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躺在嫂嫂单人病房的沙发上,感觉有些累。病房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窗帘半开半合,窗外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子折射在病房的天花板上,天花板一片明亮,几颗树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摇曳。哥哥说晚些会再过来,但终究没有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真的不会放弃吗?如果这样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这样问着自己。我已决心要与陈凡一起前往山庄把坏人一网打尽,现在除了这么做之外再也没有这更有效能控制目前状况的办法。我不要再生活在提心吊胆中,我要我的家人都平平安安得、幸福地生活着。
眼前浮现的一家和乐的情景,让我将要甜甜地睡过去。
“小,醒醒。”是哥哥的声音。
我的身体一振,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到哥哥蹲在我身边,依然是离开时的衣裳,形神凝重。我又看了看床上的嫂嫂,没什么动静,于是尽量压低音量说道:“哥哥,你真的要把我送走了么?”
哥哥的脸在窗外灯光的映射下,明暗有致,轮廓分明,他紧触的眉头间形成的层层小丘下微微闪耀的泪珠随着嘴角的抽动而缓慢下移。
“妈妈长得真的很美。”他开口道:“妈妈每时每刻都在微笑,那时候觉得世界上只要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就够了,可是有一天,妈妈说她肚子里有了一个女孩子,名字已经定好了,就叫小。从那天起,妈妈每天都给小讲故事、织新衣裳,我成了一个只能看着妈妈而得不到她哪怕只是很轻的一抱的人,所以我很嫉妒小,在妈妈即将要生小的时候,我故意跳到了河里,我心想,那样的话,妈妈就会重新抱我了,可是妈妈以为我真的失足落水,她不顾一切地跳下水拼命地向我这边游,拼命地游,结果她真的抱到我了,是拿小的早产来换的,还有小的妹妹,那个检查时没发现的妹妹的命,妈妈当时流血过多,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睁开眼睛举起手来努力要摸我的头的样子我永远都记得,她说‘你要永远对她好,永远保护好她’我也永远记得。那时候小那么小,四岁的我固执地把妈妈的死都怪在那么小的小身上,每天都把小弄哭,还偷偷把奶粉全喝掉让她挨饿。小小的小却越长越可爱,还喜欢黏在我身上叫我‘哥哥’,我每次挨了爸爸的打,她都给我的伤口吹气,问我疼不疼。我记得她小时候的头发总是卷卷的,大人说那是天使的发型,我的小也像个天使……从那以后,我暗自发誓要对小好,要保护好她,让她得意地挽着我的胳膊在别人面前炫耀她有个哥哥。我不能让妈妈最后留下的天使受到一点点伤害,因为她的一切不幸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哥哥深深陷在了他的痛苦回忆中。而那些回忆,全都是我无从得知的事情,我被完全吸引住了。
“小,对不起……我答应过妈妈要保护好你的,所以,你就听我的,跟我走!趁现在谁也不知道……”哥哥拉着还沉浸在哥哥的回忆中的我,想要往外走。
门呼啦一声打开了,昏黄的灯光下,站着神色宁静的陈凡。他眼中带笑,背靠墙站着,双手插在兜中,像一只藏着锋利爪子的猫,他注视着我们。
“陈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哥哥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他把我往身后拖了拖,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预防着我被陈凡抓走。
“是我叫他来的。”
我们一起看向我们的身后,原来是嫂嫂。她和陈凡一样,都是那么平静,委实和站在中间的哥哥和我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我们都是脸色煞白的,不同之处就是,他的脸为现在而白,我的是为那二十多年前的事。
“蕙蕙,为什么?”哥哥问。
“如果你真想要小安全的话,最好就是把她送到山庄里去。据我所知,山庄里的人的信息网络分布密集,只要他们关注的事情是不可能查不到的,如果他们正在搜集柳叶的情况的话,就不可能不查小,昨天小已经被他们劫持过,而她只是被丢在荒郊野外,连根头发都没被伤到,那说明他们已经把她当柳叶了。一个他们认定了是柳叶的人却不向他们求援,而是满世界躲藏着他们,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她就是小而不是别人么?瑜龙,你不该一碰到小的事就头脑发热。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哥哥陷入了沉思中,俊美的脸现在皱成了一团,我痴痴地站在他身旁,看看他,又看看地,又想起他先前的那些话,依然痴痴地没有说话。
“你们不是还要给我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么,我的未婚妻能不出席我的葬礼么?”陈凡嘴角微带笑,似乎没把我们的谈话听在耳里。
“你不要乌鸦嘴!谁说那是你的葬礼……”哥哥紧张地驳斥陈凡,“不吉利的话别乱说!”
“你也会这么迷信啊?”陈凡的笑明显了些,“每个人都有各自形形色色的人生,但是最终都无一例外地要走向坟墓,只不过遗憾的是,每个人又都无一例外地会缺席自己的葬礼。我这么有幸能看到自己的葬礼,难道不是件乐事么?”
“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那不是你的葬礼,因为死的人不是你。”哥哥没好气地说。
陈凡嘿嘿一笑,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哥哥是在担心他。
“我给那个假保罗办葬礼,只是为了应付舆论,保罗这个缉毒英雄的死已经受到国际媒体的关注了,他们对保罗的后事都蓄势待发等着浓墨重彩地渲染一番呢!”
哥哥尽量用“保罗”两个字来代替“你”,因为他还是觉得直接说他的死是不吉利的。
“这么说来的话,他们应该会更加关注我的死因咯?”陈凡一点都不避讳地用了一个“我”字,并且笑意一点都没隐去。
哥哥在一边脸色铁青,无可奈何地说道:“是的。”
“那你是怎么安排我的被杀过程的呢?”陈凡继续说道。
“还没想到。”哥哥还是那副表情。
陈凡沉思片刻,说道:“那就说还在调查当中吧!偶尔体现一下我们的软弱,让敌人暂时得意一下。”
“那接下来呢……接下来你就要带小去山庄了?”哥哥说。
“那还要看她自己愿意什么时候跟我去。”陈凡的目光射向了我。
我还在发呆,哥哥碰了碰我,问道:“小,你确信你考虑好了,要去那里吗?”
我忽然一振,抬头看见哥哥的眼睛,痴痴地问:“哥哥,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我小时候的样子,我的头发什么时候卷过?什么天使的发型?谁曾经说过?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我忧郁得像只开水里的蚂蚁,慌张地搜索着我的所有记忆,只可惜脑中什么影像都没出现。