追求?其实,终极实相的信差——历代上师们,早已经用他们那惊人而无限的智慧告诉我们,实相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种神圣的怀疑鼓励我们前进,启发、考验我们,让我们变得越来越真诚,加持我们,让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理的领域。当我和我的上师在一起时,我会一再问他们问题。有时候我得不到清楚的答案,但我并不对他们或教法的真理感到怀疑。有时候,我也许会怀疑自己的精神成熟度或听懂真理的能力,更多时候我会一再提问题,直到获得清晰的答案为止。当那个答案纯净而有力地来到我心中,而我的心也报以感恩和了解时,就激起我的坚强信心,那是所有怀疑者的嘲笑所无法摧毁的。
记得有一年冬天,在一个万里无云、明月当空的夜晚,我和一位学生开车从巴黎南下意大利。她是心理治疗师,接受过许多种训练。她告诉我,她所体会到的是:懂得越多,产生的疑问就越多,而每当真理开始深深接触你时,你怀疑的藉口就越细微。她说,她曾经试过多次想要逃开佛法,但最后了解到无处可逃,因为她实际想逃避的是她自己。
我告诉她,怀疑并不是病,它只是一种缺乏传统中所谓「见」的症状而已。「见」是对于心性的证悟,所以也是对于实相之性质的证悟。当那种「见」完全呈现时,就不可能产生丝毫的怀疑,因为那时候我们会以实相本身的眼睛来看实相。但在达到觉悟之前,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有怀疑,因为怀疑是迷惑心的基本动作,而对治怀疑的唯一方法是既不压制也不纵容。
怀疑需要有真正的善巧方便才能对治,我发现很少有人知道如何研究或利用怀疑。现代文明如此崇拜贬损和怀疑的力量,但几乎没有人有勇气贬损怀疑本身,或者像一位印度教上师所说的:把怀疑的狗转向怀疑本身,揭开嘲讽的面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惧、失望、无助感和烦人的状况引发了这些怀疑。如果能这样做,怀疑就不再是一种障碍,而是证悟之门,每当心中有所怀疑时,修行人就会迎接它,视为深入真理的方法。
我很喜欢一个禅师的故事。这位禅师有一个忠诚而非常素朴的学生,视他为活佛。有一天,禅师不小心坐在一根针上。禅师尖叫一声:「哎唷!」跳了起来。学生当下丧失一切信心,就离开禅师,他说他很失望地发现师父竟然并未完全开悟,不然的话,师父怎么会那么大声尖叫和往上跳呢?师父知道学生已经离开后,有点伤心,他说:「唉!可怜虫。他应该知道,事实上,不仅是我,连针和『唉唷』声都不是真的存在啊。」
我们不要像那位禅学生一样,犯下冲动的错误。不要把怀疑看得过分严重,但也不要让它们过分膨胀,不要对它们着迷或加以善恶的判断。我们所需要学习的是慢慢改变我们对怀疑的态度;过去受到文化的制约和感情用事,未来应该采取自由、风趣和慈悲的看法。换句话说,要给怀疑时间,要给自己时间,以发现问题的答案,那不只是知识上或「哲学上」的答案,也是生活、真实、真诚和可行的答案。怀疑不会自动解除;但如果有耐心,就可以在内心创造一个空间,仔细而客观地检查、分析、消解和治疗怀疑。我们的文化中所缺少的,是心理的镇定和空灵,唯有靠不断的禅修才能达到,而只有在这种心理才能慢慢培养和发展智慧。
不要急着想解决你所有的怀疑和问题;诚如上师们所说的:「急事慢做。」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不可以过分的期待,因为精神的成长需要时间。光是把日文学好或成为医生,就需要多年的时光:我们怎么能够期待在几个星期之内就获得一切答案呢?精神的旅程,是一种持续学习和净化的旅程。当你知道这一点,你就会变得谦虚。西藏有一句著名的谚语说:「不要把了解误以为是证悟,不要把证悟误以为是解脱。」密勒日巴尊者也说:「不要抱有证悟的希望,却要一辈子修行。」对于我的传统,我最欣赏的是它的脚踏实地和不尚空谈,它强调最伟大的成就需要最大的耐心和最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