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些异样,转头看了眼,见是詹言语,不由地压了压嗓子,仍是怒气冲冲地说:“言语,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拦着。”
詹言语还没搞清楚他们说的具体是什么,也不好插话,只说:“叔,您先坐坐,有话好好说。”看他现在这么暴躁,还是叫的亲近点吧。
走到容逸旁边,她推了推容逸,悄声说:“都好好说话,这时候还闹什么。”
容逸似乎也有些火大,抿着唇一句话不说,被她推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跟父亲一起坐到旁边的会客沙发上。
詹言语急急忙忙地冲了两杯茶给他们,让他们冷静冷静。
许久,容逸终于说话:“爸,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知道?”容天泽见他还不肯悔改,一时间又有上火的趋势,狠拍了下桌,高声道,“你知道什么,你不要以为你做了几年总裁,就什么都知道了!”
眼见着容逸脸色更差,詹言语赶紧给他使眼色,又扭头看容天泽,柔声说:“叔!容逸听着呢,您慢慢说。”
容天泽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可也不好意思悔改,见她及时地架了张梯子过来,随即缓了缓情绪,苦口婆心地说:“容逸,你知道‘吃死人’的事件对我们华颐堂的影响会有多大吗?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要做的是尽快压下这件事,让死者家属别再闹下去,媒体那里能压就压,这当下你还开记者会?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你以为那帮子记者是吃素的,你说什么他们就记什么,不断章取义就怪了!”
容逸知道他说对了,方才那场招待会根本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不由得语塞。是他太自信了,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就急急忙忙地招了记者,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的手用力地压了压蹙起的眉头,心里也有些自责。
容天泽呷了口清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状似疲惫地靠在沙发后座上:“你知道三株是怎么死的吗?那么大一个企业,就因为一桩常德事件啊,就这么,没了。”
“你这话也太武断了,”容逸虽然内疚,但该辩的还是得辩一下,他挺了挺腰背,肃容道,“它在管理上本来就有问题,没有这件事,迟早也是要倒的,那事只是催化剂而已。对这次胡良事件,如果能确认死亡原因与华颐堂无关,那这件事也还是可以和平解决的。”
容天泽嘲讽地看了眼正襟危坐心内忐忑的容逸,那眼神似是在讥讽他的天真:“时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当年那次常德事件,完全拖垮了三株,难道三株没有胜诉吗?告诉你,它是赢了官司的,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它已经无力回天了。”
说到这的时候,他颇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你好的时候,所有人都奉承着你,等你踩泥潭了,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他们只会把你推得更深。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步都不敢错,宁可走得慢些,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似是沉浸到了那个急功近利的年代,神色悲切,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容逸也是难受,但他不能倒下,他不能让华颐堂就此莫名其妙的消失,一定有办法解决的,一定。
他面向容天泽,恢复了他惯常的冷冽,只梗着喉咙郑重地道:“爸,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混乱的年代了。过去的经验只会让我们做得更加完善,我们不会成为第二个三株,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容逸的眼皮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詹言语沉了沉气,也跟着帮腔,语调沉稳,听上去很有说服力:“叔叔,相信容逸,他一定能解决好这件事。”
容天泽抬着眼皮瞧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她有些怯意,仍是说:“容逸今天把这件事公告出去也是好事。试想,如果我们真的一直藏着噎着,那媒体会更加关注这事,到时候捕风捉影起来,我们想拦都拦不住。但现在这事已经透明化了,所有人都会注意它,我们做好该做的,如果真有责任,我们也会负起来。这样的话,一切都是公开化的,即便是有想恶意诽谤我们华颐堂的人,也很难做小动作。让广大消费者看到我们的做法,也许更能树立好我们的形象。”
容逸心里猛地一震,她懂他。
是的,这就是他的初衷,他不愿意相信华颐堂的产品真有问题,他要彻查,他不能让污水玷污了他父亲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品牌。
从这件事引起媒体关注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实施,直到今天记者在楼下围堵的时候,他才真正地下了这个决定。
是的,有风险,如果真是华颐堂的问题,被他这么一下自曝,它可能真的没有翻身之日了。可是,值得的,即便只是为他父亲,他也要赌一把。
他知道父亲的考量,担心华颐堂由此受损,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解决了这事。但现在这事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与其等胡良家人控告过来,倒不如他们先发制人,处于主动地位。
只是他跟父亲争吵惯了,也不擅长解释,在父亲的指责面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他没有想到,詹言语竟然看出了他的想法,也愿意站在他身边支持他。他觉得感动,心里不禁热腾起来。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按在了她的手上,用力握住。
詹言语回头朝他笑了一下,很寡淡,很平和。容逸却觉得心潮澎湃,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容天泽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眼里意味不明。
好一会,他站起身来,像模像样地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轻飘飘地留下一句:“那我就看你们的表现了。”也没有管他们的反应,径自出门去了。
就这样?
詹言语诧异地看着沙发那头,要不是茶几上的被子里还有余香飘散出来,她都要怀疑刚刚那一切都是梦境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他雷声大雨点小,前面还怒气冲冲呢,这才多少工夫又妥协了?
门突然被轻轻地敲响,容逸喊了声:“进。”
吴婧轻手轻脚地进来,心有余悸地对着容逸说:“容总,董事长离开前让我转告,今天记者可能会在您的住处蹲守,所以他给你……”
想到董事长平铺直叙淡定悠然的命令,吴婧硬是改口说:“呃,给你们安排了城西的那处房子,你们这几天就住那里,等过了风头再住回去。”
詹言语被她那强调的“你们”两字说得有些羞赧,不太好意思地撇开了头,索性当没听到。
容逸抿着嘴咳了下,淡淡地应道:“嗯。”
察觉到室内气氛有些怪异,吴婧堪堪说了句“那我先出去”就急急忙忙地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